《魂师》竹青纸白

3、招魂

　　张家杂货铺地下最靠里的房门外立着竖牌——魂室，不得擅入。

　　门板上同样贴着黄符，室内十八面引魂幡分布其中，上面鬼画符咒各不相同，大体为招魂、安神之用。

　　角落分立着降魔杵，四个方位各坐着一位玄师，要对着已从葫芦里飘出的魂主招魂燃灯。

　　魂灯，又名神灯、灵灯，但凡生灵身体里都有一盏灯，主神智，同时也是生灵在六道轮回中的身份识别，若因执念怨气致使魂灯熄灭，魂主便会被困在自己的过往里不得解脱，鬼域也因之而生。

　　四位玄师集中意念祭出灵符，闭目吟唱招魂，听起来像是靡靡之音在室内回荡。

　　就在招魂即将完毕，本来昏昏沉沉的魂主双目一睁，眼瞳赤红，一缕黑气从吴晴云身体里冒出瞬间将身边的灵符刺破，如巨蛇在魂室内扫荡，四位玄师正意念集中，意识里竟冲进一个娃娃，娃娃咧开嘴。

　　嘻嘻——

　　四位玄师同时喷出鲜血，向后倒去。

　　叶清玄刚喝了口茶，突然将茶杯放下，“出事了。”

　　当即起身跑向魂室，张国川紧跟其后，魂室一开，那扫荡的黑气直冲叶清玄面门而来，叶清玄在张国川之前，手中鸣凤在身前一转，猛冲的黑气悉数被挡在身外，右手一挥，一道金光冲出，相交一瞬黑气霎时消散。

　　魂室内一片惨淡，地上横七竖八，好在人都还活着，只是元气大伤，伏地休息。

　　张国川看向她：“清玄。”

　　叶清玄明白，点了点头，不过刚刚知道了九阴人和她母亲的渊源，她心底有别的打算，便道：“各位叔姨，烦请让个场子。”

　　张国川一边眉高高扬起：“还要清场？”

　　叶清玄笑：“独门绝技，不便外传。”

　　你想外传也传不了吧！张国川怀疑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但叶清玄不为所动。最终他拗不过，挥了挥手，叔姨们脸色青黑，一半是被反噬，一半是被叫叔姨气得，他们不到三十五，出门还能再就业！

　　一群老骨头被伙计搀扶着起身出门。

　　房间里就剩下叶清玄和赤红着眼还想爬起来攻击她的吴晴云。

　　傀儡？叶清玄轻叹一声，将鸣凤置于唇下，笛声也似之前靡靡之音那般，只是竹身上原本潦草不起眼的凤凰纹路逐渐金光流转，好似一只真正的凤凰正从栖眠的竹林中醒来，它伸了个懒腰，开始鸣唱，与音谱交织成一缕缕金线穿过招魂台上的吴晴云。

　　随着笛声，吴晴云眼皮耷拉下来，叶清玄神魂亦跟随着笛声，物化为我，物我两忘，终于，一簇火苗在吴晴云灵魂深处颤颤巍巍的立起，火光摇曳间她生前之景如走马灯似得在光里闪现。

　　亦如皮影戏，叶清玄凝神细看，在她死前一幕动作突地一滞，火光停止摆动，吴晴云眉头蹙起似在忍受痛苦，下一秒，叶清玄恢复如常，收尾。

　　只听凤凰长啸，吴晴云灵魂一颤，大梦初醒，已非人间客。

　　叶清玄看向吴晴云，指间转动的鸣凤已是一根毫不起眼的素笛，潦草的凤凰刻纹恹恹地，她脑子也一胀一胀，心脏血液流动加速，现在止不住的刺痛。

　　有人说，魂师其实是用自己的灵魂去点燃别人。

　　叶清玄缓了缓，问：“吴晴云对吗？”

　　她在鬼域里听到老师这么叫她。

　　吴晴云低着头局促不安，半晌讷讷道：“对不起。”

　　叶清玄一怔，不知为何对她多了点耐心：“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不用道歉。”

　　“谢谢。”吴晴云声音很轻，依旧不敢抬头，她已经太习惯这个姿势。

　　叶清玄想了想，还是问出口：“所以那个推你下楼的人是谁？”

　　是的，吴晴云魂灯清楚地照亮，在她准备跳楼的最后一刻，她撤回了挪出天台的脚，但有个人就站在她身后，做了她在鬼域中想对叶清玄做的事。

　　吴晴云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啊？”吴晴云沉浸在自己已死的情绪里，努力回忆。

　　然后，她全身颤抖起来，似乎不敢相信。

　　叶清玄没有催促静静等着。

　　半晌，吴晴云抬头，眼中有光：“我想见妈妈。”

　　“不方便。”叶清玄深吸口气：“人鬼殊途，相见不如怀念！”

　　业绩要是出事了，她这单白干。

　　吴晴云听完这句就低着头，犟种不见妈妈不开口。

　　好好好，拿捏我？做人唯唯诺诺，做鬼对我重拳出击？

　　一定是我太通情达理了，连鬼都敢威胁她，知不知道魂师又名鬼见愁，能让神魂颤栗、痛不欲生，恨不得再死一次？

　　叶清玄恶狠狠的瞪着她，“和阴灵接触，没有修炼过的普通人极易受邪侵，神智阳寿都会受损，你确定要见她？”

　　吴晴云犹豫了，她绞着手指：“我就远远看一眼，可以吗？”

　　“麻烦！”叶清玄一阵烦躁，说话恶声恶气：“只看一眼，不许近身！”

　　“嗯嗯。”吴晴云连连点头，泣不成声：“道长你是好人！”

