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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闪电小马 ...

  •   一时屋里寂静,只剩下指尖摩挲纸面的细弱声响。

      等到穆额齐搁下手中的书,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起身伸了一下懒腰时才发现不远处的贝勒爷,也不尴尬,自自然然地笑着招呼道:“爷几时来的?”

      难不成就一直这么站着?

      怎么感觉眼睛里还灰扑扑的,不像是为了后院那两人来的,倒是跟迷路的猫一般,疲惫又茫然。

      拉着他往榻上一齐落座:“晚膳用了吗?今儿小厨房有新鲜莲藕,我吩咐小厨房趁着新鲜做了几道菜,您要不要赏脸再用些?”

      胤祺回过神来,假装自己已经吃过了:“那爷就陪福晋再用点吧。”半晌,又状若无意地道了一句:“刘佳氏的事爷听说了,你处理得很妥当。”

      春晃院的丫鬟行事莽撞,故意夸大其词想借着此事给她一个下马威,幸好她行事稳重,沉得住气,只让府医先去瞧瞧,如此一来,既能保全了贝勒府和她自己的名声,又不落下苛待妾室的把柄。

      穆额齐会心一笑:“贝勒爷过奖了,我只愿咱府里上下和睦,事事顺遂,用不上我这份妥当。”话毕便继续收拾起她桌案上的字帖笔墨,今天没写多少,但有一种已经写了很久的错觉,备嫁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动笔了,没有手感,越写越不满意。

      胤祺顺手接住了飘过来的一张纸,上面墨迹还有些滋润,拙朴又洒脱的气息扑面而来。

      穆额齐眼尾扫过,手上稍微停顿了几秒,假装什么也没看到,拿着毛笔在笔洗里趟了一遍又一遍,白色的水里像长出了几朵黑色的莲。

      “不知道爷平日用的纸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好用些、花哨些的。”

      “我明日让常顺给你备一些给你,你用了觉得好的再吩咐他一句,日后给你多备着。刚刚爷进来的时候你在看这个?”胤祺随手拿起搁在桌案上的棋谱,这是王再越所著的《梅花谱》第五卷,与明朝的《橘中秘》并称“橘梅”,是如今象棋界最著名的两本著作,非高水平竞技者看不透里头的玄机。

      “今日闲下来拿来打发打发时间的,爷有兴趣手谈一局吗?”

      “那就对弈一局。”

      “先猜左右手吧,爷若是能猜中了棋子在我哪只手里,便执棋先行。”这样也公平一些。

      胤祺微微转了转腕骨:“左手。”

      胤祺低头忽而看到她腰上系得香囊,改口道:“不过你今日的香囊坠在右侧,爷该选右才是。”

      穆额齐摊开来双手: “爷猜错了,是左手,今日的香囊是我的贴身丫鬟系上的。”

      胤祺低笑:“好得很。那便请福晋赐教。”

      胤祺下棋速度颇快,仿佛穆额齐的每一招都在他的计算之内,但穆额齐慢慢悠悠地见招拆招,战术层出不穷,胤祺虽然精于计算和控制,但几次意识到棋局已经不由他的意志主宰,仿佛被逼进了一条死胡同。

      他抬起眼,目光不再是刚刚审视棋局时的锐利计算,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与欣赏,落在了对面穆额齐的脸上。

      半晌,胤祺唇角微扬,露出一丝似是自嘲,又似是了悟的淡淡笑意:“今日这盘棋,倒是让爷悟出一个道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棋盘:“起初,爷以为棋手执子,运筹帷幄,掌控的是这方寸之间的生杀予夺。每一步,都该在计算之内,如同匠人雕琢玉石,力道、走向,皆由心生。”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穆额齐沉静的双眸,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可方才,爷却觉得,自个儿倒像是那过河的马,看似步步为营,实则……早已被你这无形的手,引到了你预设的河道里。规则框定了马走日,象飞田,可真正让这棋活起来的,是棋手顺应规则,却又超脱其上的布局之心。”

      真正的高手不是破坏规则,而是理解规则后,能巧妙地利用它来实现自己的目标。把规则当作工具,而不是枷锁。

      “福晋这棋风,看似温吞,不争一城一池之得失,实则步步为营,润物无声。规则不止是用来束缚棋子,更高明的,是让规则为己所用。”

      就像是这宫里的规矩礼仪,一开始,可能他也是迫于外界压力去学习,但渐渐地,他开始用这些标准来要求自己,甚至认为这就是他自己想要去做到的东西。他

      但本质上,他驱动的这辆“人生马车”,方向却仍然被宫规设定的方向所操控。

      他只是在一条预设的轨道上跑得卖力而已,并没有真正选择去往何方。

      宫规要求他去做一个怎么样的皇子,他以为他也做了选择,但其实是上位者定下的规矩在帮他做选择。

      “爷今日,是输得心服口服。”他最后这句,说得坦然又真诚,不仅承认了棋局的失利,更隐隐认可了穆额齐这种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将一切纳入其节奏的智慧。

