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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风起青萍 ...

  •   暑气渐浓,运河畔的柳枝被热风拂得低垂,却掩不住水面下暗流的汹涌。

      天还未亮透,扬州城西的永盛镖局已是一片忙碌。

      东方的天际刚泛起一抹鱼肚白,镖局院内的练武场上,十几辆骡车整齐排列,每辆车上都盖着厚厚的苫布,苫布边缘隐约能看到“永盛镖局”的红色印记——里面装的,正是沈家运往皖南的五百石官盐。

      林潇穿着一身靛蓝色劲装,腰间系着一把短剑,手里拿着一根马鞭,正逐车检查苫布的捆扎情况。她的动作利落,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昨日漕帮的拦路,让她意识到这趟镖远比想象中危险,稍有不慎,不仅盐货难保,镖局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潇儿,过来一下。”林震南的声音从镖局前厅传来,语气带着几分凝重。他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地图,眉头紧锁,显然是收到了重要消息。

      林潇快步走到父亲身边,接过地图展开。

      地图上用朱砂笔标注着两条路线:一条是原本的路线,经黑水荡走水道,再转陆路前往皖南;另一条则是新的路线,绕开黑水荡,改走栖霞山古道,只是这条路线比原路线多了近两百里,且山路崎岖,至少要多花两日功夫。

      “沈家老夫人刚派人送来消息,让咱们务必改走栖霞山古道。”林震南指着地图上的黑水荡,“黑水荡是漕帮刘三爷的地盘,昨日晚间他们就敢在官道上生事,若走水道,怕是会遇到更大的麻烦——漕帮的人在水里动手,咱们的镖师多是陆地上的好手,根本占不到便宜。”

      林潇蹙眉,手指在栖霞山古道的路线上轻轻划过:“栖霞山古道我听说过,路不好走,而且沿途多是荒山野岭,补给不便。但您说得对,这条路胜在清静,平日里没什么商队往来,匪患也少。沈家消息灵通,想必是查到了什么,才让咱们改道。爹,我这就安排人准备,半个时辰后出发,争取在日落前赶到栖霞山脚下的驿站。”

      林震南看着女儿坚定的模样,心中既欣慰又担忧。

      他重重地拍了拍林潇的肩膀,语气郑重:“一切小心!记住,货在人在,但若是真的遇到无法应对的危险,优先保人——镖局的兄弟们跟着咱们吃饭,不能让他们白白送命。”

      “女儿明白!”林潇躬身应道,转身快步走向镖队,开始安排改道的事宜。

      镖师们听闻要改道,虽有疑惑,却也知道林震南和林潇的决定必有道理,纷纷行动起来,检查武器、整理行装,整个镖局院内弥漫着一股紧张却有序的气氛。

      黑水荡旁的漕帮分舵内,酒气与焦躁交织在一起。

      刀疤李垂头丧气地站在分舵舵主 “混江龙” 面前,脸上带着几道抓痕——那是昨日他去镖局附近盯梢,想确认镖队是否真要改道,却不小心被沈府的巡查管事撞见,慌不择路逃跑时被树枝刮的。他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他好不容易从林潇表舅那里套来的 “消息”,可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

      “废物!真是废物!” 混江龙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桌上的酒坛、茶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溅,酒液浸湿了地面,“我让你去查永盛镖局的路线,你查了三天,就给我带回来个‘可能走黑水荡’的破消息?现在倒好,沈家直接让镖局改走栖霞山古道,咱们之前的安排全白费了!”

      刀疤李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跪倒在地,苦着脸辩解:“舵主,不是小的没用啊!那林潇太精了!我找她表舅套话,刚问出‘可能走黑水荡’,就被林潇察觉不对劲,把她表舅禁足在镖局了!我后来想再去盯梢,沈府又加派了巡查的人,我连镖局大门都靠近不了,只能远远看着他们装车,直到看见骡车往栖霞山方向走,才敢回来报信!”

      “潘爷那边怎么交代?” 混江龙蹲下身,一把揪住刀疤李的头发,眼底满是凶光,“当初在密室,潘爷可是信了咱们的话,才答应给漕帮两百两‘茶水钱’,还说日后宝隆号的盐船过黑水荡,‘过路费’多给一成。现在镖队改道,咱们连沈家的盐毛都没碰到,怎么跟潘爷要好处?”

