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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各方谋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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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至初夏,扬州的风带着几分燥热。
运河上的漕船依旧往来如梭,码头的喧嚣比春日更甚,只是空气中除了河水与盐粒的气息,又多了几分暗藏的焦灼。
江宁织造府的扬州别院,坐落在瘦西湖畔,是一座精致的江南园林。
院内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一应俱全,甚至比沈府的园子多了几分皇家气派——毕竟曹家曾是皇商,即便如今不如往日风光,底蕴仍在。
此时,别院的“听荷轩”内,曹瑾正斜倚在铺着白狐皮的楠木榻上,姿态慵懒。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暗纹绸袍,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里面绣着金线的里衣,一根长辫随意放在胸前,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酡红。
两个穿着粉色襦裙的俏丫鬟,一个跪在榻边为他捶腿,力道轻柔;另一个手持团扇,为他扇着风,扇面上绣着“荷塘月色”,扇动时带着淡淡的熏香。
曹瑾的指尖夹着一枚蜜渍梅子,慢悠悠地送进嘴里,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却没驱散他眼底的算计。
下首站着一个青衣小厮,正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回禀着扬州盐商的近况。
“哦?沈家那小子,真这么说的?”曹瑾的语调懒洋洋的,带着点玩味,仿佛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赵德贤那头饿狼,胃口可不小,他倒能应付得滴水不漏?还主动捐了五万两修闸?”
“千真万确,爷!”小厮连忙点头,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外面都传遍了,说沈少爷年纪虽轻,手腕却比老东家还老辣。赵大人原本想拿捏沈家,结果不仅没讨到太多便宜,还被沈少爷一句‘江宁曹大人关切扬州盐务’给堵了回去,最后只得了个‘深明大义’的名声,连后续的苛捐杂税都没好意思提。”
“有点意思。”曹瑾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榻边的玉如意,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我还以为沈如澜只是个只会拨算盘珠子的盐商子弟,没想到还有点脑子。”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对了,他那个妹子……就是前年京里传闻要选秀,后来又说病了没去成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旁边站着一个穿着青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的师爷,是曹瑾的心腹,姓周。
周师爷连忙躬身答道:“公子好记性。正是沈家二房的小姐,名唤沈知微。听闻这位小姐自小体弱多病,常年汤药不离口,前年选秀的旨意下来,刚准备动身就咳得下不了床,最后只能作罢。”
曹瑾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病?谁知道是真病假病。沈家这泼天的富贵,长房却只有沈如澜一根独苗——还是个儿子,二房能甘心?怕是借着‘病’的由头,想把女儿留在身边,日后好争家产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手指在榻上轻轻敲击着,“后日我在别院设的宴席,都给本公子安排好了?务必让咱们这位沈少爷尽兴。顺便……也探探他对结亲的口风。”
