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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重掌航舵 ...

  •   乾隆二十一年,正月。

      扬州城的年味尚未完全消散,运河畔的盐商宅邸便已恢复了往日的繁忙。

      沈府门前的红灯笼依旧高悬,却少了几分节庆的热闹,多了几分历经风波后的沉稳。

      沈如澜站在听雪轩的窗前,望着院中抽芽的腊梅,指尖轻轻摩挲着窗棂——这场围绕着她的阴谋虽已落幕,但扬州盐市的暗涌,从未停歇。

      沈如澜的 “病愈”,像一颗定心丸,稳住了沈府上下浮动的人心。

      但容嬷嬷深知她身体底子受损,每日严格控制她处理事务的时间,连账本都只允许她看一个时辰,其余时间必须卧床静养。

      可沈如澜清楚,盐商之家的掌舵人,没有太多喘息的余地——曹瑾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赵德贤的觊觎仍在,沈家的产业,需要她亲手牢牢掌控。

      这日清晨,沈如澜刚用过早膳,沈福便捧着一叠文书走进来,躬身道:“少爷,这是曹瑾那边的最新消息,还有西洋商人的贸易账目,您过目。”

      沈如澜接过文书,先翻开关于曹瑾的密报。

      密报上写着:曹瑾因问题盐引之事,被盐运使司罚缴了五万两白银,又因资金链断裂,不得不抵押江宁的两处宅院,如今焦头烂额,连扬州的别院都很少去了;京中御史已递上弹劾曹家亏空织造府公款的奏折,虽暂未得到皇上批复,但曹家圣眷已衰,不少往日巴结曹家的官员,都开始与曹家划清界限。

      “看来曹瑾短期内是掀不起风浪了。”沈如澜放下密报,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不必再额外出手,让他自生自灭即可。沈福,你派个人去京城,盯着御史台和内务府的动向,若有曹家失势的消息,立刻回报——咱们要等一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彻底断了他反扑的可能。”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沈福躬身应道。

      沈如澜又翻开西洋商人的贸易账目。

      账目显示,一批来自法兰西的玻璃器皿和自鸣钟,已从广州港出发,预计下月抵达扬州;而沈家运往南洋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已顺利抵达马尼拉,利润比预期高出三成。

      她微微点头,对沈福道:“通知负责海关事务的王掌柜,让他提前打点,确保法兰西的货物到港后能顺利通关,避免被海关刁难;南洋那边,让分号的人再追加一批茶叶,春季新茶上市,正好能卖个好价钱。”

      “老奴明白!”沈福一一记下。

      “对了,漕帮刘三爷那边,近来可有动静?”沈如澜忽然问道。

      前番漕帮因曹瑾挑拨,想提高运费,后来被沈如澜压下,她需确认漕帮是否安分。

      沈福连忙答道:“回少爷,刘三爷近来安分得很。上次事后,他亲自来府中赔罪,还送了十船上好的漕米;运费也恢复了之前的价格,甚至还主动降了一成,说是给少爷赔不是。”

      沈如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刘三爷倒是识时务。”

      她沉吟片刻,继续道,“给刘三爷送张帖子,三日后,我在‘望江楼’设宴,请他赴宴。就说感谢他前番‘仗义执言’,维护漕运秩序。”

      沈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这既是安抚漕帮,也是提醒刘三爷,沈家虽经风波,却依旧有掌控局面的能力,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老奴这就去办!”

      盐运使司的书房内,赵德贤正拿着沈家送来的盐课缴银凭证,脸色复杂。

      凭证上的数额分文不少,甚至连之前他暗示的“捐输”,沈家也按约定缴纳了三万两,不多不少,正好卡在他能接受的底线。

      “沈如澜这小子,倒是越来越难拿捏了。”赵德贤放下凭证,对师爷叹道。

      前番沈如澜病重时,他本想趁机压榨沈家,夺取更多盐引份额,却被沈如澜强硬顶了回来;如今沈如澜“病愈”,曹家又失势,他没了牵制沈家的筹码,只能暂时收敛心思,维持表面上的官商“和睦”。

