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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余波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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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雨刚过,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运河水面泛起浑浊的涟漪,如同此刻扬州盐商江湖的局势。
沈府的松涛苑内,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庭院里的古松被暴雨冲刷得青翠欲滴,却掩不住屋内的肃杀之气。
沈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的紫檀木佛珠早已停止转动,她听完沈如澜关于栖霞山遇袭的详细禀报后,重重地将佛珠按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茶盏里的茶水都溅出了几滴。
“好一个潘世璋!好一个漕帮混江龙!”老太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平日吃斋念佛的慈和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眼中寒光毕露,“竟敢动我沈家的盐货,还伤我镖师,这是要断我沈家的根基!真当我沈秦氏老了,沈家无人了不成!”
她看向站在一旁的沈如澜,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威严:“澜儿,你在栖霞山应对得当,既护住了盐货,又抓了活口,还没暴露咱们早有防备的底牌,做得好。”
沈如澜垂首道:“孙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若不是祖母提前让孙儿去栖霞山田庄‘查粮仓’,并安排了护卫随行,恐怕这次真的会让潘世璋得逞。”
沈老夫人微微点头,目光转向肃立一旁的沈福:“永盛镖局的镖师伤亡如何?你去安排一下,所有受伤的镖师,医药费由沈家全包,抚恤金加倍,从我的私账里出,不能亏待了为沈家拼命的人。另外,备一份厚礼,亲自送到永盛镖局,感谢林震南和林潇父女奋力护镖。林潇那丫头,年纪轻轻却有勇有谋,是个有本事的,这份人情,沈家记下了。”
“是,老夫人!”沈福躬身应下,心中暗暗佩服老夫人的周全——既安抚了镖师,又拉拢了永盛镖局,一举两得。
“潘世璋那边,”沈老夫人的语气再次转冷,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他既然先坏了盐商之间‘不伤及性命、不毁人根基’的规矩,就别怪我们沈家不留情面。沈福,你还记得吗?潘世璋的宝隆号最大的债主,是晋源票号的常大掌柜,他们之间还有三万两银子的借款,原本约定年底续借。”
沈福连忙点头:“老夫人记性真好,确实如此。常大掌柜与咱们沈家也有生意往来,关系还算不错。”
“那就好。”沈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算计,“你立刻去给常大掌柜写一封信,就说我沈家愿意做保,请他立刻催收潘家的所有欠款,一文钱都不能拖欠!若是潘世璋敢赖账,沈家愿意协助晋源票号查封宝隆号的铺子抵债!”
“祖母,”沈如澜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补充,“孙儿以为,只断他的银根还不够。潘家近年一直在偷偷往江西贩私盐,避开盐课,孙儿已经让人查清楚了他们的私盐数量和运输路线,甚至知道他们下一批私盐会从鄱阳湖口经过。不如……将这个消息‘无意中’透露给江西盐法道的李大人?”
沈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没想到沈如澜考虑得如此周全:“好!借官府的刀杀人,既解气,又不会留下咱们沈家的痕迹!此事要做得干净,让下面的人找个‘偶然得知消息的江西商人’,把消息透露给李大人,绝不能让人抓到是我们沈家通风报信的证据。”
“孙儿明白!”沈如澜应道,心中已然有了计划——潘世璋毁沈家盐货,他便要让潘世璋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与沈府的松涛苑的肃杀不同,宝隆盐号的内室里一片狼藉。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茶杯、翻倒的椅子,还有被撕碎的账本,空气中弥漫着酒气和焦躁的气息。
潘世璋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绸缎长袍,头发凌乱,脸上满是狰狞,他刚刚摔碎了第二个青花瓷茶杯,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潘世璋对着垂头丧气的刀疤李咆哮,唾沫星子溅了刀疤李一脸,“我养你们这群饭桶有什么用?几十个人,拿着刀,居然对付不了一个娘们和沈家那几个护卫?还折了那么多人手,连个活口都没留下,最后还让沈如澜抓了活口!你说!你是不是跟沈家串通好了,故意坏我的事!”
