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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宴无好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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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暑气尚未完全消散,晚风裹挟着瘦西湖的水汽,吹过曹府别院朱红的廊柱,却吹不散院内弥漫的奢靡与暗藏的机锋。
这场由江宁织造府曹瑾主办的夜宴,从一开始就注定不简单。
曹府别院的“揽月轩”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数十盏琉璃宫灯悬挂在廊檐下,映得院内的太湖石、荷花池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丝竹管弦之声从轩内传出,靡靡之音绕梁不绝,混合着酒香、脂粉香和瓜果的甜香,构成一幅热闹非凡的夜宴图景。
轩内,紫檀木长桌两旁坐满了宾客。
扬州城里有头有脸的纨绔子弟、盐运司的几名小吏,还有曹瑾从金陵带来的幕僚,济济一堂。
歌姬舞伶们穿着轻薄的纱裙,在厅中翩翩起舞,身段婀娜,眼波流转,引得席间阵阵喝彩。
沈如澜端坐于曹瑾下首的主宾位上,身着石青色八团云鹤纹缂丝袍,衣襟与袖口处以二色金线缂出江崖海水纹;外罩一件玄色漳绒对襟马褂,绒面暗隐团寿葫芦图样,灯下流转温润光泽。脑后的长辫梳理得紧实整齐,以一柄青玉嵌玛瑙扁方固定,耳侧两缕鬓发修出“鱼钩式”的弧度,衬得人格外清肃端方。
她面色平静,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与身旁的宾客寒暄周旋——时而点评几句歌姬的舞姿,时而附和着谈论古董玩器,话题始终围绕着风花雪月,但凡有人提及盐务商事,她便巧妙地用“近来事务繁杂,尚未细究”或“还需向家中长辈请教”轻轻带过,滴水不漏。
她手边的霁蓝釉酒盏里,盛着琥珀色的佳酿,是曹瑾特意从金陵带来的“女儿红”,香气醇厚。
但自始至终,沈如澜都未曾沾过一滴,只以面前的雨前龙井代替——她深知,酒是宴席上最危险的东西,既能乱性,更能失言,她绝不能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如澜老弟,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曹瑾已有几分醉意,他搂着身旁一个妆容艳丽的歌姬,手指在歌姬的腰间轻轻摩挲,乜斜着眼睛看向沈如澜,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今日这般好日子,满座宾客都开怀畅饮,就你一人捧着杯茶水,莫非是看不起我曹某人,觉得我这‘女儿红’入不了你的眼?”
话音刚落,曹瑾便使了个眼色。
一个穿着暴露、体态风骚的舞伶立刻端着一杯酒,娇笑着从厅中走到沈如澜面前,几乎要整个人偎进她怀里,声音嗲得能滴出水来:“沈少爷~,您就赏个脸,喝了这杯酒吧~奴家亲自为您斟的呢~”
浓烈的脂粉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酒气,让沈如澜胃里一阵翻涌,身体瞬间紧绷。
她强压下不适,不动声色地用手臂轻轻格开舞伶的距离,顺势站起身,举起自己手中的茶盏,语气从容不迫:“曹兄言重了。并非如澜不给曹兄面子,实在是家祖母管教甚严,再三叮嘱我近日需处理漕运、盐场的事务,必须时刻保持清醒,万万不可饮酒误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席间众人,继续道:“不过,曹兄的盛情款待,如澜心领。今日便以茶代酒,敬曹兄一杯,也敬在座的各位,愿大家今夜尽兴。”说罢,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姿态坦荡,既全了曹瑾的面子,又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曹瑾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当场发作——沈如澜的理由太充分,若是再纠缠,反倒显得他小气。
他只得嘿嘿一笑,松开怀中的歌姬,自己端起酒盏灌了一杯,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也罢也罢!沈老弟是办大事的人,心思都在盐务上,哪像我们这些闲人,只会吃喝玩乐!”
这话里的刺,在座的人都听得出来,厅内的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曹瑾的师爷周先生见状,连忙笑着打圆场,他端着酒杯站起身,对沈如澜拱手道:“沈少爷年轻有为,又如此自律,真是难得!不像我们家公子,整日就知道玩些奇珍异宝。说起来,周某还有一事好奇——听闻沈府二房的知微小姐,不仅容貌秀丽,更是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可惜前年因病未能参选秀女,真是天大的遗憾啊!”
