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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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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苏余影给的手镯,戴雪荣还真就没再被晓烫伤过。
她不知道原来当上院长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身份的转变带来的不仅是地位的提升,更是如山的事务。
戴雪荣这才真切体会到,苏余影肩上扛着的是怎样一副重担。研究院院长,远不止是实验室里的运筹帷幄。上次四个人一起吃了顿饭,连着一个星期又不见苏余影的行踪。
小光共生体计划目前是她和李子深推进,等苏余影忙完这一阵,估计也会花大量时间投身于研究中。
妹妹那边传来好消息,电视台的面试过了,她可以培训后上岗,成为一名正式的主持人和记者。
戴雪荣感到十分欣慰,她的小尾巴妹妹居然真的迈出了第一步,勇敢地追寻她的人生。不管这件事是苏余影提出,还是戴霜微在众人的压力下接受,总要有一个摸索闯荡的过程。
在戴雪荣的设想中,如果戴霜微在电视台干得不开心,她大可以回来。她的姐姐也不是全然无用,哪怕从电视台辞了职,戴雪荣还能想其他的法子为戴霜微另找工作。
姐妹俩终于拥有堂堂正正的身份,能够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一起,并且组建自己的家庭。
不只是她们,还有她们的后代,还有戴安虞的后代,戴雪荣突然想要所有人世世代代都能这样好好地、安稳地生活。
身份的混乱固然会让她迷茫,可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中,她终于明白了和平派的理念——和平不是说说而已,而是在激烈的冲突中拥有开阔前景的光明。
在一切事物的开始,所有人本该一心向往和平,本该彼此尊重,拒绝分裂。
她也在思考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现在的社会,所有人都在挣扎前行,在泥泞中迷失了自我,在对抗中寻找共识。
就在这种沉思中,她收到了苏余影的讯息。几日不见,他的消息依旧简洁明了,一如他本人。
三日后早上十点,帝都大学有个讲座,历年传统。我想你陪我一起去,你也准备一下,作为优秀毕业生发言。
没有寒暄,直接布置任务,但戴雪荣却从中品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意味。苏余影让戴雪荣准备一下,绝不仅仅是陪同那么简单。
三日后的帝都大学大讲堂,座无虚席。光是新任院长和美女研究员的名头就够吸引人了,何况这位院长也是存在于人们的传闻中,而一直未能见其庐山真面目。
苏余影的讲座一如既往,逻辑严密,深入浅出,聚焦于最新的生物科技与伦理边界,冷静而充满智慧。他的发言结束后,台下掌声雷动。
轮到戴雪荣时,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好奇、审视、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轻蔑。
她深吸一口气,演讲稿就在手中,她却在开口前将演讲稿翻了个面,另一面是空白的,没有稿子。
她没有按照准备好的稿子念。
这份稿子在上台前她打磨了数十遍,她曾幻想过自己一脸冷静地,带着淡淡的笑意念出稿子上的内容,获得学生们神色各异的目光。
这稿子措辞严谨,姿态得体,符合一个优秀毕业生该有的感恩且向上的刻板印象。
她并不打算在意那些形态各异的声音,可直到站上台来,感受到台下那些年轻而锐利的目光,她才意识到那份精心准备的稿子是何等的苍白,如隔靴搔痒。
人们需要的不是完美的模板,而是真实的、活生生的在血肉中挣扎的灵魂。人们是多么需要被看见,看见完整的你我她,而非一个被精心框定的符号。
戴雪荣自认是个小人物,只是被统帅收养,拥有了一个令人艳羡的头衔。
但光环之下,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渴望正常的生长环境,渴望父母完整的毫无保留的爱,渴望亲朋好友琐碎而真切的关心。
这些最普通的渴望却在命运的洪流中被击打粉碎,然后呢?