刀疤李吓得浑身发抖,连忙跪倒在地,苦着脸辩解:“潘爷,小的冤枉啊!小的怎么敢跟沈家串通?那沈如澜实在邪门得很!他带的护卫都是硬手,个个能打,而且他自己的箭法也准得吓人,一箭就射中了咱们的头目!还有,他们好像早有防备,咱们刚动手,他们的援兵就到了,根本不给咱们反应的时间啊!”
“防备?”潘世璋的小眼睛眯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难道……是咱们走漏了风声?”他怀疑地扫视着屋内的账房先生和几个心腹,目光锐利,像是要把每个人都看穿。
屋内的人都吓得低下头,没人敢说话——谁也不想被潘世璋当成“内鬼”处理。
就在这时,宝隆盐号的账房先生连滚带爬地从外面冲进来,脸色惨白,像是见了鬼一样,声音都在发抖:“东……东家!不好了!出大事了!晋源票号的常大掌柜派人来了,说……说咱们宝隆号去年借的三万两银子,今日到期,让咱们立刻连本带利还清!若是今日还不上,他们就要查封咱们的铺子和盐仓,抵债!”
“什么?!”潘世璋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椅子上,“当初不是说好年底续借的吗?常老西他敢反悔?他就不怕我潘世璋跟他鱼死网破?”
账房先生哭丧着脸,继续道:“常大掌柜的人说……说有沈家老夫人做保,他们不怕咱们赖账。还说……还说沈家愿意协助他们查封咱们的产业……”
“沈家!又是沈家!”潘世璋气得浑身发抖,肥胖的脸上青筋暴起。
还没等他缓过劲来,另一个心腹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声音带着绝望:“东家!还有更坏的消息!江西那边传来消息,咱们运往江西的三条私盐船,在鄱阳湖口被江西盐法道的盐巡扣了!人赃并获,船上的五百石私盐全被没收了,押船的兄弟也被抓了!盐法道的李大人说,要从严处置,还要追查咱们宝隆号私贩盐货的全部账目!”
接二连三的噩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潘世璋的头上,让他头晕眼花。他肥胖的身体晃了晃,最终跌坐在椅子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再蠢也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沈家的报复!而且是如此迅猛、如此狠辣的报复——断他银根,揭他私盐,每一招都打在他的七寸上,想要一击置他于死地!
“沈……如……澜!”潘世璋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中充满了怨毒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他原本以为沈如澜只是个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只要稍微施压就能让他屈服,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心狠手辣,手段如此老练。
他知道,这次宝隆号恐怕真的要完了。
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正厅内。
赵德贤穿着一身舒适的便服,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扇着风,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壶刚泡好的龙井,香气四溢。
他听着师爷关于潘世璋近况的汇报,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眼底偶尔闪过一丝算计。
“潘世璋……这就垮了?”赵德贤的语气带着几分玩味,他放下折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还以为他能撑得久一点,没想到沈家这小子下手这么快,这么狠。断其银根,揭其私盐,一环扣一环,真是要把潘世璋往死路上逼啊。”
师爷站在一旁,低声道:“大人,沈家这次的动作太大了,几乎是明着跟潘家撕破脸。咱们要不要……出面调停一下?毕竟潘世璋也是扬州盐商中的一员,若是他真的垮了,恐怕会影响扬州的盐市稳定,进而影响盐课收入。”
“调停?”赵德贤嗤笑一声,放下茶杯,语气带着不屑,“凭什么调停?潘世璋自己蠢,先是勾结漕帮截杀沈家的镖队,坏了规矩,又留下私贩盐货的把柄,被沈家抓住机会反击,这是他自找的。如今人赃并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咱们若是插手,岂不是惹一身骚?说不定还会被沈家记恨,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让他们斗去!潘世璋垮了,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少了一个潘世璋,这扬州盐市就少了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而且更能显出沈家的‘重要性’——到时候,沈家在扬州盐商中一家独大,就更需要咱们盐运使司的‘关照’,咱们想要的好处,还不是手到擒来?”