      这盘棋,让他真正看到了这位福晋内里蕴藏的惊人韧性与灵慧。这远比他预想中要有趣得多。

      她深刻理解棋规,但她的目标是为了赢得自己的人生对局,而不是机械地完成每一步移动。

      她可能会选择遵循大多数规则,但那一刻的“遵循”是经过她思考和认可的主动选择,而不是被动的服从。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爷谬赞了。谁在规则之下行事,即便身为执棋人,也免不了沦为棋子。”

      在这天底下,连龙椅之上的万岁爷,也得在大清祖宗礼法之下行事,更何况是你我。

      “你我夫妻同心,往后的日子互为棋眼,府中如何落子,由福晋定夺,日后这府内的各项度支、人事安排,一应琐碎,便都托付给福晋了。若有难处,爷便是你后援。”

      这是想让她掌管中馈了。

      管家权虽然能让她在这府里行事更方便些,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只会徒增许多麻烦罢了。

      她带着点近乎坦诚的“苦恼”回应:“爷这么说,是把府里这千斤重担交给我了。我性子懒散,最怕繁杂。好在府里原有章法,管事们也得力。不如还让他们按老规矩办着,我就管着看看总账,把握个大方向不出错便是了。若有什么是他们权限里决断不了,再送到我这儿来,我若拿不准,少不得还是要来扰爷的清静,请爷示下。”

      简而言之,府中事务她未进门前也各有管事打理,管事们有做不了主的,自然找常顺回禀后各司其职,之后也一样。如果是这样管家,她也会轻松许多。

      她敢说这些话也是因为这回进宫,她也看出来了,自家这位贝勒爷不上赶着在万岁爷面前擅自开口,只管做一个沉默孝子、影子贝勒,就更不需要一个持家有道、名声在外的福晋吸引人眼球了,外面争得再风雨飘摇,也与他们府无关。

      不参与皇位的争夺,对他塔喇氏和贝勒府是最好的。

      一动不如一静,不然到时候成王败寇不是一个词语,而是一种处境。

      胤祺听罢穆额齐这番既接了担子、又巧妙划定了责任范围的回应,眼底不禁掠过一丝了然和更深一层的欣赏。

      他这位福晋,果然如棋局所示,心思缜密,善于立足根本,不贪慕虚权,只求实效安稳,这正合他的心意。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事事出头、争强好胜的福晋,而是一个能稳住后方、让他无后顾之忧的伙伴。

      他啜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时,脸上带着一种舒缓而满意的神情,语气温和却带着明确的肯定与支持:“那便依你所言。常顺跟了爷多年,是个稳妥的,府中旧例他皆熟稔,日常事务仍由他协调统领,定期向你汇总便可。福晋便稳坐中军,执掌大局,瞧瞧账本,定定规矩,至于那些日常琐碎,若事事都要福晋亲自过问,也只会白白耗损你的精神。遇有难决之事或需变通之处,你我二人一起商议便是。”

      二人收拾完,净完手,移步到了院子里用膳。

      他小时候住在慈宁宫,跟着来自蒙古的乌库玛嬷和皇祖母吃饭,苏妈妈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用药膳养生,饭前会先喝一碗汤,秉承着“以节为养”的汉地养生智慧,节制粘甜糕点,偏好美食本味。

      皇祖母至今也保留着喝蒙古奶·子茶的习惯,注重茶的本味,也有“午食肉”的习惯,饭桌上常见的就是手把肉和乳酪,觉得肥腻了就用小米粥中和一下,所以他的偏好其实也和二人有些像,喜欢食物的本来味道。

      后来大了住在乾西五所,乾西五所的膳食清单是需要上呈皇阿玛批复的,口味自然跟着皇阿玛走,因为皇阿玛觉得汉人一日三膳不利于健康,每餐不可贪多,最好只到七分饱,所以不仅每日两餐以素食为主,每餐还限量,节制荤食,仅限一种主菜(如吃猪肉就不会出现羊肉或鸡肉),导致正在长身体时饿的时候多,奶饽饽吃到腻。

      他对今晚这道加了点红枣枸杞的莲藕汤十分熟悉,苏妈妈也爱在夏日做这道汤羹,他浅尝了一口汤色乳白的汤,果然是意料之内的清甜醇厚,要是加点芫荽就更好了。

      穆额齐看胤祺喝了一口汤之后往自己碗里看,便了然:“闻慧,给贝勒爷把芫荽点上。”

      “是,”说着从侍女托着盘子里取了一只小盏,里头是切得细细碎碎的芫荽,“福晋知道有的人对芫荽的气味敏感,不知道爷的喜好,单独放比较好。”

      其实在家里也是单独放的,家里只有弟弟跟她在这方面能吃到一块,不过可能也跟那吃货啥也不挑有关。

      胤祺喝了一口带芫荽的汤,感觉这口汤跟刚刚那口完全不同,汤的味道显得更加清甜爽口,肉被芫荽解了腻,只剩下肉香的回甘,单单一碗饭前的汤就如同久旱逢甘霖一般,枯木开始发芽。

      饭后,见天高云散,月亮弯弯细牙一般,穆额齐提出一起去花园逛逛,消消食。

      穆额齐也没有换身旗装,只是让闻敏点了个驱蚊的提灯,自己拿着,牵上五阿哥就带头往外走。

      闻慧和闻敏面面相觑,这是跟还是不跟?

