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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遇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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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林间原本清晰的景物渐渐模糊,如同浸了水的墨画。
纪婉仪抬头望了望被浓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那里铅云低垂,沉甸甸地压下来,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窒闷。
风开始变得急促,穿过林隙,发出呜呜的声响,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飘远。
“天色还早,我们不着急。”齐越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他惯有的、试图安抚人心的温和。
纪婉仪闻言,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无语地侧头看着他。
那双平日里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写满了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他们方才追逐一只罕见的雪狐太过投入,竟完全忽略了时间的流逝,抬头间才发现,白昼已悄无声息地滑向了昏暗的边缘。
“你管这叫天色还早?”她抬了抬下巴,指向愈发阴沉的天际。
她的话音未落,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判断。
一道刺眼的闪电猛地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随其后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轰隆巨响在山谷间回荡,震得人耳膜发聩。
与此同时,两人的马匹发出了惊恐的嘶鸣。
那匹齐越的乌云踏雪和纪婉仪的枣红小驹,此刻都焦躁不安地甩动着马蹄,喷着粗重的鼻息,身体不断扭动。
试图挣脱缰绳的束缚,动物对危险的本能感知远比人类敏锐。
齐越与纪婉仪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不对劲!
几乎是同时,两人利落地翻身下鞍。
齐越毫不犹豫地抬手,运足内力,狠狠在两匹马臀上各自拍了一掌。
吃痛之下,两匹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了这片逐渐被杀机笼罩的林间空地。
马匹奔逃的蹄声尚未远去,他们就已经走不了了。
无声无息间,一道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树木后、草丛中显现。
他们身着紧身黑衣,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睛。
人数之多,粗略一看竟有二十余众,已然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他们二人困在中心。
他们手中的兵刃——长刀、利剑,在闪电再次亮起的刹那,反射出森然寒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锵啷!”纪婉仪和齐越几乎在同一时间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剑身出鞘的清脆鸣响,在这被风雨欲来和凛冽杀机填满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惊心。
豆大的雨点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先是稀疏几点,随即迅速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顿时被哗啦啦的雨声充斥。
雨水冰冷,打在脸上生疼,瞬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战斗,在又一声惊雷炸响的瞬间爆发。
刺客们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配合默契,攻势狠辣刁钻,从四面八方扑来。
刀剑破开雨幕,带着死亡的尖啸。
齐越剑法精妙,身法灵动,一柄长剑在他手中犹如游龙,剑光闪烁间,总能精准地格开致命的攻击,并寻隙反击,剑锋划过,带起一蓬蓬血花。
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庞,更衬得他眉目凌厉,平日里温和的贵公子形象荡然无存,此刻的他,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刃。
纪婉仪亦是不敢怠慢,她虽在年少时同齐越学过一些招势,但与这些专业杀手的亡命搏杀之术相比,便显得稚嫩了许多。
她咬紧牙关,奋力挥剑,起初还能凭借一股锐气和灵巧的身法周旋,格挡、闪避、偶尔反击。
然而,刺客的人数实在太多,攻势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毫不间断。
她的手臂开始发酸,虎口被兵刃交击的反震之力震得发麻,每一次挥剑都变得愈发沉重。
力气在飞速流失,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冰冷的雨水混着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因着之前纪婉仪遇刺的阴影还在,见她剑势渐缓,步伐已见凌乱,齐越心中大急。
他清喝一声,剑势陡然变得更加凌厉霸道,强行逼退身前的两名刺客,身形一展,便如大鹏般掠至纪婉仪身侧,将她牢牢护在自己身后。
“别怕!”他的声音在激烈的兵刃碰撞和雨声中,依旧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心安的力量。
刺客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发现了这个“破绽”。
他们的攻势愈发疯狂和集中起来,大部分的攻击都朝着纪婉仪招呼过去,显然是想先解决掉这个破绽,再对付齐越。
刀光剑影在雨幕中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雨水不断淋下,冲刷着每个人身上的血迹,却又立刻被新的鲜血染红。
每一次挥剑,每一次转身,都带起一道道混杂着血色的雨水涟漪。
鲜血从伤口中涌出,迅速被雨水稀释,顺着每个人的刀剑流淌而下,最终没入脚下泥泞不堪的土地,将那深褐色的泥土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
纪婉仪靠在齐越背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紧绷和偶尔因硬撼重击而传来的细微震动。
她看着他和敌人搏杀时宽阔的背影,那背影在此刻仿佛成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壁垒。
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愧疚,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交织在一起。
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她再次握紧剑柄,努力调整呼吸,试图寻找机会。
前面趁着齐越挥剑荡开三名刺客合击的瞬间,她眼疾手快,左手迅速从腰间摸出一支小巧的鸣笛烟花,用尽力气甩向空中!
“咻——嘭!”