      刀疤李疼得龇牙咧嘴,额头上渗出冷汗,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断断续续地说:“舵主…… 舵主饶命!栖霞山古道虽然偏,但山高林密,正好适合埋伏!咱们之前跟那边的山贼有过交情,只要多给点银子,让他们出面毁了盐货,事后就算查起来,也只会查到山贼头上,跟咱们漕帮无关!”

      混江龙眼睛一亮,松开揪着刀疤李头发的手,站起身来回踱步,手指在腰间的 “江” 字木牌上摩挲:“你说得对,栖霞山古道确实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但有一点要记住 —— 只能让山贼毁货,别伤人命,更不能暴露漕帮的身份。潘爷要的是坏沈家的名声,不是让咱们跟沈家结死仇。”

      他转头看向刀疤李,语气阴狠:“这次你亲自去联系山贼!告诉他们,只要把沈家的盐货毁了,我给他们一百两银子,事成之后再给五十两。要是敢耍花样,或者走漏了跟漕帮有关的消息,我让他们在扬州道上再也混不下去!”

      刀疤李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露出谄媚的笑:“舵主放心!小的这就去!之前跟那伙山贼打过交道,他们贪财得很,只要给够银子,肯定能办得干净利落!保证让沈家的盐货全毁在栖霞山,连一根盐粒都运不到皖南!” 说完,他揣好混江龙递来的定金,匆匆退出分舵,往栖霞山方向赶去。

      混江龙看着刀疤李的背影,端起桌上剩下的半坛酒,猛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衣襟。他心里打得精明——若是事成,既能拿到潘世璋的好处,又能让沈家吃瘪;若是事败,自有山贼背锅,漕帮顶多落个 “识人不清” 的名声,横竖不亏。

      沈如澜并未因昨夜曹府宴席的疲惫和官道上的风波而迟起。

      天刚亮,她就已经出现在沈府的议事厅内,一身玄色暗纹长袍,衬得她面色沉静,眼神锐利,丝毫看不出眼底的青黑。

      议事厅内,沈府各地盐场的掌柜、漕运的管事、账房先生等二十余人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喘。

      他们手里都拿着账本和报表,等着向沈如澜汇报近期的情况——自从沈老夫人将沈家的大部分产业交给沈如澜打理后,每周一早的议事会就成了定例,而沈如澜的严苛和果断,也让这些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芜湖分号的掌柜,”沈如澜的目光落在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身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上月借给芜湖张记盐行的三千两银子,三日之内必须收回,不再续借。张记最近和潘世璋走得很近,咱们不能把银子借给潜在的对手。”

      芜湖分号的掌柜连忙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派人去芜湖,务必在三日内收回银子!”

      沈如澜点点头,目光又转向松江府盐场的管事:“松江府那边的海盐,最近价格有些虚高,你去安排一下,价格可以再压半成。告诉松江府的盐商,若是他们不同意,明年的引岸份额就别想从咱们沈家手里拿到——咱们沈家手里握着松江府三成的盐引,他们不敢不答应。”

      松江府盐场的管事心中一凛,连忙应下:“小的明白!今日就去松江府,和盐商们谈价格,保证完成少爷的吩咐!”

      “还有账房先生,”沈如澜看向站在最后的账房先生,“你派人去查,潘世璋最近和哪些小盐商接触频繁,吃了多少私货,收了多少贿赂,都给我把账算清楚。尤其是他在苏北盐场的那些小动作,一定要查仔细,找到证据后,直接送到盐运使司衙门——赵德贤虽然贪,但也不会允许潘世璋私吞盐课,咱们正好借赵德贤的手,给潘世璋找点麻烦。”

      账房先生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安排人手去查,保证在五日内给少爷答复!”

      沈如澜的语速不快,声音清晰,每条命令都切中要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她站在议事厅的主位前,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陡然变得严肃:“最近扬州不太平,潘世璋、曹瑾都在盯着咱们沈家,各位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若是有人敢玩忽职守,或者私通外敌,休怪我不讲情面!”

      众人连忙齐声应道:“是!属下不敢!”