周师爷何等精明,立刻明白曹瑾的心思,连忙附和:“公子高明!若能通过沈如澜,把沈家二房这位‘病弱’的小姐纳入公子房中,一来能拉拢沈家二房——他们本就觊觎长房产业,若得公子支持,必对公子感恩戴德;二来,也能借着这层关系,插手沈家的盐务,日后沈家的金山银海,公子岂不是又多了一条路?这可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曹瑾满意地笑了,端起旁边丫鬟递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滴在衣襟上,他却毫不在意:“你明白就好。宴席上多安排些会来事的人,再备些上好的佳酿……沈如澜毕竟年轻,我就不信他能一直绷着。只要他松了口,这后续的事,就好办多了。”
周师爷躬身应下,心里却暗暗嘀咕——沈如澜能在短短几年内稳住沈家的局面,绝非易与之辈,公子想靠一场宴席就拿捏住他,恐怕没那么容易。但他不敢反驳,只能恭敬地退了出去,着手安排宴席的事。
沈府的松涛苑,比平日更显沉静。
院内的古松在风中摇曳,涛声阵阵,却没驱散屋内的凝重气氛。
沈老夫人沈秦氏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手里捻着那串紫檀木佛珠,佛珠转动的速度比往日快了几分,显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容嬷嬷站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一条刚绣好的锦帕,上面绣着“福寿康宁”四个字,针脚细密,却没敢递给老夫人——她知道,老夫人此刻没心思看这些。
沈福刚从盐运使司回来,正躬身站在下首,详细回禀着沈如澜与赵德贤的交锋,以及潘世璋后续去盐运司的举动。
“……少爷先是以‘修缮闸口利国利民’为由,捐了五万两银子,既堵住了赵大人的嘴,又博了个好名声;后来赵大人提及宝隆号的不满,少爷又巧妙地提了江宁曹大人,暗示咱们在京中有人脉,赵大人便没再敢多提苛责的话。”沈福的声音沉稳,条理清晰,“只是潘世璋昨日也去了盐运司,据说送了六万两银子,还在赵大人面前说了不少咱们的坏话,说少爷年轻气盛,不懂变通,还说咱们沈家垄断了扬州的盐引,打压中小商户。”
沈老夫人听完,缓缓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威严:“澜儿应对得宜。赵德贤贪鄙,但初来乍到,根基未稳,还不敢过于放肆——他既要银子,又要名声,澜儿那五万两,虽肉疼,却也买得一时安宁,让他暂时不会对沈家动手。”
容嬷嬷在一旁忍不住开口:“只是……老夫人,潘世璋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老奴方才听厨房的丫鬟说,宝隆号的人最近频繁出入漕帮的地盘,还与盐运司的几个小吏走得很近,怕是在谋划着什么对咱们不利的事。”
“狂妄之徒,终难成气候。”沈老夫人冷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锐利,“潘世璋有几斤几两,我清楚得很——他只会用些旁门左道的手段,成不了大器。只要咱们盯紧盐场、漕运和账目,他就翻不出什么浪花。”
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眼下更需谨慎的是曹家。曹瑾此人,看着是个纨绔子弟,只会吃喝玩乐,实则贪得无厌,且背后靠着内务府的关系,虽不如从前风光,却仍有几分能量。他此番突然在扬州设宴,邀请澜儿赴宴,绝非只是为了鉴赏什么钟表——那不过是个借口。”
沈老夫人看向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沈如澜,目光中满是担忧:“澜儿,后日之宴,恐是鸿门宴。你务必小心,尤其是……酒色二字,千万沾不得。”
沈如澜心中一凛。她自然明白祖母的深意。酒能乱性,更能失言——一旦喝醉,她很可能会暴露自己的女儿身;而色,更是她必须远离的陷阱。
曹瑾若在宴席上安排女子,或是用其他手段引诱她,只要她有半分失态,秘密就会岌岌可危。