      师爷躬身道:“大人,沈家如今势头正盛,又与永盛镖局结盟,咱们暂时不宜与他们硬碰硬。不如先放一放沈家,从其他盐商身上下手——城南的李家、城西的王家,近来都有滞纳盐课的迹象,咱们正好可以借机敲打敲打,捞些好处。”

      赵德贤眼前一亮,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沈家不好惹,其他盐商可没这么硬的后台。你去安排一下,明日就去李家和王家催缴盐课,态度强硬些,让他们知道,盐运使司的规矩,不是摆设!”

      “是!小的这就去办!” 师爷躬身退下。

      赵德贤看着窗外,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知道,只要沈如澜还在,沈家就难以撼动;但他也不会就此放弃——他会耐心等待,等下一个机会出现,再对沈家下手。

      三日后,扬州城外的“望江楼”内,一场特殊的宴席正在举行。

      沈如澜坐在主位,左手边是永盛镖局的总镖头林震南,右手边是漕帮的刘三爷,沈福和林潇则坐在下手。

      “刘三爷,前番漕运之事,多有误会,今日请您来,是想给您赔个不是。”

      沈如澜端起酒杯,对刘三爷举了举,“这杯酒,我敬您,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刘三爷连忙端起酒杯,陪着笑脸道:“沈少爷客气了!前番是我糊涂,听了外人的挑拨,差点坏了咱们的交情,该赔罪的是我才对!”说完,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沈如澜微微一笑,也饮尽杯中酒。

      她知道,刘三爷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只要沈家有足够的实力,他就不敢轻易背叛。

      宴席过半,沈如澜转向林震南,语气诚恳地说道:“林总镖头,前番曹家派人劫镖,多亏您和林姑娘奋力护镖,才保住了沈家的货物;后来又劳烦林姑娘去京城打探消息,帮了沈家大忙。这杯酒,我敬您父女,感谢您二位的相助!”

      林震南连忙起身,拱手道:“沈少爷言重了!护镖是永盛镖局的本分,打探消息也是举手之劳。沈家与永盛镖局合作多年,本就该互相扶持!”

      林潇也跟着起身,端起酒杯,对沈如澜举了举:“沈少爷,客气话就不必说了。日后沈家若有需要,永盛镖局必不推辞!”

      沈如澜看着林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位林姑娘虽为女子,却有男子般的豪爽与胆识。

      宴席结束后,沈如澜与林震南签订了一份长期合作契约——沈家南北所有货运,均由永盛镖局负责护送,运费按市价的九成计算。

      这份契约,不仅是一桩互利共赢的生意,更标志着沈家将永盛镖局这股重要的民间武力,纳入了自己的关系网络,进一步巩固了沈家在扬州的地位。

      .

      莲花巷的苏家小院里,气氛异常沉重。

      苏文远的病情虽因之前用了沈如澜送的老山参,稳定了一段时间,但近日又突然恶化,咳嗽加重,甚至连下床都变得困难。

      苏墨卿请大夫来看过,大夫说需要用名贵的药材吊着,可家中的积蓄早已告罄,连抓普通药材的钱都快没有了。

      这日,“墨香斋”的陈掌柜亲自来到苏家小院,看着病榻上的苏文远,叹了口气,对苏墨卿道:“苏姑娘,你父亲的病不能再拖了。我这次来,是想给你指条路——我可以预付你五十两银子,你只要多画些畅销的题材,比如富贵牡丹、多子石榴、百子图之类的,这些画在盐商和官员家眷中很受欢迎,能卖个好价钱。”

      苏墨卿看着画案上未完成的《墨兰图》,眉头紧紧皱起。她素来偏爱画兰竹,觉得兰竹有君子之风,象征着清高与风骨;而陈掌柜让她画的富贵牡丹、多子石榴,虽华丽富贵,却少了几分清雅,不是她喜欢的题材。