      议事会结束后,众人纷纷退出了议事厅,只剩下容嬷嬷留在原地。

      她看着沈如澜眼底难以掩饰的青黑,心中暗暗揪紧,连忙递上一杯温热的参茶:“少爷,您昨夜没睡好,又一早处理事务,喝杯参茶补补身子吧。老夫人特意让厨房炖的,说是能提神。”

      沈如澜接过参茶,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疲惫的身体稍稍舒缓了一些。

      她看着容嬷嬷担忧的眼神,轻声道:“多谢容嬷嬷。我没事,只是最近事情多了些,习惯就好。”

      容嬷嬷叹了口气:“少爷,您也别太拼了。老夫人常说,沈家的产业重要,但您的身子更重要。若是您累垮了,沈家可就真的没人能撑起来了。”

      沈如澜心中一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容嬷嬷。我会注意的。”她知道,容嬷嬷是真心为她好,可她没有退路——沈家的重担压在她肩上,她必须撑起这片天,不能让祖母失望,更不能让沈家在这场较量中倒下。

      扬州城内的“墨香斋”书画铺,此刻正透着一股热闹的市井气息。

      铺内挂满了各式书画作品,有山水、有花鸟、有书法,前来选购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陈掌柜忙得不可开交。

      苏墨卿站在铺内的一角,手里捧着一卷刚画好的《秋山访友图》,神色有些犹豫。她最终还是来了“墨香斋”,并非去沈府的藏书阁——父亲的话让她刻意与沈如澜保持距离,但她需要将画好的作品交给陈掌柜过目,听听市井间的评价,也需要……或许能从这里,间接听到一些关于沈家的消息?

      她为自己这莫名的念头感到一丝羞愧,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那位“沈少爷”的近况。

      “苏姑娘,你可来了!”陈掌柜看到苏墨卿,立刻放下手中的账本,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容,“你上次送来的《墨兰图》,被一位外地来的富商看中,出了五十两银子买走了!我正想派人去通知你呢!”

      苏墨卿心中一喜,五十两银子,足够父亲半个月的医药费了。她将手中的《秋山访友图》递给陈掌柜:“陈掌柜,这是我新画的《秋山访友图》,您看看,若是觉得还行,就放在铺里寄售吧。”

      陈掌柜接过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艳。

      画中秋意正浓,层林尽染。远峰嶙峋如削,隐现于缥缈云岚之间;近处枫叶似火,灿若明霞,与苍松翠柏相映成趣。山径蜿蜒处,可见一老者策杖而行,身后小童抱琴相随。溪水自石间奔涌而出,水纹以细笔勾出,似有泠泠之声跃然纸上。整幅画笔法苍润,设色古雅,尤其是那枫叶之红,乃以胭脂并硃砂层层渲染而成,明媚中更见沉静,足见匠心。

      “好!太好了!”陈掌柜忍不住赞叹,“苏姑娘的画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这幅《秋山访友图》,我给你定八十两银子,保准能卖个好价钱!”

      苏墨卿连忙道:“陈掌柜,八十两太多了,五十两就够了。”

      “不多不多!”陈掌柜摆摆手,语气带着讨好,“苏姑娘如今可是攀上高枝儿了,沈少爷那么赏识你,你的画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值钱!沈少爷可是咱们扬州城里的这个!”他翘起大拇指,语气中满是敬佩,“能得他青眼,姑娘前途无量啊!”

      苏墨卿微微蹙眉,不喜这般攀附权贵的言论,只淡淡道:“掌柜的说笑了,我只是受沈少爷所托,为沈家绘制一些园中的装饰画作,仅是买卖画作而已,谈不上什么攀上高枝儿。”

      陈掌柜见苏墨卿不愿多谈,便不再多说,转而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苏墨卿站在铺内,正准备离开,却听到两个穿着体面的商人在铺内的另一角闲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昨晚曹府的宴席,沈家少爷可是半点面子没给曹公子,连酒都没喝一杯!”

      “何止!我听曹府的下人说,曹公子想跟沈家结亲,娶沈家二房的知微小姐,结果被沈少爷当场回绝了!曹公子脸色都青了!”

      “啧啧,曹家可是皇商背景,背后靠着内务府,沈如澜也忒狂了点吧?就不怕曹家报复?”

      “你懂什么!沈少爷那是有底气!沈家在扬州盐商中地位稳固,手里握着大半的盐引,曹公子想联姻,不过是想借着沈家的势力在扬州站稳脚跟,沈少爷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也是。不过我还听说,沈少爷昨晚从曹府回来的路上,还遇见了漕帮的人找永盛镖局的麻烦,也是沈少爷出面摆平的。永盛镖局最近不是在给沈家押镖吗?看来是有人想在镖车上动手脚啊!”

