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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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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疆战事骤紧的消息,如同隆冬的暴风雪,席卷了京都的每一个角落。茶楼酒肆、市井坊间,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忧虑与恐慌。沉重的气氛也压入了江府高墙。
江秉言在书房听着幕僚禀报军情,面色沉静如水,指尖的佛珠却捻得比平日更快了些。
“陛下已下旨,命成茗将军即刻率部驰援北境,不得有误。”幕僚声音低沉,“此番敌军势大,局势……不容乐观。”
江秉言淡淡“嗯”了一声,目光深远:“成家儿郎,自是责无旁贷。只是这仗……恐要耗些时日了。”他的语气里没有担忧,只有冷静的盘算,算计着这场战争可能带来的朝堂格局变化。
侍立在一旁的江意为,听到“局势不容乐观”、“耗些时日”这些字眼,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北境苦寒,战事惨烈,成茗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父亲,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惧。但江秉言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心思,那目光带着无声的警告,将他所有冲到嘴边的话语都逼了回去。
紧接着,江秉言不容置疑的命令便落了下来:“意为,近日京城流言纷杂,你便安心在府中读书,修身养性,无事不必外出。尤其不可接触军务,徒惹是非。”
这是明确的禁足令!父亲要将他彻底困在这牢笼里,隔绝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尤其是关于成茗的消息!
江意为浑身冰凉,脸色惨白如纸。他僵硬的躬身领命,退出书房时,脚步都是虚浮的。
回到自己空旷冷清的院落,外界的喧嚣和父亲冰冷的话语在他脑中疯狂回荡。成此去凶多吉少、父亲的冷酷禁足、自己无能为力的绝望……这些情绪如同毒焰般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他必须去见成茗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哪怕只是……知道他还安好!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黑暗中滋生、膨胀,最终压倒了一切对父亲、对家规的恐惧。
是夜,他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色旧衣,将平日里攒下的一些散碎银两和值钱的小配饰贴身藏好。凭借对府邸巡逻规律的熟悉,他屏息凝神,如同幽灵般避开所有耳目,溜到后院最偏僻的墙角。
深吸一口凛冽的寒气,他借着杂物堆的掩护,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翻过了那堵象征着无尽束缚的高墙。
墙外,是漆黑冰冷的夜,和一条通往未知险境的漫漫长路。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脸上,但他心中却有一股灼热的冲动支撑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西军营的方向奔去。
手掌被粗糙的墙砖磨破,鲜血混着污泥,寒冷早已浸透骨髓,但他不敢停下,只有一个念头在脑中轰鸣: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在他离开前见到他!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了连绵的灯火和隐约的喧嚣,肃杀之气随着寒风扑面而来。军营辕门处火把通明,甲胄森然的兵士来回巡逻,空气中弥漫着战马、皮革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
江意为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既有找到地方的激动,也有面对这铁血阵仗的本能畏惧。他鼓起勇气靠近,立刻便被值守的兵士厉声喝止,长矛的寒光对准了他。
“站住!军营重地,滚开!”
“我……我找成茗将军!”江意为声音发抖,却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我是……我是他的旧识!有紧要事!求军爷通传一声!”
兵士打量着他这一身狼狈狼狈、明显不合身的衣着和冻得发青的脸,脸上尽是怀疑和鄙夷:“旧识?成将军也是你这等身份的人想见就能见的?速速离去!再靠近以奸细论处!”
“我真的是!”江意为急了,不顾一切地喊道,“你告诉他……是江意为来找他!他一定会见我的!”
他的喊声引来了更多注意,一名巡营的校尉皱着眉走过来:“何事喧哗?”
了解情况后,校尉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江意为,见他虽衣着寒酸,但容貌气度似乎并非寻常百姓,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的执拗和绝望,不似作伪。他沉吟片刻,道:“在此等候,不得妄动!我去通报,但将军军务繁忙,见与不见,非我能决断。”
校尉转身快步走向中军大帐。江意为僵立在原地,被冰冷的兵刃和目光包围着,寒风几乎要将他冻僵,但心脏却因巨大的期待而疯狂擂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瞬都无比漫长。
终于,校尉回来了,脸色凝重,脚步沉重。他走到江意为面前,看着少年眼中那一点即将熄灭的希冀之光,沉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成将军正在整军,即刻便要开拔。他让我转告你……”校尉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军中非儿戏之地,让你立刻回去,安心留在该留的地方。前路艰险,生死难料,往日种种……皆已过去,不必再提,亦不必再念。”
这番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江意为所有的坚持和幻想。
无暇相见……
立刻回去……
往日种种,皆已过去……
不必再念……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刺入他的心脏,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感觉。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追问,去挣扎。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神变得空洞而麻木,仿佛所有的生机都被抽走了。
校尉看着他瞬间灰败下去的脸和那双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叹了口气,挥挥手让兵士撤开:“走吧,年轻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江意为像是没有听见,机械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着离开那灯火通明、却将他彻底拒绝在外的森严军营。
他走入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之中,来时那股灼热的冲动早已熄灭,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茫然。
原来,他拼尽所有勇气、违逆父命、冒着严寒与危险跑来,得到的只是这样一句冰冷的、通过他人转达的、彻底的诀别。
他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冰冷的雪地里,四周是死寂的荒野和呼啸的寒风。
他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迅速在寒风中变得冰冷刺骨。
他来时怀着一腔孤勇和炽热的期盼,走时,只剩下一颗被彻底冰封的心,和一片无尽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