“孙儿明白。”沈如澜沉声应道,语气坚定,“赴宴时,孙儿绝不饮酒,绝不近女色,谨言慎行,绝不给任何人可乘之机。若曹瑾提及结亲或其他过分的要求,孙儿会巧妙应对,绝不会让沈家陷入被动。”
沈老夫人看着她沉稳的模样,心中稍安,却仍忍不住叮嘱:“你行事素来稳妥,但曹家毕竟与内务府有关联,不可大意。让沈福跟你一同前去,他经验丰富,能帮你应对一些突发状况。宴席上若有任何不对,立刻起身告辞,不必顾及面子——沈家的根基,比一时的面子重要得多。”
沈如澜点头应下。她知道,这场宴席,不仅关乎她个人的秘密,更关乎沈家的未来。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曹瑾的算计。
宝隆盐号的密室,昏暗而压抑。
密室藏在盐号后院杂物房的樟木柜后,柜板内侧贴着厚厚的绒布,推开时连细微的木轴声响都被吸得一干二净。通往地下的石阶泛着潮湿的青苔绿,每级台阶边缘都被磨得光滑——显然不是第一次有人踏足。
屋内只点着一盏铁皮油灯,灯芯烧得有些歪,昏黄的光忽明忽暗,将潘世璋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鬼影。墙角堆着两袋没开封的粗盐,袋口漏出的盐粒混着泥土,是他前几日故意囤下的劣质货,本想替换沈家的官盐,如今却只能闲置。
潘世璋坐在一张缺了腿、用砖块垫着的木椅上,往日里常穿的锦缎长袍换成了灰布短衫,领口还沾着些地下的湿泥。他指尖夹着个黄铜烟袋,烟锅里的烟丝早就灭了,却仍无意识地摩挲着烟袋锅,眼底的阴鸷比油灯的影子还重——方才去漕帮分舵见 “混江龙”,对方明着说 “不愿与沈家结仇”,实则是想坐地起价,连面都没肯露,只派了个手下来传话说 “有事找刀疤李谈”。
“潘爷,混江龙舵主让小的来跟您回话。”
门口传来轻叩木柜的声响,随后一个面色蜡黄、左眼下方带着刀疤的中年人躬身走进来。他穿着漕帮统一的靛蓝短褂,腰间别着块刻着“江”字的木牌,是混江龙手下专门负责 “传信协调” 的头目,道上人称 “刀疤李”。他手里捧着个油纸包,里面是混江龙让他带来的栖霞山古道地形图,油纸边角还沾着点河水的潮气 —— 显然是刚从黑水荡那边送过来的。
潘世璋抬眼瞥了他一眼,把烟袋往桌角一磕,火星溅起又迅速熄灭:“混江龙倒是会摆架子,自己不肯来,派个跑腿的传话。说吧,他到底愿不愿意出手?”
刀疤李垂着头,双手把地形图递到桌前,语气恭敬却带着几分谨慎:“舵主说了,漕帮靠水吃饭,沈家的盐船每月都要走黑水荡,若是明着跟沈家撕破脸,日后漕帮的船过扬州码头,怕会被沈府的人刁难。但潘爷您是扬州盐商里的老交情,舵主也不愿驳您的面子,所以让小的来跟您商量个折中的法子。”
他顿了顿,偷偷抬眼观察潘世璋的神色,见对方没发怒,才继续说道:“舵主可以帮您两个忙:一是让小的盯着永盛镖局的动静,把沈家盐镖的出发时间、路线、带多少镖师都查清楚 —— 永盛镖局的厨房管事是小的远房表舅,套话方便;二是给您指条明路,栖霞山古道那边有伙山贼,跟漕帮有过几次交易,只要您给够银子,他们愿意帮您‘毁货’,事后就算查起来,也只会查到山贼头上,跟漕帮无关。”
潘世璋拿起地形图,手指在 “栖霞山古道” 的窄路处反复摩挲,心里快速盘算起来。混江龙这是既想卖人情,又想撇清关系,还得让他出银子打点山贼,算盘打得倒精。但眼下他没别的选择 —— 沈家的码头防备太严,漕运动手无望,只能从陆路下手。
“盯着镖局、查消息的事,就交给你。” 潘世璋抬眼看向刀疤李,眼神冷得像冰,“三天之内,我要知道沈家盐镖的具体出发时间,还有林震南打算走哪条路。若是你查不清楚,或者走漏了消息,混江龙应该知道,我潘世璋在盐运司也认识几个人,漕帮私贩私盐的事,我要是捅出去……”
刀疤李浑身一僵,连忙躬身应道:“潘爷放心!小的保证查得明明白白,绝不让消息走漏半分!就算是拼着跟表舅闹翻,也得把镖队的动静摸清楚!” 他知道潘世璋的手段,真要是把人逼急了,谁都没好果子吃。
潘世璋满意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刀疤李面前:“这是定金,你先拿着。等你把消息送来,我再给你五十两。至于栖霞山的山贼,你帮我传个话给混江龙,让他帮我牵个线 —— 只要事成,我额外给漕帮两百两‘茶水钱’,日后宝隆号的盐船走黑水荡,漕帮的‘过路费’也多一成。”
刀疤李看着银票,眼睛亮了亮,却没敢立刻伸手去拿,只躬身道:“潘爷大气!小的这就回去跟舵主回话,也立马去查永盛镖局的动静!您放心,最多三天,小的一定把消息送过来!”
