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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藏娇 ...

  •   修真界绝世无双的除妖宗师竟亲手捡了个鲛人回家——千山雪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揽麻烦上身的一日。

      哐啷——!

      一声突兀的脆响,猛地打乱了千山雪清寂了数十载的竹舍,也刺穿了她方才勉强平静下来的心神。

      她倏然抬眼,满屋狼籍撞入眼帘。那只陪伴她隐居多年的青瓷花瓶此刻正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像极了她七零八落的平淡生活。

      罪魁祸首僵在原地,挽着有些宽大的袖口,一副受惊失措的模样。低垂的眼睫,纯良无害的侧脸,任谁见了怕都要赞一声勤勉乖巧——如果忽略那刻意到近乎荒谬的笨拙的话。再者这方寸寒舍几时有过这等排场,就连前些日上门寻医的猎户都揶揄千山雪竟有了如此机灵懂事的药童。

      这难道就是话本子里常说的“陋室”藏娇么?

      千山雪指间的书卷久久未曾翻动,胸中一股无名火仿佛瞬间找到了突破口,但斥责的话语在舌尖滚了滚,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一腔憋闷的郁气;呼不出咽不下。

      而这一切,都源于数日前那场该死的宗门传召。

      镜天宗一纸来信,千山雪蹙眉归来又离去。旧人重返故地,昆仑依旧严寒;那几日恰好是各大仙府广收门徒之际。如今试炼礼成,诸事已毕,她一刻也不愿在那纷扰之地多留。

      行至险峻弯道处,陡然听见一声饱含暴戾的咆哮冲天而起,震得皑皑白雪连带山头都簌簌滚落,紧随其后的,是少年带着哭腔的惊叫。

      千山雪身形微滞,灵识如泉水般奔涌。一身形消瘦的小道士已被逼至崖边死角,手中那柄粗糙的桃木剑早已断成两截,仅剩的剑柄也被震飞。与他相对的妖物名曰山魁,形如巨猿,浑身覆盖着山岩组成的甲胄,獠牙外翻,形态丑陋。这孽畜久踞于此,不通教化,只凭蛮横凶性称霸一方。那厮已将小道士视作腹中餐,低吼着步步紧逼,巨爪扬起,带着撕裂的破空声,眼看就要将那瘦小身影拍成肉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如月的身影已无声立于道中,恰好在山魁与小道士之间。素白的衣袂在被山风撩起,腰间悬着的素白玉骨折扇流转着幽幽光华。

      旁处缩成一团的小道士,目光扫过那柄玉扇,他恍然想起曾在古籍图谱上见过这法器样貌,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他颤抖着失声惊呼:
      “玉…玉寒烟…您是…望舒仙子?!”

      这声呼唤,让方才还掷石扬土的山魁动作微顿。泣血一般的兽瞳扫过突然出现的眼前女子,感受到不同于小道士的“炁”,却因其深敛如渊而无法理解。它的凶性压倒一切,怒吼道:“哪来的无名小辈!!”

      狂妄的嘶吼带动着脚下的山崩地裂,千山雪神色却未变分毫。她只淡淡地瞥了山魁一眼。

      “对于坐井观天的愚物来说,”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波澜,只觉如这昆仑山上的朔风一般凌厉刺骨,“从未听闻过的名字,才最为危险。”

      话音落下的刹那,千山雪捻扇的手腕一振,原本瞧着仅是文人雅趣的玉扇瞬间展露杀机,薄如蝉翼的锋锐刃片自扇骨边缘顷刻而出,交织成一片天罗地网,迎着扑来的山魁当头罩下。利刃没入岩石甲缝,割裂山壳的闷响、撕裂坚韧皮肉的声音杂糅于一起。那厮震山撼岳的惨嚎声戛然而止,庞大身躯踉跄着向后倒飞,重重砸在崖壁上,扬起一片雪尘纷飞。

      她懒得再看那垂死挣扎的孽畜,手腕轻翻,刃片已无声息地敛回扇骨之内。

      “多…多谢望舒仙子救命之恩!”少年如梦初醒,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对着千山雪深深一揖到地。

      千山雪目光扫过他身上的数道伤口和洗得有些发白的道袍:“镜天宗新晋弟子?”

      “是!是!弟子刚通过入门试炼!”少年急切地点头,“正要下山报喜!”

      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只是指尖凝出一团灵力暂且稳住小道士身上的伤势,留下最后一句提醒:“归途路远,当心些。

      抽身欲离时,一缕截然不同的妖气从更远处的北海传来。极微弱,极飘渺。它并非山魁般暴戾浑浊;而是一丝幽邃的水灵,却又紊乱不堪。如风中残烛,忽明忽暗地扑朔着仿佛就要将熄。

      鬼使神差地,她循迹而去。

      不过片刻便在礁石丛中寻到了她;一名昏迷不醒的“少女”,衣裳被海水和血污浸透,紧紧贴在她的身躯上。脸上毫无血色,唇瓣干裂,呼吸微弱。初见的第一眼千山雪便望穿那少女皮囊下的妖祟真身——北海鲛人。