      “树大招风啊!潘家的潘世璋,最近动作也不小,听说他在盐运司那边送了不少银子,还联系了不少小盐商,好像想联合起来对付沈家……”

      苏墨卿听着这些零碎的议论,心中莫名一紧。原来他昨夜经历了这么多——应对曹瑾的联姻试探,拒绝权贵的施压,还要在回程的路上解围永盛镖局,周旋于漕帮的势力之间,更要打理沈家偌大的家业,应对潘世璋的算计。

      她忽然觉得,父亲那句“并非一路人”,似乎说得轻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贫富的鸿沟,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的世界是笔墨纸砚、山水花鸟,而他的世界是盐务漕运、权力算计,充满了刀光剑影和步步惊心。

      苏墨卿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墨香斋”。

      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却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

      她知道,自己与沈如澜之间的距离,远比她想象中要遥远。

      扬州盐运使司衙门的正厅内,气氛显得格外轻松。

      赵德贤穿着一身从三品的官服,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串翡翠手串,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两个礼盒——一个是潘世璋送来的,里面装着一对上等的和田玉手镯,价值不菲;另一个是沈家送来的,里面是一张五千两银子的银票,说是“主动缴纳”的“闸口捐输”,远超往年的常例。

      “嗯,看来这沈家,还是懂事的。”赵德贤对站在一旁的师爷道,语气带着几分得意,“知道本大人初来乍到,需要些银子打点上下,还主动送来‘捐输’,比潘世璋那老狐狸识趣多了。”

      师爷躬身道:“大人英明。沈家如今在扬州盐商中地位稳固,若是能拉拢沈家,对大人开展盐务工作大有裨益。潘世璋虽然也送了厚礼,但此人野心太大,且手段阴狠,若是让他壮大起来,恐怕会不听大人的管教。”

      赵德贤眼皮一抬,语气带着几分不屑:“潘世璋?不足为惧。他以为送点银子,就能在扬州盐商中称王称霸?太天真了。沈家在扬州经营了几十年,根基深厚,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潘世璋那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我听说他在暗中联系小盐商,还想在沈家的镖车上动手脚?”

      师爷凑近低声道:“大人消息灵通。确实如此。潘世璋前几日派人联系了漕帮的混江龙,想让漕帮在永盛镖局的镖车上动手脚,毁了沈家运往皖南的盐货。不过永盛镖局似乎收到了消息,改走了栖霞山古道,避开了漕帮的势力范围。”

      赵德贤沉吟片刻,冷笑一声:“改道?栖霞山古道?那地方山高林密,最适合埋伏了。潘世璋既然敢动手,肯定会追去栖霞山。让他们闹去!狗咬狗,一嘴毛,正好让本大人看看,这沈家的沈如澜到底有几分能耐,也看看潘世璋的手段到底有多狠。”

      他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只要他们不妨碍盐课正税,不闹出人命大案,坏了扬州的太平,咱们就只当不知道。他们斗得越凶,对咱们越有利——等他们两败俱伤,咱们再出来收拾残局,到时候无论是沈家还是潘家,都得乖乖听咱们的话,盐务上的好处,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师爷连忙附和:“大人高见!这样一来,既不用咱们动手,又能坐收渔翁之利,实在是高明!”

      赵德贤满意地笑了,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才不管沈家与潘家的死活,他只关心自己的政绩和银子——只要能在扬州盐运使的任上捞够好处,再做出点“整顿盐务”的政绩,就能早日调回京城,摆脱这江南水乡的“偏远之地”。

      栖霞山古道缠在连绵群山间,参天古木的枝叶层层交叠,把天光遮得只剩零星碎影。

      阳光费力地穿过叶隙,在布满碎石的路面投下晃动的光斑,风一吹,那些光斑便像受惊的蝶,在镖车厚重的苫布上乱颤。

      山路崎岖得厉害,骡车的木轮碾过尖锐的青石,“咯吱——咯吱——”的声响拖得老长,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刺耳。