“去吧。” 潘世璋挥了挥手,“记住,这事只能你一个人办,别让其他漕帮的人知道。混江龙要是问起,就说我答应了他的条件,让他安心等着拿‘茶水钱’。”
刀疤李应了声 “是”,小心翼翼地把银票揣进怀里,又捧着地形图退了两步,才转身轻手轻脚地推开樟木柜,消失在密室之外。
潘世璋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拿起桌上的地形图,凑到油灯下仔细查看。昏黄的灯光将 “栖霞山古道” 几个字照得发亮,像一条通往猎物陷阱的路。他从怀里掏出另一张纸,是皖南商户与沈家签订的盐镖契约副本,上面明明白白写着 “延误一日,赔偿三倍镖银”。
“沈如澜,” 潘世璋低声呢喃,眼底闪过一丝狠光,“这次有漕帮递消息,有山贼动手,我看你还怎么护着这批盐。等你赔光了银子,丢尽了名声,扬州盐商的头把交椅,就该轮到我潘世璋坐了!”
与扬州城内的暗流涌动不同,莲花巷的苏家小院,透着一股难得的宁静。
苏墨卿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整理着她的画具。
石桌上摆着几支画笔、一方砚台和一些颜料。
屋内传来苏文远的咳嗽声,比往日轻了许多。
自从苏墨卿用沈家预付的润笔请了扬州最好的大夫,又抓了上等的药材后,苏文远的病情渐渐有了好转,不仅咳嗽减轻了,精神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偶尔还能靠在床头看书。
“卿儿。”苏文远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带着几分虚弱,却比往日有力。
苏墨卿连忙放下手中的画笔,快步走进屋内:“爹,您醒了?要不要喝口水?”
苏文远靠在床头,点点头。
苏墨卿拿起桌上的茶杯,递到父亲手中。
苏文远喝了一口水,看着女儿,忽然问道:“卿儿,你近日时常外出,而且每次回来都带着画具,可是寻到了什么营生?”
苏墨卿手一顿,心里有些犹豫。她知道父亲素来不喜欢与权贵打交道,尤其是盐商——父亲常说,盐商多是唯利是图之辈,与他们往来,容易惹祸上身。
但她也不想欺骗父亲,只能轻声道:“是……沈家少爷赏识女儿的画技,委托女儿为他家新修缮的园子绘制一些装饰的画作,给的润笔很丰厚,足够您的医药费和家里的开支了。”
“沈家?”苏文远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可是那个在扬州数一数二的盐商沈家?他家的少爷……如何会找到你?”
他虽久病在床,却并非不通世务。
沈家是扬州的巨富,而自家只是清贫的读书人家庭,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沈家少爷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赏识女儿的画技?
苏墨卿便将那日在“墨香斋”外,沈如澜解围救了卖蒲扇的老翁,后来又在“墨香斋”看到她的《墨兰图》,赏识她的画艺,进而委托她作画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她略去了沈如澜邀请她去沈府藏书阁作画的细节,只说是沈家提供了场地和材料,让她在那里作画,方便查阅画谱。
苏文远听罢,沉默良久,轻轻叹了口气:“卿儿,爹知道你想为家里分忧,也知道那位沈少爷或许是真的赏识你的才学。但你要明白,沈家势大,盐商之道更是水深波谲,充满了算计和纷争。咱们是清贫人家,无权无势,最好还是远离这些是非,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他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担忧:“那位沈少爷,身份尊贵,你们终究并非一路人。你且谨记,守心守份,莫失分寸,待完成与沈家的约定,拿到剩下的润笔后,便莫要再与沈家往来了。爹不想你卷入那些纷争之中,平白惹祸上身。”
父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苏墨卿的心头。她知道父亲的担忧有理,也明白自己与沈如澜之间的差距。她轻轻点头:“女儿知道了,爹。待完成画作,女儿就不再与沈家往来了。”