      “陈掌柜,我……”苏墨卿想拒绝,可看着病榻上父亲痛苦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陈掌柜看出了她的犹豫,苦口婆心地劝道:“苏姑娘,我知道你喜欢画兰竹,可兰竹卖不上价啊!你父亲还等着钱治病,总不能为了所谓的风骨,眼睁睁看着你父亲受苦吧?画那些富贵题材,只是换个题材而已,又不是让你做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苏墨卿沉默了。

      她知道陈掌柜说得对,父亲的病不能再拖了,可让她放弃自己喜欢的兰竹,去画那些迎合市场的题材,她心中实在不愿。

      她站在画案前,看着那幅未完成的《墨兰图》,又看看病榻上的父亲,内心陷入了激烈的挣扎——是坚持自己的风骨,还是向现实低头?

      最终,她咬了咬牙,对陈掌柜道:“陈掌柜,我答应您。您先预付我二十两银子,我这就开始画,三日之内,定能给您画好两幅富贵牡丹图。”

      陈掌柜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好!苏姑娘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这二十两银子你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说完,便从袖中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苏墨卿。

      苏墨卿接过银子,心中却满是苦涩。

      她看着画案上的《墨兰图》,轻轻叹了口气,将其收了起来,然后拿出新的宣纸,研墨调色,准备画那幅她并不喜欢的富贵牡丹图。

      几日后,苏墨卿如约画好了两幅富贵牡丹图,送到了“墨香斋”,换回了剩余的三十两银子。

      她拿着银子,先去药铺给父亲抓了药,又买了些滋补的食材,才匆匆赶回苏家小院。

      可看着父亲喝下汤药后依旧痛苦的模样,苏墨卿心中的郁结却越来越深。

      她画惯了兰竹的清雅,突然画牡丹的浓艳,只觉得笔下的牡丹失去了灵气,满纸都是铜臭味。

      她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心情,便想出去走走,缓解一下心中的烦闷。

      不知不觉间,她又走到了沈府附近。

      看着沈府巍峨的门楼,她心中五味杂陈——她感激沈如澜的帮助,却也明白两人身份悬殊,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望着,像一个局外人。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沈府门前,轿帘掀开,沈如澜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缠枝莲纹暗花缎长袍,外罩一件石青色团云纹漳绒马褂,并未戴帽。额前至鬓角剃得十分光洁,泛着青色,头后半部的头发则精心梳拢,编成一根乌黑紧实的长辫,油光水滑地垂落身后,更显得眉目清朗、额角开阔。

      身形虽依旧清瘦,面色却较病中红润了许多,通身上下透着一股沉静从容的气度。

      沈如澜刚走下马车,目光无意间扫过远处的街巷,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踌躇孤单的身影。

      是苏墨卿!数月不见,她似乎更清瘦了,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愁绪,像一朵在寒风中独自绽放的兰花,惹人怜爱。

      沈如澜脚步一顿。

      她本该直接进府,处理堆积的事务,但看着那样的苏墨卿,她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让她改变了主意。

      她对身旁的丫鬟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径自走向沈府的侧门,并未回望。

      不一会儿,一个名叫春儿的丫鬟快步走到苏墨卿面前,福了一礼,语气恭敬地说道:“苏姑娘,我家少爷说,日前清理书房,寻出几本前朝失传的绣像画谱,于工笔人物颇有益处,放在府中也是蒙尘。听闻姑娘精于此道,若姑娘得闲,可随奴婢去藏书阁一观,或可借鉴。”

      苏墨卿怔住了。

      这个借口蹩脚又突兀,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沈如澜的好意——他看出了她的困境,却不愿用施舍的方式伤害她的尊严,便以画谱为借口,给她一个靠近的理由。

      她犹豫了片刻。

      对古画谱的渴望,以及心底那份压抑已久的、想再见沈如澜一面的冲动,终究战胜了顾虑。

      她抬起头,对春儿低声道:“……有劳姐姐引路。”

      春儿笑着点了点头,带着苏墨卿从侧门走进了沈府,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藏书阁内,依旧安静得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