      林潇骑着匹枣红色的马走在镖队最前,手指反复摩挲着长枪的雕花枪杆——自打进了这条道,她心里的不安就没断过。往常这个时节,林子里该满是鸟鸣虫叫,可今日连风穿树叶的声都透着诡异的滞闷,鼻尖甚至飘着缕淡淡的煤油味,那是她在无数次截杀里记熟的危险信号。

      “都打起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林潇勒住马,高声提醒身后的镖师,声音穿透林间的沉闷,“尤其盯紧两侧坡上的密林!不管是活物还是动静,立刻喊出来!”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昨日改道前,父亲私下跟她提过,沈府查到潘世璋在暗中联络山贼,说不定此刻正藏在哪个树后盯着他们。

      镖师们齐声应下,纷纷握紧手里的家伙。

      几个老镖师更是把盾牌往前挪了挪,眼神死死锁着两侧的树林。他们都清楚,林潇从不说没凭据的话,这般严肃的叮嘱,必然是真察觉到了风险。

      突然,前方百米外的树林里“扑棱棱”惊起一群灰雀,翅膀扇动的声在死寂里格外突兀。林潇瞳孔骤缩——不是野兽惊的,是有人在林子里动了!

      “有埋伏!”林潇的喝声像淬了冰,瞬间划破山林,“快!护镖车!结‘鱼鳞阵’!”

      话音还没落地,数十支裹着黑布的箭矢已从两侧密林中射出来,箭尖带着呼啸的风声,像暴雨似的砸向镖队!“小心!”林潇挥枪格挡,枪杆“铛铛”挡开两支箭,可还是有几名镖师没反应过来,箭头穿透衣甲扎进肩头,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身下的碎石。

      紧接着,二三十个蒙面黑衣人从林子里窜出来,手里的钢刀在光下闪着冷光。

      他们穿着粗布短褂,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狰狞的伤疤,一看就是常年在道上混的亡命之徒。

      这些人动作快得惊人,落地时几乎没声,且不抢盐、不缠斗,直勾勾朝着镖车冲,有人腰间还别着煤油壶——目标太明确了,就是要毁了这批盐!

      “杀!”林潇目眦欲裂,双腿一夹马腹,长枪像银龙出洞,精准挑向冲最前的黑衣人。

      那家伙想躲,却被枪风扫中肩膀,惨叫着倒在地上,钢刀“哐当”滚出去老远。

      她策马往前,枪尖连挑,又有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可更多人涌上来,渐渐把她围在中间。

      镖师们已迅速结成“鱼鳞阵”,盾牌层层叠叠护住镖车,刀手在缝隙里反击。

      可这些山贼太悍了,哪怕胳膊被砍伤,依旧嘶吼着往前冲,有的甚至抱着煤油壶往镖车上扑,多亏镖师反应快,用刀挑飞壶身,煤油洒在地上,没燃起来。

      林潇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左臂被刀划开道口子,鲜血顺着胳膊流进袖口,黏住了劲装。她咬紧牙,长枪越舞越快,可黑衣人像是杀不完,防御阵右侧已露出道缺口,个矮胖的黑衣人突破防线,举着点燃的火折子就要往镖车苫布上凑!

      “住手!”林潇心里一急,想冲过去阻拦,却被两个黑衣人死死缠住,长枪被对方的钢刀架住,半分都动不了。

      眼看火折子就要碰到苫布,她甚至能闻到煤油刺鼻的味,心脏都快蹦到嗓子眼。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后方山路突然扬起阵烟尘,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传来,伴着声清冷的喝问:“前方何事喧哗?!”

      林潇心里猛地一松——这声音,是沈如澜!

      只见沈如澜带着十余名沈府护卫疾驰而来,他们穿统一的黑色劲装,腰间佩刀,背上还背着强弓,马鞍旁挂着箭囊,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

      沈如澜勒马停在稍高处,目光扫过战局,当看到那举着火折子的黑衣人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助林镖头退敌!格杀勿论!”沈如澜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时,护卫们已翻身下马。

      沈府护卫齐声应下,抽出钢刀就冲进战团。

      他们的功夫远胜黑衣人,刀法又快又狠,一个护卫上前,一刀就挑飞了矮胖黑衣人的火折子,反手再砍,那家伙惨叫着倒在地上。

      有了生力军加入,原本紧绷的战局瞬间扭转,黑衣人渐渐招架不住,脸上的狠劲也弱了下去。

      沈如澜没下马,依旧勒马站在高处,眼神锐利地扫过战场。

      她很快锁定了指挥黑衣人的头目——那人身形高瘦,蒙着脸,手腕上戴着个铜制的骷髅镯子,动作间透着股狠戾,像是常年靠打杀为生的匪首。

      沈如澜迅速取下马鞍上的强弓,从箭囊里抽支羽箭,搭箭、拉满,动作一气呵成。

      她眼神专注得吓人,没瞄头目的要害,反倒对准了他的右肩——留个活口,才能问出背后是谁指使的。

      “嗖!”