可话虽如此,她的脑海中,却不期然地浮现出沈如澜那双清朗的眼睛,还有那日在藏书阁,他握住她手腕时,指尖传来的微凉触感。那份微妙的情愫,像一颗种子,早已在她心底悄然发芽。
永盛镖局,位于扬州城的西门外,是扬州最大的镖局之一。
镖局的大门上挂着一块醒目的匾额,上面写着“永盛镖局”四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是前扬州知府所题。
镖局内的院子很大,中间是一片空旷的练武场,几个镖师正在练拳,拳脚生风,虎虎生威。
两侧的厢房里,堆放着各种镖物,有木箱、有包裹,都贴着永盛镖局的封条。
总镖头林震南正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张货单,眉头紧锁。
货单是沈家送来的,上面写着要押运五百石官盐前往皖南,目的地是徽州府,要求本月底必须送达。
镖银已经预付了一半,足足五百两银子,是一笔不小的生意。
可林震南却高兴不起来。
近来道上不太平,不仅有山贼出没,还有些盐商为了争夺生意,暗中使绊子——他早就听说,宝隆号的潘世璋对沈家不满,私下里联系了一些亡命之徒,想在漕运和陆路运输上给沈家制造麻烦。
“爹,您在想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劲装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女子约莫十八九岁,身材高挑,眉眼英气,腰间系着一把短剑,正是林震南的女儿林潇。
林潇自幼习武,拜在名师门下,枪法精湛,是镖局里的一把好手,不少老镖师都不是她的对手。
林震南抬头看向女儿,叹了口气:“还能想什么?沈家这趟镖,不好走啊。”他把货单递给林潇,“五百石官盐,运往徽州府,要求月底必须到。可近来道上不太平,潘世璋又在暗中搞小动作,我担心这趟镖会出问题。”
林潇接过货单,快速看了一遍,然后抬起头,眼神坚定:“爹,这趟镖,我亲自押。”
“胡闹!”林震南脸色一沉,厉声呵斥,“皖南路远,山高水险,沿途还有不少山贼盘踞,岂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能应付的?而且潘世璋的人说不定就在路上等着,你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事,爹怎么向你娘交代?”
“正因为险,才更需小心。”林潇丝毫不让,语气坚定,“潘世璋那厮什么下作手段使不出来?他肯定会派人在半路截镖或者制造意外,若是派别人去,我不放心。爹,您放心,我习武多年,枪法也不是白练的,再带上十几个好手,一定能把镖安全送到徽州府。”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沈家与咱们镖局合作多年,信誉极好,从未拖欠过镖银,还在咱们镖局遇到困难时帮过忙。如今沈家有难,咱们不能在这节骨眼上退缩,否则会被道上的人笑话,以后谁还敢找咱们永盛镖局押镖?”
林震南看着女儿倔强的脸庞,心里又气又疼。
他知道女儿的能力——去年林潇曾独自一人押镖前往杭州,途中遇到山贼,她不仅没让镖物受损,还活捉了两个山贼头目,在道上闯下了“女武神”的名号。可他还是担心,潘世璋的人比山贼更阴险,更难对付。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你要去可以,但必须答应爹几个条件。”
林潇眼睛一亮,连忙点头:“爹,您说,我都答应!”
“第一,多带些好手,至少二十个,都是咱们镖局里最靠谱的镖师;第二,沿途务必小心,每天只走半天路,日落前必须找客栈歇息,且要选那种有护卫、信誉好的客栈;第三,若遇到不对劲的情况,比如有人跟踪、或者路况异常,先保人保货,不可逞强,立刻派人回来报信,爹会带人去接应你。”林震南的语气严肃,每一条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林潇一一应下:“爹,您放心,我一定照做,绝不会让您失望!”