师爷恍然大悟,连忙附和:“大人高见!这样一来,咱们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高明!”
赵德贤满意地笑了,他拿起折扇,继续慢悠悠地扇着风。
他才不管沈家与潘家的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和银子——只要能在扬州盐运使的任上捞够好处,其他的事,与他无关。
……
永盛镖局的练武场上,林潇自顺利押镖回来后已有几日了。此时她正拿着一把长枪,练习枪法。
她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是在栖霞山遇袭时留下的伤口,虽然还未完全愈合,但她依旧坚持练功——在镖局里,只有实力足够强,才能站稳脚跟。
林震南站在练武场的一旁,看着女儿矫健的身影,眼中满是欣慰。待林潇练完一套枪法,他才走上前,递过一条毛巾:“潇儿,歇会儿吧。跟爹说说,这次栖霞山遇袭的详细情况,尤其是沈如澜的反应。”
林潇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将栖霞山遇袭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包括沈如澜如何带着护卫及时赶到,如何指挥护卫反击,如何一箭射中匪徒头目,以及事后如何安排护卫护送镖队出栖霞山。
“……那沈少爷,绝非寻常的商人。”林潇语气带着几分敬佩,“他临危不乱,箭术精准,调度有方,而且心思缜密,考虑周全。”
林震南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沈家老夫人沈秦氏,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手段老练,心思深沉。这次咱们改道,恐怕早就被她算到了潘世璋会在栖霞山动手,所以才让沈如澜提前去那边‘查庄’,名为查庄,实为策应。从这个角度看,咱们永盛镖局,恐怕也被沈老夫人算作她棋盘上的一子了。”
林潇有些惊讶:“那咱们……岂不是被沈家利用了?”
“也不能说是利用。”林震南笑了笑,“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沈家需要咱们镖局护送盐货,咱们需要沈家的大生意维持镖局运转,这是互利共赢。而且,无论如何,沈家这次确实仗义——不仅给了咱们双倍的镖银,还额外送了抚恤金,这份情,咱们永盛镖局认了。”
他看着女儿,语气郑重:“潇儿,你这次做得很好。这趟镖虽然凶险,却让咱们永盛镖局在扬州盐商中打响了名声,也真正搭上了沈家这条大船。往后,要多与沈家往来,保持好关系——沈家在扬州的势力越来越大,跟着沈家,咱们永盛镖局才能走得更远。”
林潇点了点头,脑中却再次浮现出沈如澜那双冷静异常的眼睛。她忽然觉得,这位看似文弱的沈家少爷,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
栖霞山匪患、沈家少爷遇险、潘家即将破产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扬州城里迅速传开。
无论是街头巷尾的茶馆酒肆,还是市井百姓的闲谈中,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每个人都在感叹沈家的手段狠辣,潘家的咎由自取,还有沈如澜的年轻有为。
苏墨卿这天去药铺给父亲抓药,一路上听了一耳朵的议论。
“……你们听说了吗?沈少爷在栖霞山可厉害了!一箭就射穿了匪首的膀子,那箭法,比军中的神射手还准!”
“潘家这次是真的完了!欠了晋源票号三万两银子还不上,私盐又被江西盐巡抄了,铺子都要被查封了!真是报应啊!”
“啧啧,这沈家少爷,看着文弱书生一样,没想到手段这么厉害,年纪轻轻就把沈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把潘世璋逼到这份上,不简单啊!”