　　叶清玄：“……”

　　收到了你的好人卡，如果你在地府也能打五星好评就更好了。

　　走出魂室，张国川：“怎么样？”

　　叶清玄点头，“张叔，我没钱了。”

　　“啊对对，你跟我来，给你结单。”张国川带着她要走，又想起来：“对了，她怎么样？”

　　叶清玄：“她想静静。”

　　“哦哦。”魂主恢复了神智需要一段时间接受，张国川能理解，叫了个伙计进去看看，就带着叶清玄回到地面结单，一路唠叨：“哎呀，马上要大四了是吧，到时候毕业可得好好找个工作……”

　　叶清玄只管听着，回到店面，等他查看任务账单，有个人影匆匆靠近。

　　叶清玄咬牙：“对了，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晚点打我卡上就好。”

　　啊？张国川抬起脑袋，只能看见她匆匆离开的背影，不一会伙计到他面前喘着气：“不……不……不见了……”

　　张国川：“啥？啥不见了？”

　　***

　　忙碌一早上，已经下午一点半。

　　叶清玄点了碗面，一位头发斑白，眼角皱纹横生的服务员给她端过来，兜里葫芦一震。

　　“是她？”她低声像在自言自语。

　　葫芦又震两下。

　　她三五口吃完面，起身出了店门，趁人不注意绕进后厨，找了一圈，刚才那个服务员在池边洗碗。

　　有人喊她：“吴姐，该吃饭了。”

　　她哎一声，还是机械地冲着碗里的泡沫，看起来反应有点迟钝。

　　妹子端着饭碗走过来，“等会再洗嘛。”

　　“没事，你吃你的，我很快就好。”

　　叶清玄躲在一根墙柱后，将吴晴云从葫芦里放出来，远远地看见她妈。

　　对方碗快洗完了，叶清玄催促：“可以了。”

　　吴晴云声音呜咽：“好老。”

　　叶清玄沉默，厨房内闷热异常，后厨没有空调，眼见对方开始清理池台，她就要带吴晴云走，突然一声巨响，吴晴云直接扑了过去，店员都急匆匆跑过来。

　　“妈！”

　　“吴姐！”

　　毫无意外，吴晴云的手从她妈身上穿过，眼睁睁看着她们合力将她妈抬到通风的地方，急急忙忙地拨打120。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那天，她听了老祖的话，得道永生，只要跳下去就能解脱，她再也不会痛苦，再也不用为了做不完的作业焦虑，不用被老师批评，不用拉低班级平均分，也不用因为要转普通班被叫家长……

　　她半只脚已经在天台外，可是，她又想起了妈妈，是年轻时的妈妈抱着只有十岁的她，她们刚刚逃出一个家，只能在火车站过夜，正好那时是一个长假，火车站人好多，有几个姐姐在她们身边兴奋的讨论要去哪里玩。

　　妈妈身体很温暖，叫她乖宝，“乖宝，等妈妈赚到钱，就带你坐火车我们也去旅行。”

　　“旅行，”她太困了，不理解，“是、什么……呀。”说完就睡着了，只记得她在梦里也带着憧憬。

　　天台边上，吴晴云感觉脑子有点刺痛，意识在打架，一阵风吹来，她想回头，她还有妈妈，她们还没有去旅行……

　　可是，不行！身后伸出的手宣判了她的死亡，而那双手，曾在她最窘迫的时候拉起过她。

　　吴晴云的灵魂开始飘忽不定，周遭灯光失灵，阴风掠起，地面节节湿雾弥漫。

　　“糟糕。”叶清玄赶紧祭出葫芦将她收回，正要离开，却无端回头看了人群一眼。

　　等吴妈那边没人，店员们或出去等救护车或去招呼客人，她迅速过去将丹丸塞进吴妈嘴里，再跑回窗边。

　　“哎，你是……”

　　叶清玄没有回身，踏窗一跳，众人来不及管她是不是贼。

　　吴姐醒了。

　　周五，课程结束叶清玄回到自己家，洗了澡窝在沙发上打游戏。

　　吴晴云已入轮回，离开前她终于说出那个凶手。

　　“他叫向阳。”

　　***

　　周末，清晨。

　　叶清玄买了豆浆油条小笼包，一路晃荡着拎回家。

　　她家不远天桥下，来了个算命……道姑？道姑一身崭新的蓝色道袍，头发盘起穿插一根竹簪，通身气质与这泥泞小巷格格不入，五官深邃，更是夺目的好看。

　　周遭不止一人看向她，可她姿态闲适，仿佛局外人，一只手撑着脸好似刚刚发现窥探的某人。

　　叶清玄赶紧收回目光，正要擦身而过。

　　“道友留步。”是有些冷清又沉着的声音，叶清玄转身，道长说话很直接：“你头顶黑雾环绕，似大凶之相！”

　　一语道穿她的身份，有点本事。

　　叶清玄从善如流，坐到了她对面，并虚心请教，“敢问大凶会如何？”

　　“不好说，”那人沉吟片刻，道：“或许会死。”

　　“死劫？！”叶清玄更加虔诚求教：“能化解吗？”

　　毕竟她也很惜命。

　　道长却拿过竹筒，问：“卦否？”

　　“卦！”叶清玄心一横：“多少钱？”

　　道长微笑：“两百一卦，保你平安。”

　　“告辞。”

　　话音落下，摊前已不见人影。

　　清晨的河风掠过空荡荡的摊位，道长——师家未来继承人年轻一辈佼佼者惊才绝艳常常无师自通的师夕玦目光瞬间凝滞住了，生平头一回对世界产生了疑惑。

　　什么烂命，不值两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