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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隐疾 ...

  •   自璇韶醒来,便隐隐感觉身上不大利索。

      鲛人体质偏寒,常人体温应当比她高上几分才是。前几日奉茶时指尖打抖,不经意掠过千山雪时蓦地一顿,竟从对方手背上感到丝丝凉意。夜间入睡时常感到一阵虚浮的燥热自身体透出。她只当是自己死里逃生妖力尚未恢复所致,并未深究。

      白日里她愈发勤恳地扮演着她的角色;抢着擦拭本就洁净无瑕的案几,洒扫庭院时不经意地将千山雪铺晒的草药浇湿,亦步亦趋地跟着千山雪。偶尔她也分不清那份“笨拙”里到底掺着几分真切的力不从心。

      千山雪替附近村民问诊时,璇韶便坐在门槛上望着她清瘦挺拔的身影出神,目光扫过她把脉时微微蹙起的秀眉。体内燥热莫名又升腾几分,扰得她心烦意乱。这些人类修士总是道貌岸然,看似清净无为,谁知背地里是否藏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恨极了这群懦夫杂碎的嘴脸和伏妖的术法;不敢堂堂正正地与妖交涉,反倒走旁门左道让妖族听他们号令。真是可恨至极。“死而复生”来之不易,她必须极小心地隐忍到寻仇那日。但仅凭她一己之力几乎是痴人说梦,她需要一把为她所用的刀,一把足够锋利的刀。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先前体内的隐疾终于失去耐心,在这夜才真真算是凶相毕露。璇韶蜷缩在被褥里,一股毫无预兆的痛自胸腔中蜿蜒。如万蚁噬心,刁蛮狠戾,猛地钻进她的脉搏,啃咬着她的五脏六腑,撕扯着她的神经和骨髓。

      璇韶再也抑制不住,从榻上翻滚而下,企图让地砖的冰冷熄灭体内灼热;可惜无济于事。她每孱弱一分,体内的毒便得寸进尺地叫嚣一分。她几乎虚脱,整个人无力地伏在榻边。大汗淋漓,绺绺鬓发胡乱地粘附在颊边;被汗涔浸的单薄寝衣此刻更叫她难受,她伸手急躁地把系带扯开,露出赤裸的背脊。微凉的空气接触到滚烫的皮肤,非但没得到缓解,反而如针扎般刺激她起了一阵哆嗦。

      “嘶…”璇韶倒吸一口气,她像一条搁浅脱水的鱼,蔫蔫地趴伏着。她调动妖力试图缓解;水灵刚自体内聚起,可比久旱逢甘霖先来的却是那滚烫的阴火,微弱的灵力瞬间被沸腾蒸发;胸腔每起伏一分,痛便更甚一分。

      北海鲛人,依水而生——璇韶方才反应过来,是逃出生天时被那群人渣摆了一道。他们既没打算让她活,更没打算让她好死。她低声咒骂一句;事已至此,她原以为剩下的妖力足矣支撑化型,也许只要忍耐些时辰便可安然无恙。可祸不单行,下一阵摧筋断骨的剧痛袭来时,她紧攥着卧单的手背赫然突起寸寸鳞片,而后是脸颊、脖颈,带来一寸寸撕裂皮肤般的尖锐疼痒。

      她死咬住下唇,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

      就在此时,厢房外传来了脚步声,那声响愈发清晰,正在朝自己走来。

      璇韶浑身一僵,极致的痛苦被更大的惊恐压制;若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原形毕露,仅凭她现状怕是连鱼死网破都做不到。再次被抓住的话——她绝不要再落入那种炼狱之中。此刻她只恨自己的软弱,恨那些人面兽心的修士,恨自己“再入虎穴”。

      脚步声停在门扉之外,短暂地寂静后,千山雪推门而进。璇韶方才堪堪将突起的鳞片一寸寸艰难压回,嘴唇渗出点点血珠。

      千山雪原是静坐时感知到竹舍内妖气凌乱散漫,便行至此处。她目光落在璇韶身上,旋即快步走到榻边,无瑕理会满屋狼藉,更无瑕慢条斯理地询问璇韶。指尖凝起一团灵气,她与璇韶同样以水灵根滋养,可刚一接触到璇韶这水灵便诡异地犹如火上浇油般,反倒让这阴火烧得更旺。

      璇韶闷哼一声,躯体猛地起伏随后又虚虚伏回。

      这毒绝非寻常;千山雪朦胧地忆起过往在宗门修炼时听闻过如此症状的蛊毒,其名仿佛就要呼之欲出,却又同雾里看花般记不真切,堵在唇边。眼下璇韶已痛得神志涣散,濒临崩溃,再容不得半分差池。

      千山雪的动作利落干脆,解开自己素白外袍的衣带。俯身,将同样赤裸的肌肤毫无隔阂地贴上璇韶发烫的脊背,将她抱住。突如其来的温差首先带来的不是餍足的清凉舒适,而是全身细如针雨般的刺痛。璇韶在她怀里一缩,喉咙因呜咽而有些沙哑,嗓音不似前几日“仙子仙子”地喊时那般婉转。思绪的混沌和□□的行将瓦解让璇韶再无能思考更多,一口咬在了千山雪环抱在她心口前的手臂上。虎牙深深陷入,试图以此宣泄和报复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煎熬。