苏墨卿提着药包,走在人群中,心中一直揪着。她没想到事情竟凶险至此——沈如澜竟然亲自经历了刀光剑影的厮杀,还动了弓箭,甚至可能还伤了人。
她无法将市井传闻中那个杀伐果断、心狠手辣的沈家少爷,与藏书阁里那个温文尔雅、谈画论艺、会因不小心握住她的手腕而耳根泛红的人联系在一起。
两种截然不同的形象在她脑中交织,让她心乱如麻。
她既为沈如澜平安无事而感到庆幸,又为他经历的凶险而感到后怕,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她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想知道他现在好不好,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会因为那场厮杀而感到害怕。
走到离沈府不远的那条街时,苏墨卿才发现自己竟然下意识地朝着沈府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连忙停下脚步,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慌乱地低下头,转身快步离开。
她知道,自己与沈如澜之间隔着天壤之别,不该有这样的牵挂,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沈府的风波暂告一段落,潘世璋自顾不暇,曹瑾也因内务府的琐事暂时收敛了动作,赵德贤依旧隔岸观火,沈家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平静。
但沈如澜却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连日来应付明枪暗箭,算计人心得失,与潘世璋的狠辣交锋,让她厌烦透顶。
她甚至开始怀念起在藏书阁里与苏墨卿谈画论艺的日子,那是她为数不多能感受到平静与纯粹的时光。
鬼使神差地,沈如澜推开了藏书阁的门。
这里依旧安静,空气中弥漫着书籍的油墨香和淡淡的墨香,让人感到心安。画案上,还放着苏墨卿未完成的《牡丹图》,那盅珍贵的宝石红颜料也还在原处,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几支画笔和一方砚台,显然是苏墨卿上次离开时精心整理过的。
沈如澜走到画案前,轻轻拿起那幅未完成的《牡丹图》。画中的牡丹已经完成了大半,花瓣层层渲染,色彩饱满,极尽工细,可见苏墨卿作画时的耐心与专注。这般宁静美好的画面,与她近日经历的刀光剑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她而言,已是一种奢侈。
她伸出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光滑的纸面,仿佛能感受到苏墨卿作画时的专注与温度。那一刻,连日来的疲惫似乎减轻了些许,心中的冰冷也渐渐融化了一些。
忽然,阁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沈如澜警觉地回头,却见苏墨卿正站在门边,手中提着一只榉木食盒。
她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缎绣缠枝莲纹衬衣,袖口微微磨出毛边,领襟处却仔细地镶着一道锦边——分明是件落魄时仍尽力维持体面的衣裳。
头发松松挽了个小两把头,只簪一支素银扁方并几朵零星星的绒花,耳畔垂下的发丝更衬得她面色微倦,神情里带着几分犹豫,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藏书阁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我……我听说……”苏墨卿先开了口,声音比平时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听说前些日子的栖霞山古道不太平,有匪徒截杀镖队……公子……无恙否?”
她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食盒稍稍提起,指尖因紧张而微微泛白,“这是……家父让我送来的一些安神茶,用合欢花和远志熬的,能助眠。前几日承蒙公子,家父一直记挂着,听闻近日事多,便让我送来,聊表谢意。”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父亲确实让她道谢,却从未说过要送安神茶,这不过是她听到栖霞山的传闻后,心乱如麻,忍不住想来看看他是否平安,临时找的由头。
沈如澜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关切,还有那明显慌乱的神色,心中最坚硬的那块地方,仿佛被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触碰了一下。
连日来勾心斗角、血腥厮杀带来的冰冷与疲惫,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细微的暖意驱散了些许。
她见过太多人对她阿谀奉承、心怀算计,却很少有人像苏墨卿这样,只是单纯地关心自己是否平安,不带任何功利目的。
她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容,这笑容里没有了平日的疏离与防备,只有卸下伪装后的疲惫,却也透着一丝轻松:“有劳苏姑娘和苏先生挂心了。我无碍,只是让护卫们受了些伤,已妥善安置。”
她上前一步,伸手去接食盒。指尖不经意间与苏墨卿的手指相触,温热的触感传来,两人都顿了一下,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缩回。
苏墨卿的指尖微微发烫,连忙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心跳却像擂鼓一样,在寂静的藏书阁里格外清晰。
沈如澜也感觉到了指尖的温度,她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多谢苏姑娘。近来事务繁杂,确实有些辗转难眠,这安神茶来得正好。”
她将食盒放在画案上,目光再次落在那幅未完成的《牡丹图》上,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熟稔:“这幅牡丹,比上次我见时又精进了许多,尤其是花瓣的晕染,用了宝石红后,更显雍容华贵。怎么没继续画完?”