      千山雪的视线在那还渗着血的伤口和微弱起伏的胸膛上停留了片刻;旋即,她不再犹豫。救死扶伤,遇难相助,此乃修士立身之基,见死不救,非她之道。

      施救出于道心,千山雪俯身探查时,灵力如水波般轻柔覆上少女满目痍疮的躯体。所到之处,皮肉之伤渐缓,紊乱的气息亦稍得平复。她深知妖与人一般,疗愈之道首在扶正固本,而非强加干预;纵有恻隐,亦难全然卸下心防。眼下唯有静观其变,待其康愈,再论其他。

      直至将脆弱的身躯安置在榻上,千山雪才恍然回神,她不禁抬手揉了揉的太阳穴。宗门的烂摊子还没理清,又亲手捡回一个更大的烫手山芋……

      真是昏了头了。

      救她,是见其落难,此事天经地义,她做来并无半分犹豫。可难不成救醒之后就将她直接丢回海域任其自生自灭还笑眯眯地说小鱼快归家?况且鲛人离海昏于岸上本就蹊跷,那与不救有何区别,反倒显得她虚伪。
      还是该将其五花大绑,就近押送至北域缉妖司而后交代一句“此乃海岸所获之妖,交由尔等处置”?然后等着看他们如何审问、处置一个估计连话都说不利索的重伤者?是杀是剐,皆交由他人定夺?
      这个念头让千山雪感到一阵没由来的不适。她虽为除妖宗师,却并非不分青红皂白、逢妖必诛之辈。妖与人同样有善恶之分;况且这鲛人危在旦夕。至于之后是恩是怨,是去是留,都不是现在该考虑的事。

      千山雪望着她那张昏沉中紧蹙着眉头的脸,既无法心安理得地将她推出去,妖是她救的,那便只能自己认下。然而真正让千山雪后知后觉的荒诞决定还在后头;麻烦,终究是揽上身了。

      千山雪伏案小憩,于榻边守了她几夜,直到一日寅时忽而听见榻上之人发出的动静。

      那鲛人有些不明所以地四顾张望着;这里安静祥和,与她昏迷前眼中的惨烈景象浑然不同。她强撑着想要坐起,却因虚弱而跌回枕上,发出一声极轻的闷哼,四肢活生生的痛感提醒她还活着,她对此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醒了?”千山雪的声音带着些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到,猛地瑟缩一下;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前这人在她昏迷时为她包扎好了大大小小的伤,与那些屠了她鲛人族的恶魔应当不是一丘之貉。眼下伤势并未痊愈,妖力尚未恢复,必须先行蛰伏以待来日。

      她眨了眨眼,随后泪眼盈盈地望向千山雪,半是真情半是诓骗;将方才思索好的谎言哭诉而出:“实不相瞒…我…我已无处可去了…”她怯怯抬眼,见对方神色依旧淡漠,心中稍定,楚楚可怜地继续说:“小女子名为璇韶…本是附近渔村一普通人家的女儿…”她顿了顿,努力地挤出几滴泪:“不料遭遇风暴方才沦落至此……”

      她哭得伤心欲绝,笃定自己“鱼尾巴”藏得天衣无缝。但在千山雪听来这谎撒得也莫过于敷衍。北海常年不起波澜,遑论风暴。但这丫头的确机灵,絮絮叨叨诉尽凄苦,却故意将话停在最微妙处。虽未直言相求,每个字却都在让千山雪做抉择。若是拒绝了她,岂不是当了这恶人?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千山雪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这僵硬的气氛几乎要压垮璇韶。她不自觉地攥紧被褥,不断思考着自己是否露了破绽。

      许久,千山雪终于移开视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颔了颔首:“我并非什么仙子,只是一无名的修道之人。此间陋室,你若不介意便留下修养段时日。”

      话落,璇韶心底瞬间被一股巨大的侥幸和的窃喜填满——这人果然是个易哄骗的。面上迅速堆出万分感激的神情,连忙低下头,生怕眼底狡黠泄露:“多谢…多谢仙子!仙子恩情,璇韶没齿难忘!”

      思绪回到现在,满地狼藉早已被千山雪一咒处理干净。

      方才清净下来,璇韶又一声声“仙子”长、“仙子”短地捧来热茶。千山雪瞥见她烫得发红的虎口,默然接过杯盏,将淡如清水的茶汤一饮而尽。

      茶难喝,戏难演,于是乎——

      她,千山雪,镜天宗除妖宗师,对一个鲛人谎称自己是无名道士,竟还默许她留下。
      璇韶,北海鲛人,她谎称自己是凡人孤女,每日拙劣地卖弄殷勤,竟还觉得她好骗。

      一个冷眼洞悉,一个自觉高明。
      这场你瞒我瞒,各怀鬼胎的戏码竟诡异地在竹舍中上演。

      这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罢了,千山雪指节轻叩桌面,终是没有多言一句。方才她垂眸时望见璇韶端着茶盏,有些微微颤抖的手。她精通医术,直觉璇韶那泛红的虎口处不仅仅是笨拙导致的烫伤。

      这寻回来的麻烦,似乎比表面上的更复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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