终于,话题还是引到了联姻上。
沈如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依旧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惋惜:“周先生过誉了。舍妹确实自幼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离口,前年选秀之事,也是因咳疾加重,实在无法远行,才不得不放弃。她如今最大的心愿,便是养好身体,实在当不起先生和曹兄如此挂怀。”
曹瑾见师爷铺垫得差不多了,立刻挥开身边的歌姬,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带着酒气说道:“诶~话不能这么说!女儿家嘛,身子弱些怕什么,嫁了人好好调养便是。我曹瑾虽不才,家中在内务府也还算说得上话,若是知微小姐有意,我曹家必不会亏待了她——彩礼、嫁妆,都按扬州最高的规格来,保准让她风风光光地进门!”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语气带着几分诱惑:“届时,你我两家亲上加亲,沈家有我曹家在京中照拂,盐务上的事也能更顺利;我曹家也能借着沈家的势力,在扬州站稳脚跟,岂不是两全其美,美哉美哉?”
图穷匕见。
沈如澜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曹瑾哪里是真心想娶沈知微,分明是想借着联姻,将沈家纳入他的掌控,进而吞并沈家的盐务产业!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语气愈发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曹兄美意,如澜心领了。只是舍妹的病,并非短期能养好,实在不宜谈婚论嫁。况且,婚姻大事,历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舍妹的婚事,自有家中长辈做主,如澜只是个晚辈,不敢妄言。”
她再次将“家中长辈”抬出来,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不给曹瑾继续纠缠的机会,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曹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沈如澜如此油盐不进,敬酒不吃吃罚酒。
厅内的气氛瞬间僵冷,丝竹之声也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众人都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引火烧身。
恰在此时,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管家模样的人匆匆从外面进来,在曹瑾耳边低语了几句。
曹瑾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看了沈如澜一眼,忽然又堆起笑容,拍了拍手:“哈哈,方才是我失言了!婚姻大事,确实该由长辈做主,此事日后再议!来来来,大家喝酒喝酒!今日我还得了一件西洋奇物——自鸣钟,机巧无比,能自动报时,咱们一同去偏厅赏玩一番!”
他主动转移了话题,显然是被管家带来的急事牵动了心神。
沈如澜暗自松了口气,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曹瑾此番提亲未成,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必定还会有更多麻烦。
她跟着众人起身,向偏厅走去,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曹瑾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警惕。
夜宴一直持续到三更天,才终于散去。
沈如澜婉拒了曹瑾“留宿别院”的提议,带着沈福和几个护卫,乘坐青呢官轿返回沈府。
夜色已深,扬州城的街巷早已安静下来,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和犬吠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晚风微凉,吹过轿帘,吹散了些许宴席上的浊气。
沈如澜靠在轿壁上,疲惫地闭上眼——应付曹瑾这样的人,比巡视一整天盐场、码头还要累,每一句话都要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一个字,落入对方的圈套。
忽然,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声,轿子猛地停下,沈如澜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怎么回事?”她沉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沈福的声音很快从轿外传来,带着几分警惕:“少爷,前方似乎有骚乱,像是漕帮的人在和另一伙人争执,堵住了去路。老奴这就去看看!”
沈如澜蹙眉,轻轻掀开轿帘一角,借着护卫手中灯笼的光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巷口,十来个穿着短打、腰间别着弯刀的汉子正围着一辆看似普通的骡车推推搡搡,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骡车旁,一个穿着青色劲装、手持长枪的女子正护在车旁,虽是以一敌多,却毫无惧色,身姿挺拔,眼神锐利,正是永盛镖局的林潇。
“妈的!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挡爷们的道!”一个满脸横肉的漕帮汉子指着林潇,厉声骂道,“这大半夜的,拉着一车货,鬼鬼祟祟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给爷掀开货箱查查!要是藏了违禁品,别怪爷们不客气!”
林潇柳眉倒竖,手中的长枪一横,枪尖对着那汉子,语气冰冷:“官道之上,岂容尔等放肆!此乃永盛镖局押运的货物,有官府签发的路引为凭,并非违禁品!尔等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枪下无情!”
“哟呵!还是个娘们!挺泼辣啊!”漕帮众人哄笑起来,笑得越发放肆,“一个娘们也敢出来押镖?我看你是活腻了!今天爷们就替你爹娘好好管教管教你!”说着,几个人便撸起袖子,就要上前动手。
沈如澜的目光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她记得沈福说过,永盛镖局近日正在为沈家押运一批前往皖南的盐货,就是用骡车走陆路——看这骡车的规模和林潇的模样,想必这就是那批盐货!漕帮的人深夜在此拦路,绝非偶然,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她沉吟片刻,对轿外的沈福低声吩咐了几句。
沈福立刻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衫,快步上前,对着漕帮众人拱手道:“诸位好汉,请息怒!我家沈府少爷在此路过,还请各位行个方便,不要在此争执,以免误了大家的事。”
“沈府”二字一出,漕帮那几人顿时安静了不少。
为首的满脸横肉的汉子看向沈如澜的官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沈家在扬州盐商中的地位,他们自然清楚,而且沈家与漕帮的总瓢把子刘三爷也有几分交情,若是真得罪了沈家,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沈如澜并未下轿,只是清冷的声音从轿内传出,带着几分威严:“漕帮的兄弟,深夜拦路查镖,所为何事?刘三爷近日身体可好?前几日我还托人给刘三爷送了些新茶,不知他尝了没有?”