林震南看着女儿,心里稍安,又叮嘱道:“还有,这是沈家的官盐,关乎沈家的名声,也关乎咱们镖局的信誉,一定要准时送到,不能延误。路上多留意,别让潘世璋的人钻了空子。”
“女儿明白!”林潇躬身行礼,然后转身走出前厅,去安排镖队的事了。看着女儿的背影,林震南轻轻叹了口气,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女儿能平安归来,也希望这趟镖能顺利完成。
沈府的藏书阁,依旧清雅静谧。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画案上,为宣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苏墨卿正坐在画案前,专注地画着一幅工笔牡丹。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布裙,头发用一根碧玉簪子挽着,比往日多了几分灵动。
案上的皿里,装着红颜料,她正用一支细小的狼毫笔,蘸取少许颜料,小心翼翼地为牡丹花瓣着色。
工笔牡丹最是费工夫,尤其是花瓣的层次和色泽,需要反复渲染,才能达到饱满、华贵的效果。
苏墨卿已经画了一个上午,才完成了半朵牡丹,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却浑然不觉,依旧专注地盯着画纸。
“可是觉得这洋红,虽艳却浮,缺乏底蕴?”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温和,打断了苏墨卿的专注。
苏墨卿吓了一跳,手一抖,笔尖在画纸上多画了一道红色。她连忙转过身,看到沈如澜正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本画谱,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沈公子,你怎么来了?”苏墨卿有些慌乱,连忙起身行礼,“抱歉,我刚才太专注了,没听到您进来的声音。”
“是我打扰你了。”沈如澜微微一笑,走到画案前,目光落在画纸上的牡丹上,“这牡丹画得极好,形态逼真,只是这洋红……确实少了几分沉稳,显得有些轻浮。”
苏墨卿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我也觉得,可我试了好几种红色,都达不到想要的效果。这洋红是我从‘墨香斋’买的最好的颜料,却还是差了点意思。”
沈如澜走到多宝格前,打开一个精致的木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盅,里面装着些许暗红色的粉末。她将琉璃盅递给苏墨卿:“试试这个。这是前明宫内流出的宝石红,是用红宝石研磨而成,还掺了少许金粉,色泽沉稳华贵,历久弥新。用它来画牡丹的花瓣,能让牡丹更显雍容大气。”
苏墨卿接过琉璃盅,小心翼翼地蘸取少许粉末,放在调色盘里,用清水调和。
红色渐渐晕开,色泽浓郁却不刺眼,透着一股温润的光泽,比她之前用的洋红好太多了。她用狼毫笔蘸取少许,在画纸上轻轻涂抹,原本轻浮的花瓣,瞬间变得沉稳华贵,仿佛真的有一朵盛开的牡丹摆在眼前。
“太好看了!”苏墨卿忍不住赞叹,眼中满是惊喜,“多谢公子,这颜料太珍贵了,墨卿……”
“好东西,用在合适处,方显其价值。”沈如澜打断她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真诚,“这宝石红颜料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蒙尘,倒不如给你,让你画出更好的作品,也不算辜负了它。”
苏墨卿看着手中的琉璃盅,心里满是感动。她知道,这种前明宫内流出的宝石红颜料,极为稀有,价值连城,沈如澜却轻易地送给了她,这份情谊,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匆匆跑了进来,在沈如澜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如澜的脸色微微一变,眼中的温和被凝重取代。
她转过身,对苏墨卿道:“苏姑娘,铺子里有些急事,我需去处理。你且安心作画,若是缺什么,就让沈福去准备。”说完,便快步离去,步履间恢复了那份商界掌舵人的雷厉风行,与方才那个温和的“画友”判若两人。
苏墨卿看着沈如澜匆匆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琉璃盅,心里五味杂陈。这位“沈少爷”仿佛生活在两个世界:一个是风雅静谧的书画天地,在这里,他懂画、惜才,温和有礼;另一个则是充满算计与纷争的商业帝国,在那里,他需要应对算计、觊觎,步步为营,小心翼翼。
而自己,似乎正无意间,窥见了他两个世界交界处的一丝缝隙。
她不知道,这份偶然的相遇,会将她引向何方。
但她知道,从沈如澜送给她宝石红颜料的那一刻起,她对这位“沈少爷”的感觉,已经悄然改变——不再仅仅是感激,还多了几分好奇,几分难以言喻的情愫。
阳光依旧洒在画案上,画纸上的牡丹渐渐成形,华贵而艳丽。
苏墨卿拿起笔,继续作画,只是这一次,她的心跳,比往日快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