苏墨卿这才抬起头,看向画案上的画作,语气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前几日听闻古道不太平,心乱如麻,便没心思作画了。今日……今日也是想着来看看画具是否妥当,顺便……顺便送来安神茶。”
她这话半真半假,确实是想看看画具,但更多的,还是想确认他的安危。
沈如澜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未尽之意,却没有点破。
她走到画案旁,拿起一支干净的狼毫笔,递给苏墨卿:“如今风波暂歇,姑娘若是有兴致,不妨今日继续画完?这藏书阁安静,正好适合作画。”
苏墨卿看着他递来的画笔,又看了看他眼中的真诚,心中的犹豫渐渐消散。她接过画笔,点了点头:“好。”
阳光透过藏书阁的窗户,洒在画案上,为宣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
苏墨卿重新坐下,拿起画笔,蘸取少许宝石红颜料,小心翼翼地为牡丹的最后一片花瓣着色。
沈如澜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作画,目光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眼底的疲惫渐渐被一种平和取代。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淡淡的安神茶香气,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微妙氛围在悄然流淌。没有了盐务的纷争,没有了人心的算计,只有书香墨韵和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宁静。
这一刻,沈如澜忽然觉得,或许这世间并非只有无休止的争斗,也有这样简单而纯粹的美好,值得她去守护。
只是她也清楚,这样的宁静终究是短暂的。
潘世璋虽已元气大伤,却未必会善罢甘休;曹瑾的联姻试探也只是暂时搁置,日后定会卷土重来;赵德贤更是虎视眈眈,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很快她又要回到那个充满刀光剑影的世界,继续为沈家的生存而战。
但至少此刻,她可以暂时卸下所有的伪装与防备,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她看着苏墨卿笔下渐渐成形的牡丹,心中暗暗想着,或许等这场风波彻底平息后,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欣赏她的画作,来感受这份难得的纯粹与温暖。
苏墨卿专注地画着画,眼角的余光却偶尔会扫过坐在一旁的沈如澜。她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平和,与传闻中那个杀伐果断的沈家少爷判若两人。她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之前对他的认知太过片面,他并非只有冷酷的一面,只是身处那样的位置,不得不戴上坚硬的面具。
画笔在宣纸上流转,牡丹的最后一片花瓣终于完成。
苏墨卿放下画笔,看着眼前完整的《牡丹图》,心中充满了成就感。她抬起头,看向沈如澜,语气带着几分期待:“沈公子,你看,画完了。”
沈如澜站起身,走到画案前,仔细欣赏着画作。
画中的牡丹盛开在宣纸上,花瓣层层叠叠,色泽饱满,既有工笔的细腻,又有写意的灵动,宛如真的牡丹在纸上绽放。
她由衷地赞叹:“好!这幅牡丹,堪称佳作。苏姑娘的画技,真是令人叹服。”
苏墨卿听到他的夸赞,脸上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这笑容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明媚。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沈福轻轻的脚步声,还有他恭敬的声音:“少爷,老夫人请您去松涛苑,说是有要事商议。”
沈如澜的神色瞬间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她对苏墨卿道:“苏姑娘,抱歉,祖母找我,我需先过去一趟。你若是画完了,便自行安排即可,不必特意等候。”
苏墨卿点点头:“公子去吧,我收拾好画具便离开。”
沈如澜再次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画案上的《牡丹图》,才转身走出藏书阁。脚步渐渐远去,重新染上了属于沈家继承人的沉重与坚定。
苏墨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她知道,他又要回到那个充满纷争的世界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收拾画案上的画笔和颜料,将《牡丹图》小心翼翼地卷起,妥善收好。
阳光依旧温暖,藏书阁依旧安静,但苏墨卿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她对沈如澜的感觉,不再仅仅是感激与好奇,还多了几分牵挂与担忧。她不知道这份情愫会将她引向何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彻底远离沈家的风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