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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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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硕已经记不清自己在马厩的通铺上蜷缩了多久。每日下工后,他便用劣质烧刀子将自己灌得烂醉,试图用麻木来逃避那夜之后噬心的屈辱和混乱。他躲着烟奴,像躲着一场瘟疫,对方的每一次沉默注视,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然而,酒精带来的混沌中,某些被忽略的细节却逐渐清晰起来。
他想起那次在码头扛活,自己累得几乎虚脱,是烟奴默默将他那份窝窝头掰了大半,硬塞进他手里。
他想起寒冬夜里,那件总是裹在自己身上的、带着烟奴体温的破外衣。
他想起自己每次受伤或生病时,烟奴那双沉默却异常轻柔的手,和眼底藏不住的担忧。
他更想起,在酒楼自己口无遮拦谈论歌女时,烟奴骤然出现又悄然离去时,那双眼睛里碎裂般的痛苦。
酒精烧灼着胃,却仿佛也烧开了一点他混沌的脑子。
他一直以来是怎么想的?他总觉得烟奴是需要他保护的小兄弟,他幻想着以后攒钱离开,娶个媳妇,过安稳日子,甚至……甚至或许可以把烟奴也带上,继续照顾他。
可那夜烟奴的疯狂,彻底打碎了他这个一厢情愿的幻想。
但……如果换过来想呢?
如果……烟奴对他,并非只是依赖和顺从?如果那沉默之下,藏着的是和他一样、甚至更烈的心思?只是他王硕傻,一直没往那儿想,只把自己放在了保护者的位置上?
他猛地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带来一个让他自己都愣住的念头:他之所以那么愤怒、那么屈辱,不仅仅是因为被强迫,更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才该是那个“占便宜”的?他才该是搂着“媳妇儿”的那个?
可现在,“媳妇儿”没搂着,自己反倒……
“操!”王硕低骂一声,脸上不知是酒意还是臊意,一阵发烫。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烟奴看他的眼神,早就不是单纯的兄弟情了,是他自己眼瞎,没看出来!那小子沉默底下憋着股狠劲和独占欲呢!
这么一想,那晚的恐惧和屈辱感,奇异地褪去了一些,反而被一种极其别扭、荒谬又有点哭笑不得的情绪取代。
“妈的……”他嘟囔着,心里那根死死绷着的、名为愤怒和耻辱的弦,似乎松动了些许。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疯狂地买醉,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烟奴。
他看到烟奴比以前更加沉默消瘦,每次看到自己时,那双眼睛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悔恨和小心翼翼,像一只做错了事、害怕被彻底抛弃的大型犬。他会默默地把最好的吃食留给自己,会趁自己不在时,把自己那堆脏臭的衣物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连破口都细细缝补好。
这些笨拙的、试图弥补的举动,王硕以前只觉得烦躁,现在再看,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这天夜里,他没有再去酒馆。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间紧闭的破屋门外。里面没有点灯,静悄悄的。
他站了许久,最终深吸一口气,像是赴死般,猛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月光如水,洒进小屋。只见烟奴并没有睡在唯一的床上,而是蜷缩在门口冰冷的泥地上,身上只盖着一件薄薄的单衣,睡得似乎并不安稳,眉头紧锁着。
王硕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弄出的动静惊醒了烟奴。烟奴猛地睁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王硕,眼中瞬间闪过巨大的惊慌和恐惧,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慌忙爬起来,下意识地就想往墙角缩,仿佛害怕王硕是来打他骂他的。
王硕看着他这副惊惶失措、卑微到尘埃里的模样,之前所有的别扭、不甘和那点残存的屈辱感,忽然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干涩,却不再带有恨意:“……地上凉。”
烟奴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硕别开脸,似乎有些尴尬,粗声粗气地继续说道:“老子……老子想通了。”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决心,语气别扭又带着点认命般的嘟囔:“……当媳妇儿就当媳妇儿吧。反正……反正也就你能忍得了老子这臭脾气。”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甚至有些滑稽。但烟奴却听懂了。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在黑暗中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狂喜、以及不敢置信的光芒,泪水瞬间涌了上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王硕看着他哭,心里那点最后的不自在也消失了,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怜惜。他走上前,动作有些僵硬,却伸出手,用自己粗糙的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烟奴脸上的眼泪。
“哭什么哭……丑死了。”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动作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烟奴猛地抓住他的手,将脸颊深深埋进他粗糙温暖的掌心里,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已久的、呜咽般的哭声。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将所有委屈、恐惧、悔恨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统统宣泄出来的哭泣。
王硕没有抽回手,任由他哭着。他另一只手慢慢的地、轻轻拍了拍烟奴瘦削的脊背。
“行了行了……以后……以后好好的。”他别别扭扭地承诺道。
破旧的小屋依旧寒冷,但某种冻结已久的东西,已经开始悄然融化。位置或许和最初预想的不一样,但心意终究是相通的。在这冰冷世间,他们再次找到了彼此,以另一种更真实、或许也更契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