她刻意提起刘三爷,就是要提醒这些漕帮汉子,沈家与漕帮高层有往来,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那满脸横肉的汉子听到“刘三爷”的名号,气焰顿时又矮了三分,他连忙对着轿门拱手道:“原来是沈少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沈少爷海涵!只是这……这位姑娘的骡车挡了我们的路,还冲撞了兄弟们,我们只是想讨个说法……”
“既是误会,便散了吧。”沈如澜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永盛镖局与我沈家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林镖头更是扬州有名的女中豪杰,为人正直,绝不会押运违禁品。诸位给我沈某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日后沈某定当在刘三爷面前为诸位美言几句。”
那汉子与其他漕帮成员面面相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悻悻地啐了一口,挥手道:“罢了罢了!看在沈少爷的面子上,今天就放过她!我们走!”说完,便带着手下悻悻地离开了。
林潇这才松了口气,她收起长枪,对着沈如澜的轿子方向拱手朗声道:“多谢沈少爷解围!林潇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要永盛镖局的地方,沈少爷尽管开口!”她的目光锐利,虽未看清轿中人的模样,却牢牢记住了这份人情。
“林镖头客气了。”沈如澜淡淡回了一句,“夜色已深,前路多险,林镖头还是尽快赶路吧,路上务必小心。”
“多谢沈少爷提醒!告辞!”林潇再次拱手,然后指挥着镖师们赶着骡车,匆匆离开了巷口。
轿子重新前行,沈如澜靠在轿壁上,心思电转。
漕帮的人无缘无故拦路查永盛镖局的镖,背后定然少不了潘世璋的撺掇——潘世璋在盐运司碰壁后,竟开始在陆路运输上动手脚,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和沈家撕破脸了!陆路也不太平,看来必须让林镖头他们改变路线,才能确保盐货安全。
莲花巷,苏家小院
苏墨卿今日并未去沈府的藏书阁作画。
父亲苏文远昨日的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她与沈如澜身份悬殊,沈家的世界充满了纷争与算计,她若是继续与沈如澜往来,迟早会卷入那些是非之中。为了自己,也为了父亲,她必须刻意与那位“沈少爷”保持距离。
屋内,一盏油灯亮着,昏黄的灯光映在苏墨卿的脸上,显得格外柔和。
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支狼毫笔,却没有作画,只是对着桌上那个小巧的琉璃盅出神——琉璃盅里装着沈如澜送给她的宝石红颜料,暗红色的粉末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珍贵而夺目。
这般华贵的颜料,恐怕只有沈家那样的豪门望族才用得起。沈如澜……为何对自己如此不同?仅仅是因为赏识她的画艺吗?
她想起第一次在“墨香斋”外见到沈如澜时,他穿着宝蓝色的马褂,站在人群中,温和地为卖蒲扇的老翁解围,那一刻的他,像春日的阳光,温暖而耀眼;
她想起在藏书阁里,沈如澜与她谈论画理时,眼中闪烁的光彩,他对每一幅画的见解都精辟独到,那一刻的他,像一位儒雅的文人,博学而谦和;
她想起上次水盂被打翻时,沈如澜握住她手腕的瞬间,指尖的微凉和他耳根的薄红,那一刻的他,像一个有些慌乱的少年,青涩而真实;
她还想起沈如澜偶尔流露出的疲惫——有一次,她在藏书阁作画时,看到沈如澜靠在椅上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倦意,那一刻的他,让她心生怜惜。
这些片段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让她的心绪纷乱如麻,难以理清。
她不知道自己对沈如澜,究竟是感激,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情愫。
她只知道,每当想起那位“沈少爷”,她的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快,脸颊也会变得发烫。
“卿儿,还没睡吗?”苏文远的声音从里屋传来,带着几分虚弱。
苏墨卿连忙回过神,收起心中的思绪,起身走到里屋门口:“爹,我还没睡,正准备收拾画具。您怎么醒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苏文远靠在床头,摇了摇头:“爹没事,只是醒了想喝点水。卿儿,今日没去沈家作画,是不是……还在想爹昨日说的话?”