一道耀眼的红色光焰穿透雨幕,在高空中炸开,即便是在白昼雨日,也足够醒目。
“求救信号!速战速决!”刺客中,有人用嘶哑的声音低吼了一句。
敌人的攻击顿时变得更加狂暴,如同疾风骤雨。
纪婉仪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这些刺客们来势汹汹,好似杀不完一般,而他们的力气却在飞速消耗。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握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死在这个荒无人烟的猎场林地?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
“坚持住!岁岁!”齐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甚至抽空回头,对她露出了一个极淡、却异常温暖的笑容,尽管他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信我,我们都不会有事。”
那一句“岁岁”,那一个笑容,像一道光,驱散了她心中部分阴霾。
她用力点头,不再去想生死,只是麻木地、不知疲倦地挥动着手中的剑,护住齐越顾及不到的方向。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撑下去!和他一起撑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外围终于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和焦急的呼喊!
“小姐!世子!”
“快!他们在那边!”
是玄影,还有锦书。以及大批侍卫赶到的声音。
纪婉仪精神一振,几乎要喜极而泣。援兵终于到了。
然而,就在这希望升起的刹那,异变再生!
一声尖锐刺耳、不同于任何鸟鸣的哨声突兀地响起,穿透雨幕。
紧接着,从救援队伍侧方的密林中,再次冲出一批黑衣刺客,悍不畏死地缠住了赶来救援的玄影等人。
“该死!还有埋伏!”玄影惊怒交加的声音传来。
打斗声、雨声、刀剑割过身体的顿闷声、受伤者的闷哼与惨叫……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如同魔音灌耳,一下又一下猛烈地冲击着纪婉仪的感官和神经。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本能在驱动着她挥剑,格挡。
没关系,有救了。援兵已至,只是被暂时绊住。
她和齐越都不会死在这里。这个信念和身前那个始终屹立不倒的身影,支撑着她透支着最后一丝力气。
就在她机械地挡开侧面劈来的一刀时,“咔嚓”一声脆响,她手中的长剑终于不堪重负,被一柄势大力沉的重刀生生砍断!
断刃飞出的瞬间,她因用力过猛,身形一个趔趄。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名刺客阴险毒辣的剑,如同毒蛇出洞,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刺她空门大露的后心!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剑尖破开雨幕带来的寒意。
她想要躲闪,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寒芒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岁岁!”
“小姐!”
齐越的惊呼和锦书的尖叫几乎同时响起,声音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恐惧。
说时迟那时快,纪婉仪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自己身上。
不知是谁将她狠狠地推了出去!
“砰!”
纪婉仪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随即又跌落在地,溅起一片泥水。
她眼中的景色飞速变幻,从灰暗的天空翻滚到泥泞的地面。
雨水、血水混杂着泥土的腥气,模糊了她的视线,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
在那一片猩红和模糊的视野中,她看到了让她心脏骤停、魂飞魄散的一幕——
齐越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替她承受了原本致命的一剑!
那冰冷的剑锋从他肩胛下方透体而过!同时,另一柄刀也趁势砍在了他的背上,深可见骨。
而他,在承受这重创的瞬间,竟借着前冲的势头,反手一剑,剑光如电,精准无比地划过了那两人的咽喉。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两名刺客的脖颈间涌出。
做完这一切,齐越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身形剧烈一晃,手中的长剑“哐当”一声脱手坠地。
他单膝跪倒在泥泞之中,用另一只手死死撑住地面,才勉强没有完全倒下。
鲜血如同小溪般从他背后、肩头的伤口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大片泥土。
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上,他却依旧强撑着,抬起头,望向纪婉仪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想确认她是否安全。
那提剑半跪在血泊雨幕中的狼狈身影,如同一个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纪婉仪的眼底、心上。
“齐越——!”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呼喊,往日四平八稳的嗓音此刻尖锐得划破雨幕。
巨大的惊恐、心痛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眼前彻底一黑,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世子!”玄影又惊又怒,目睹主子重伤,他几乎疯狂,手中的刀舞得如同疯魔,不顾自身地想要冲杀过来。
“小姐!”锦书看到纪婉仪倒地不起,亦是心急如焚,声音带着哭腔。
雨,下得越发大了,仿佛天河倾泻,想要将这世间的血腥与罪恶彻底冲刷干净。
林中弥漫着湿漉漉的雨水、泥土和草木的气息,那浓重的血腥味,似乎真的在这场天降暴雨的洗涤下,渐渐变淡,最终只剩下满目疮痍的刀剑相斗的痕迹,以及那弥漫不散的、死亡般的寂静。
……
“齐越!”
纪婉仪突然从营帐中的床榻上惊醒,猛地坐起身子,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毫无血色,额头上布满了冷汗,里衣也早已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不堪。
“小姐,你醒了!”守在床边的锦书立刻上前扶住她因为噩梦和后怕而微微颤抖的身体。
用温热的帕子细细地将她额头的冷汗拭去,语气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喜,但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红肿和惊悸。
纪婉仪猛地转过头,抓住锦书的手腕,力道大得让锦书微微吃痛。
她脸上满是未褪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焦急无措,声音沙哑而急促:“齐越他……他怎么样了?”