      常公公没管二人的眉眼官司,当即远远跟了上去,正院云嬷嬷对她俩挥了挥手,也在随后跟上。

      胤祺跟在她后面,在爽快的晚风兼之山水的清凉中,逛到三排草堂。

      穆额齐刚进草堂就看到一大片草坪,随后便是“哒哒哒……”的马蹄声,两匹皮毛鲜亮的黑马跟在一匹小红马后面遛弯。

      小红马看到胤祺,发出轻声的呼噜声,摇着脑袋往这边走过来,枣红色的毛长长的,胖胖的身子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的,摇头晃脑,非常可爱,很快就近了穆额齐的身,穆额齐眼睛一下子都亮了:“啊,小马小马,可爱可爱。”

      “它的眼睛好漂亮啊,像小孩子一样湿漉漉的。”穆额齐不自觉地用手抚摸着小红马的头顶上的鬃毛,小红马也低着头往她手心里蹭,毛发软绒绒的,这么乖的小可爱,把她的心都萌化了,而且这匹马有一股很清新的草木奶香,更可爱了耶。

      小红马仿佛感受到她的喜欢,凑近他们后用鼻孔扩张呼气吸气,仿佛对她的气味很迷恋,闻完气味之后发出一声叹气。

      胤祺第一次见到福晋这么生动,难得解释道:“马儿觉得轻松或者满足的时候会叹气,声调高的嘶鸣则是问好的意思。”

      闪电喜欢她。

      话音刚落,另外两匹黑马发出声调略高的嘶鸣,也慢慢踱步过来了,蹭着胤祺的肩膀。

      胤祺摸着其中一匹的额头上有一个三角形的白色斑块的马,介绍道:“它是追云,”又指着旁边那匹:“它叫追月,这匹小的叫闪电。”

      穆额齐近看的时候才发现它们的毛是很短的,颜色也是深红色的,只是远远看起来像黑色,每一个褶都反射出更亮的油光,五彩斑斓:“这个颜色像是珠宝带着火彩一般,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

      二人心情都不错,连带着马儿们也兴奋起来。

      “再过一段时日,圣驾移居畅春园,我们可以去畅春园附近的别院住住,那儿有一片专门的草地可以跑跑马。”

      “好好好,到时候让闪电也跑跑。它这一扭一扭的,没有闪电的速度,倒是有闪电出其不意的走位。”

      胤祺:……

      有画面了。

      胤祺默默无言,去了一趟饲料间,从砖砌壁龛上的胡萝卜竹篾篮里取出了三根胡萝卜递给穆额齐:“你喂点给闪电吧。”

      它的马鼻子闻出穆额齐对它的调侃了,正喷气呢。

      穆额齐握着掌心大的胡萝卜,举在闪电的头顶,让它闻得到,吃不着:“嘬嘬嘬。”

      胤祺:……

      闪电看起来更生气了,马尾巴一甩一甩的,后蹄甚至开始刨地了。

      他连忙拿起一边的管事手上托着的软毛刷给孩子顺毛,模仿马互梳的慢速,一下一下地:“你直接给它就行。”不用嘬嘬嘬。

      穆额齐看闪电像河豚一样炸毛,被梳了几下毛之后终于给面子地从她手里慢慢吃起了胡萝卜,啧啧,嗨呀,马小脾气大:“更可爱了,猫里猫气的。”

      穆额齐挨个喂了胡萝卜,追云很温柔,能让她摸,耳朵很Q弹,真不错真不错。

      追月全身都是黑的,啊不,都是红的,但是一点也不热情,不让她摸,也不吃她喂的,被追云后腿虚踢了一下之后才低头吃了起来。

      看来我们小云朵才是大王啊。

      “小云朵是母马吧?”

      母马才是马群的真正领导者,它们决定马群去哪里、何时出发。而公马主要是保护者和追随者。母马会用身体语言表达不满,比如当公马过分干预时,母马会通过耳朵位置、头部姿势等肢体语言表达不悦。

      胤祺自动忽略了穆额齐前面三个字:“嗯。”

      闪电是追云的第一只崽。第一胎,还难产了,胤祺跟牧医一起接的生。

      喂完食,天色更黑了,二人开始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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