苏墨卿走到桌边,为父亲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手中,轻声道:“爹,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只是觉得,待完成与沈家的约定后,再与他们保持距离,会更妥当些。”
苏文远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欣慰:“卿儿,你能明白就好。爹不是不让你与权贵往来,只是咱们小门小户,经不起那些纷争。那位沈少爷虽好,却终究与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远离他,对你我都好。”
苏墨卿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心中那份难以言喻的失落,却像潮水般涌来,久久无法平息。
沈如澜回到沈府时,已是四更天。
她没有回自己的“听雪轩”,而是直接去了松涛苑——她知道,祖母一定还在等着她的消息。
松涛苑的灯果然还亮着。
沈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容嬷嬷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件薄毯,随时准备为老夫人披上。
看到沈如澜进来,沈老夫人连忙让她坐下,语气带着几分关切:“澜儿,辛苦了。曹府的宴席,可有什么变故?”
沈如澜坐在祖母对面,将宴席上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包括曹瑾的挑衅、用舞伶试探、以及最后提出与沈知微联姻的事,还有她如何应对的,都说得详细分明。
沈老夫人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佛珠,直到沈如澜说完,她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疲惫与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曹家这是明摆着欺我沈家无人,想借着联姻,把咱们沈家的产业牢牢攥在手里!”
她看向沈如澜,目光复杂,既有欣慰,也有担忧,“澜儿,今日你应对得极好,既没让曹家抓住把柄,也守住了沈家的底线。只是……推得了一时,推不了一世。曹瑾此人,贪鄙好色,又心胸狭窄,此番被你拒之门外,定会怀恨在心,日后指不定会用什么阴招对付咱们沈家。往后,你行事需更加小心,万万不可大意。”
“孙儿明白。”沈如澜垂首应道,语气坚定,“孙儿会时刻留意曹家的动向,也会加强对盐场、漕运和码头的管控,绝不给曹瑾可乘之机。”
沈老夫人微微点头,又想起一事,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你方才说,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漕帮的人为难永盛镖局的林镖头?”
“是。”沈如澜点头,“孙儿怀疑,此事是潘世璋指使的。潘世璋在盐运司碰壁后,便想在陆路运输上动手脚,破坏咱们运往皖南的盐货,坏了沈家‘准时足量’的名声。”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和咱们沈家撕破脸了。”沈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放下手中的佛珠,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沈福!”
守在门外的沈福立刻推门进来,躬身道:“老奴在。”
“你立刻去办两件事。”沈老夫人语气严肃,条理清晰,“第一,派人八百里加急,给皖南、江西各处分号的掌柜传信,让他们近期收紧银根,谨慎出货,特别是对与潘家有关联的客户,一律暂停赊欠,断了潘世璋的资金来源;第二,立刻派人去永盛镖局,告知林镖头,让她带着镖队改变原定路线,绕开漕帮势力密集的水道和山路,宁可多走两天路,也要确保盐货安全。另外,再给林镖头送去五百两银子,作为额外的保镖费用,让她务必多加小心,若是遇到危险,优先保人保货,不必逞强。”
“是!老奴这就去办!”沈福不敢耽搁,连忙躬身领命,快步退了出去,安排人手去了。
沈如澜看着祖母雷厉风行的安排,心中稍安。
姜还是老的辣,祖母在商场上打拼了几十年,经验丰富,总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正确的决策,为沈家化解危机。
沈老夫人看着沈如澜疲惫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她摆了摆手:“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着吧。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养足精神才是最重要的。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有祖母在,沈家的天,不会塌。”
“多谢祖母。”沈如澜心中一暖,躬身向祖母行礼,然后退出了松涛苑。
走出松涛苑,夜色更浓了。
沈如澜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月明星稀,银河璀璨,却照不透扬州城里的重重迷雾与杀机。
她想起藏书阁里那个安静作画的身影——苏墨卿低头调色时认真的模样,想起她看到宝石红颜料时惊喜的眼神,想起她谈论画理时眼中的光彩……那份短暂的宁静与纯粹,像一束光,照亮了她被算计与纷争填满的世界,让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渴望。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沉溺于这份渴望。她是沈家的“嫡孙”,是沈家的掌舵人,肩上扛着整个家族的命运。
在这波云诡谲的扬州盐商江湖里,她必须首先在惊涛骇浪中守护好沈家这艘大船,才能有资格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宁静。
沈如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转身向自己的“听雪轩”走去。她的脚步坚定,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明日,又将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