那个挡在她身前,为她承受刀剑,最后提剑半跪在血泊雨幕中的身影,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清晰得令人窒息。
那满身的鲜血,苍白的脸色,强撑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然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眼圈瞬间红了:“他……他是不是……”那个“死”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锦书见状,心知小姐是被吓坏了,连忙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掉不知不觉滑落的眼泪,语气温暖而肯定:“小姐别担心,齐世子福大命大,他没事!
虽然伤得很重,但太医们已经及时救治了,现在正在他自己的营帐里养伤呢。
太医院院正和好几名医术高明的太医轮流在旁守着,用了最好的药材,绝对不会有事了,您别担心。”
听着锦书井井有条、清晰肯定的话语,纪婉仪那颗如同在油锅里煎炸般焦躁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一些。
但“伤得很重”这几个字,还是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不行,她必须亲眼去看看他。亲眼确认他安然无恙,她才能真的放心。
思及此,她掀开身上的薄被,执意要下床。
“小姐,您才刚醒,身子还虚着,外面雨还没停,您不能出去啊。”锦书急忙劝阻。
“我要去看看他。”纪婉仪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她眼神里的担忧和坚持,让锦书明白,再劝也是无用。
锦书无奈,深知自家小姐的性子,只能妥协。
她仔细地为纪婉仪穿好衣裳,又拿出一件厚重保暖、带着风毛的锦缎披风为她严严实实地披上。
系好带子,确认不会受凉,这才撑起一把碧色的油纸伞,扶着她慢慢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雨势虽比林中时小了些,却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尽头般下着,天空是压抑的灰蒙蒙一片。
雨水顺着营帐的边缘滴落,在地上汇成一个个小水洼。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湿意扑面而来,让纪婉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碧色的伞在漫天雨幕中缓缓移动,伞下撑开一方短暂宁静平和的小天地。
主仆二人踩着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齐越营帐的方向走去。
路上,锦书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纪婉仪,一边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详细地告诉她,希望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也让她了解更多情况。
“小姐,您昏迷的这段时间,猎场里可是乱了好一阵子。”锦书的声音压得有些低。
“今日林中不止我们一处遇到了刺杀,好几处都出了事,伤亡不小。众人在侍卫和禁卫军的拼死保护下,才带着伤从猎场中陆续回来。”
“崔小姐和徐小姐她们没有受伤,只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现下应是在营帐中休息。”
当时崔雪吟和徐乐怡他们回来发现有好多人遇刺,他们在安抚下渐渐安定。
然后大惊失色,“昭华不见了!”
这个消息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帝后的脸色齐刷刷沉了下来,难看至极。太子妃和太子一边忙着清点人数、安抚受惊的众人、派太医诊治伤者,闻言亦是脸色铁青。
紧接着,又有侍卫上前大声禀报,发现除了纪婉仪,六皇子、林大人和齐世子,这几人也都迟迟未归,下落不明。
苏芷晴一听六皇子下落不明,当场就晕了过去,众人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地救治。
锦书描述着当时的混乱场面。
皇帝当即挥手下令,指派了大批禁卫军,冒着大雨再次进入林中搜寻,严令务必将所有失踪的人一个不少地带回来。
陈皇后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她主要是担心齐越,她妹妹就只有这一个孩子,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办呀。
陛下虽然自己也担忧,但还是握着娘娘的手温声安慰了许久。
锦书怕得要命,却还是坚持和玄影一起进林子去找人。
她回忆起寻找的过程,声音里带着后怕:“雨那么大,路又滑,林子里昏暗得几乎看不清。
我们找了很久,途中遇到了受伤的六皇子和林大人,他们被侍卫护着,说也没遇到您和世子,我们当时心都凉了半截,但不敢停,只能不停地找,不停地喊……”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让所有人魂飞魄散、心惊胆战的一幕。
就看到纪婉仪被刺客打中,飞出来撞在树上。
齐越世子他浑身是血,站在那里都摇摇晃晃,却还强撑着,见她没有危险而后就跪了下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诡异了。
就在玄影他们拼命冲杀,想要接近核心战场时。
那些刺客却像是突然接收到了什么无形的指令一般,攻击骤停,然后毫不恋战。
如同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入了密林深处,迅速消失不见,仿佛这一场惨烈的刺杀,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噩梦。
众人也顾不上追击,急忙将昏迷的纪婉仪和重伤濒危的齐越带回了营地疗伤。
“陛下本欲找到人后就立刻起驾回京,奈何雨势太大,探子回报说下山唯一的路被山洪冲垮了一段,正在紧急抢修中,我们所有人,只能暂时滞留在猎场里了。”锦书最后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无奈。
纪婉仪静静地听着,心潮起伏。
她想起自己放出的那支鸣笛,如此醒目的信号,为何迟迟没有人上报、没有人及时来援?
这背后……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这秋日的冷雨还要刺骨。
她拢紧了披风,目光越过绵绵雨丝,坚定地望向不远处那座守卫森严的营帐。
齐越,你一定要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