      沈如澜已等在那里,并未坐在主位,而是闲适地倚在一个书架旁,手中拿着一卷《清明上河图》的摹本,看得正入神。

      听到脚步声,沈如澜抬起头,看到苏墨卿走进来,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放下书卷,迎了上去:“苏姑娘,冒昧相邀,勿怪。”

      苏墨卿连忙敛衽行礼,声音有些紧张:“公子言重了。多谢公子惦念,还特意寻来画谱给我看。” 她敢抬头,心跳得厉害,连脸颊都开始发烫。

      沈如澜笑着摇了摇头,引她到画案前:“不过是偶然寻到的旧物,与其放在府中蒙尘,不如给懂它的人看,也算是物尽其用。”

      画案上,果然放着三本装订精美的古画谱,分别是《历代帝王图》《簪花仕女图》和《韩熙载夜宴图》的绣像摹本,纸张泛黄,一看便知是年代久远的珍品。

      苏墨卿拿起一本《簪花仕女图》的画谱,轻轻翻开,眼中立刻露出了惊叹的神色——画谱上的仕女,线条细腻流畅,色彩淡雅清丽,细节处的衣纹、首饰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比她见过的任何一本画谱都要精美。

      “这……这真是前朝的画谱?”苏墨卿忍不住问道,语气中满是惊喜。

      “确实是前朝的遗物,是我祖父当年从京城的古玩市场上淘来的。”沈如澜笑着答道,“你若喜欢,可在此处慢慢看,若有不懂的地方,咱们也可以一起探讨。”

      苏墨卿点了点头,静下心来,仔细翻看画谱。

      两人时而讨论画谱中的笔法与意境,时而回忆起上次在藏书阁作画的情景,气氛渐渐变得轻松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段宁静的时光。

      只是,空气中仍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气氛。

      她们都刻意避开了沈如澜那场大病,避开了期间的担忧与牵挂,但那份共同经历过风雨后的生疏与熟悉交织的感觉,却无处不在,萦绕在两人之间。

      谈话间,沈如澜忽然不经意地咳嗽了几声,声音虽轻,却让苏墨卿瞬间回过神来。

      她立刻抬起头,眼中满是掩不住的关切:“公子……您的身体还未大好吗?是不是方才在外面受了风寒?”

      沈如澜看着她眼中真切的担忧,心中微微一暖,摆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道:“无妨,不过是病后的小尾巴,偶尔咳嗽几声罢了,不碍事。”

      苏墨卿还是有些不放心,叮嘱道:“公子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少劳心劳力,多喝些温补的汤水,对身体恢复有好处。”

      “好,我记住了。”沈如澜笑着应道,心中的暖意更甚。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苏墨卿知道自己该走了,便依依不舍地将画谱放回画案上,对沈如澜道:“公子,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今日多谢公子的画谱,让我受益匪浅。”

      沈如澜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兰草图案的锦囊,递到苏墨卿面前,状似无意地说道:“方才翻找画谱时,竟找出些旧日搜集的颜料样本,其中有些是西洋传来的稀罕色,比如普鲁士蓝、藤黄,颜色鲜亮,不易褪色。我对工笔不甚精通,留着这些颜料也是浪费,于苏姑娘或有用处,你便拿去吧。”

      苏墨卿接过锦囊,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这锦囊的重量,绝不仅仅是 “颜料样本” 能有的。

      她轻轻打开锦囊一角,果然看到里面除了几小盒颜料,还有一叠银票,粗略一看,至少有一百两。

      她瞬间明白了沈如澜的用意,脸颊绯红,连忙想将锦囊推回去:“公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苏姑娘莫要推辞。”沈如澜打断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不过是些闲置的颜料和碎银,若是你不收,便是瞧不上这些零碎玩意儿,也枉费了我一番心意。你父亲还等着钱治病,这些钱,就当是我预支给你的画资——日后你若有新画,再拿给我看,也算是抵了这画资,如何?”

      苏墨卿看着沈如澜眼中的真诚,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沈如澜是在用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帮助她渡过难关,同时维护着她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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