      羽箭破空而去,带着尖锐的风声,精准穿透了那头目的右肩!头目惨叫一声,手里的钢刀“哐当”落地,捂着伤口跪倒在地,再也没了之前的嚣张。

      黑衣人见头目被擒,又被沈府护卫杀得节节败退,顿时没了斗志。

      一个黑衣人喊了声“撤”,其余人纷纷丢下同伙的尸体,狼狈地窜回树林,眨眼就没了影。

      林潇拄着长枪,大口喘着气,身上的劲装已被鲜血浸透。

      她走到沈如澜的马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多谢沈少爷及时赶到!若不是您,这五百石盐就全毁了!林潇欠沈家条命,日后您有差遣,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沈如澜翻身下马,快步扶她起来,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语气带着关切:“林镖头不必多礼。你伤得不轻,我护卫带了金疮药,先处理下再走?”

      林潇摇了摇头,强忍着疼道:“小伤不碍事,先看盐货要紧。”

      两人走到镖车前,还好,就两辆镖车的苫布被煤油泼了些,没燃起来,盐包也都完好。

      沈如澜又走到被箭射中的头目身边,示意护卫把人绑紧,蹲下身扯下他的蒙面布——那是张满是刀疤的脸,下巴上还留着道新鲜的伤口,看着就不是善茬。

      “说!谁派你们来的?”沈如澜的语气冷得像冰,眼神锐利得能戳穿人,“如实说,我留你条命;敢撒谎,你该知道沈府的手段。”

      那头目眼里闪过丝恐惧,却还是硬撑着:“没……没人派我们!我们就是山里的山贼,想抢点银子……”

      “山贼?”沈如澜冷笑一声,指了指他腰间的煤油壶,“山贼会专门带煤油壶,只毁盐不抢货?”她站起身,对护卫道,“把人带回去,交给沈福审问。我要知道是谁雇的他们,还有没有后续动作。”

      “是!”护卫应下,拖着头目往马边走。

      林潇走到沈如澜身边,看着地上的黑衣人死尸,语气凝重:“沈少爷,这些人看着就不是普通山贼,动作狠、目标明确,肯定是有人特意雇来毁盐的。除了潘世璋,没别人会这么处心积虑。”

      “嗯,”沈如澜点头,眼神冷得吓人,“潘世璋在盐运司碰壁,官道上又没讨到好,自然会打栖霞山的主意。还好祖母提前收到消息,让我今日来田庄‘查粮仓’,实则是为了策应你们。”这次她没瞒——事到这份上,没必要藏着底牌了。

      林潇恍然大悟:“原来沈老夫人早有安排!难怪您来得这么及时。”

      “此地不能久留。”沈如澜看了眼天色,夕阳已西斜,“潘世璋说不定还会派第二批人来。我让护卫送你们出栖霞山,到山下的驿站。”

      林潇连忙道谢:“多谢沈少爷考虑周全!”

      夕阳把山林染成金红色,余晖洒在崎岖的山路上,给镖车和人马都镀上层暖光。

      沈如澜与林潇并辔而行,身后跟着护卫、幸存的镖师,还有满载盐货的骡车,缓缓往山下走。

      马蹄声、车轮声混在一起,在林间回荡,虽刚经历一场厮杀,却多了几分安稳。

      林潇看着身旁沈如澜的侧脸,忽然懂了为何沈家能在扬州盐商里站稳脚跟——这位“沈少爷”看着文弱,心思却比谁都细,行事又果决,还懂未雨绸缪,这样的人,才能在波谲云诡的商战里,护住沈家的家业。

      可沈如澜心里半点轻松都没有。

      潘世璋敢雇人动官盐,已是彻底撕破了脸,接下来的较量只会更狠。

      她抬头看向远方的夕阳,轻轻吸了口气——不管前路多险,这沈家的天,她必须撑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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