      千山雪身形微不可查的微微一滞。更让她蹙眉的是怀中躯体的灼热,那团火不断猖狂嘶吼着仿佛要将她也一并吞下,燃烧蔓延至死方休。她没有推开璇韶,也没有怨怪璇韶。

      “忍一忍。”千山雪的声音自璇韶耳边传来,带着些安抚的意味。她不再尝试将其疏导或浇灭,只以肌肤相融缓缓渡入她体内最纯粹的那股水灵真元。并非刺骨寒流,也并非汹涌浪潮。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平和的泉涌——像她故乡的海,璇韶恍惚着,意识却逐渐回笼。在那场变故之前,故乡的海就是这般日夜包容、庇护着她。

      水灵无声无息的渗透,所经之处,那狂躁肆虐的阴火竟逐渐安静下来,逐渐被浸润、缓和。炽热的痛逐渐消散。这足矣包容一切的汩汩清泉让那场几乎将璇韶焚尽的邪火偃旗息鼓。

      视野缓缓清明,璇韶的眼尾仍泛着红,睫毛上的泪珠并未完全抖落。劫后余生的茫然显得一切是那么的迷离,如大梦一场。可身体的虚脱感,和…和千山雪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齿痕又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真切切的。更加让璇韶想起方才的“亲密无间”和自己先前对她的揣测怀疑,她不禁有些羞愧,不敢抬眼望向千山雪。

      “…好点了吗?”这次,仍是千山雪开口打破沉默。

      “好…好多了…”璇韶胡乱地点头,声音抖得厉害,有些无措的眨眨眼:“多谢仙子…再救我于危难…”

      千山雪感受到她的气息平稳下来,体表的灼热也逐渐退去,这才将她平抱回榻上。自己则背过身,从容地拾起一旁的外袍系好衣带。仿佛方才那场亲昵单纯只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看诊;她的目光又落在璇韶有些红的耳根和不大自然的神态上。

      “情况危急…失礼了。此症可是旧疾?”她的语气依旧淡然,听不出情绪。

      璇韶在榻上侧过身,将脸埋入枕头:“是…打小就有的心疾…”

      千山雪沉默片刻,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只觉这谎言拙劣,又瞥向璇韶有些倔强的侧脸。几番欲言又止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如此,更需静养,勿再劳神动气。”
      此症凶猛诡谲,虽暂时压制,只怕远未根除,日后恐会再次发作,且一次比一次凶险;但眼下璇韶坚持谎称为旧疾,她便暂且顺着这话头下去。

      厢房门扉被轻轻合上,将初初平息的波澜与心思各异的两人隔绝。

      璇韶独自陷在黑暗里,脸上红潮未退,心跳得依旧很快。那时的片刻贴近、让她心安的怀抱…她真的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又是这个人救了她,那力量强大深敛。她虽只自称无名道士,但绝非等闲之辈。

      璇韶需要的就是这般足矣平息一切、摧垮一切的力量。那些屠戮她族人的血仇势力盘根错节;她若孤身一人,身后无依无靠,此仇何以得报,与螳臂当车有何区别?

      可眼下,令璇韶最意想不到的变数出现了。她不仅仅活下来了,上天竟还将千山雪这样的利刃送到自己触手可及之处。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有些凉的空气却让她头脑愈发清晰。此人并非如目之所及般对一切置若罔闻、清冷无情。不能再被动等待了…她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个“恩人”的底细和软肋。并设法…让她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所用。

      利用也好,算计也罢,此身已入修罗道,再无回头之理。

      门外廊下,千山雪并未立刻回房。最初于璇韶房外,她清晰地捕捉到到濒临失控的妖气,怕是妖物将现原型的征兆。她刻意放缓脚步停顿那片刻,并非迟疑,而是留给璇韶最后一点收拾狼狈、维持体面的时间。
      她本以为此番过后璇韶会坦白。那么她们两人也没必要继续演这场一唱一和的戏;但既然她选择继续演下去,那便姑且如此。一种近乎赌气的疲惫感取代了深究的念头。

      她行至案前,铺开一张翠色笺纸,其上有微弱的草木清气流转。昔日她游历至东域,曾偶然助青帝宗门主化解过一棘手之事;对方赠此信笺以为信物,言及若有需要,可凭此传讯。

      北海鲛族一事处处蹊跷:璇韶身中奇毒,显是遭人灭口所致。今日她尚且救得了璇韶,但鲛族如今的境遇怕是凶多吉少。于公,她既察觉此事有违天道伦常,便无法坐视不理;于私,这毒若再发作,她也未必次次都能压制;无论为天下大势计,还是为眼前人计,都需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笺上内容简洁,只提北海域似有异动,鲛族不安;托对方多多留意近期是否有异常修士活动或无端大肆捕猎水族的消息,并未提及璇韶的存在。青帝宗以木灵扎根世道,多与灵植精怪打交道,消息渠道与五大宗门皆不相同,且地处东域,与北域无直接利害关系,由他们暗中查探,最为稳妥。

      千山雪指尖灵光微敛,那青翠信笺无风悄然卷起,仿佛只是一片普通的青叶被送往遥远的东方。

      更大的“隐疾”,怕是才初见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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