然后幼年的她被连根拔起,塞进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切尔诺的风雪和贝洛的阳光,在她身上切割出深深的裂痕。她像个拙劣的舞者,笨拙地游走在两个世界的边缘,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万丈深渊。
她是谁?是统帅忠诚的养女,是应该成为插入贝洛心脏的利刃,还是一个仅仅想要找到归属的迷茫的灵魂。
直到她作为“人”的部分被统帅剥离,那双看不见的手将她塑造成工具,颠覆两族矛盾的重任,如山般压下。
她才明白个人的微小意愿在时代的巨轮前是多么不堪一击,那些压抑、黯淡无光、训练到累得哭不出声的日子,轻轻地被现在的成就所掩埋。
但却不曾消散。
然后苏余影将她推到台前,给了她一个自述的机会。
这一刻讲台不再是讲台,而是一个审判席,一个告解室,一个只属于她的舞台,微微一点光芒,却撼动了她沉寂已久的内心世界。
你大可以将你的血泪用晦涩的语言编织进演讲中,台下共守和平理念的学生们会听见。但更重要的是你要让自己听见——听见那个被掩埋了很久的,真实的戴雪荣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完美的演讲稿再次推远,双手扶着话筒却微微颤抖,然而她仍旧目光坚定。
她从自己如何一边适应环境克服语言障碍,一边啃下那些艰深的专业书籍开始讲起,讲到无数个深夜在图书馆的苦读,讲到第一次走进研究院时的敬畏与憧憬,也讲到了网络上关于她容貌的恶毒猜测。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控诉,只有陈述。
“很多人好奇我的脸,”她的目光扫过台下,“认为它或许是我能站在这里的某种捷径,但今天我不会费力澄清整容的传闻,这是我血脉的一部分,如同我的智慧和努力,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但很快平息下去,所有人都屏息听着她接下来的发言。
“研究院的录取通知并不会因为你的血统纯度而撤销,实验数据的准确性也不会因为你的长相而偏差分毫。在这里,在追求真理的路上,重要的是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头。
“和这里,”她的手按在心口,“而非一张脸所展示的身份高低。”
“我们能坐在同一个讲堂,学习同样的知识,憧憬同一个未来,靠的不是彼此划分界限,而是因为我们拥有同样的对知识的渴望,对更好世界的追求。这,才是最重要的。”
短暂的寂静后,掌声如雷鸣般响起,比方才更为热烈和持久,年轻的学生们被戴雪荣的激情唤醒了体内对正能量的追寻,用他们的方式表达了对这种直白与勇敢的赞赏。
苏余影站在幕后,看着她。惯常清冷的眼底漾开极浅的笑意,和一种更深沉且难以言喻的情绪。她不仅被看见了,而且正以一种挺拔而骄傲的姿态,赢得了属于她自己的荣耀,无关身份,只看能力。
讲座结束,人群渐渐散去,有不少学生大起胆子在临走前表达了对两人的喜爱,他们满心欢喜地接受了学生的赞誉。
偌大的讲堂只剩下零星的工作人员在收拾,夕阳透过高窗,洒下长长的、温暖的光柱,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宁静而空旷。
戴雪荣还站在讲台边,平复着演讲后心情的余震。
苏余影一步步走上讲台,走到她面前,昏黄的光线柔和了他过于锐利的轮廓,一双鹿眼在此刻充满生机。
“讲得很好。”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
“没想到我还能临场发挥。”戴雪荣错开他的视线,一只手扇着风,她现在浑身热气。
苏余影沉默地看着她,那目光专注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在他身上极其罕见。
“戴雪荣。”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我想了很久很久,关于未来,关于研究院,也关于你和我。”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最准确的用词,这位能用最精妙语言描述复杂实验的天才,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
“和你一起工作,照顾小虞,甚至只是和你一起吃饭,都让我觉得……很安定。这种安定,是我过去生活中极其少有的。”
“我或许无法像很多人那样,给你很多浪漫的承诺或热烈的表达。我的生活注定会很忙,未来充满了风险与责任。但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无比认真,“我希望你能以伴侣的身份,站在我身边。不是下属,不是合作者,是唯一的、并肩同行的那个人。”
“你愿意吗?”
没有鲜花,没有甜言蜜语,就在这空旷的、刚结束了一场关于理性与未来的演讲的讲堂里,研究院的新任院长,用一种学术般的严谨和真诚,向她提出了共度余生的邀请。
没有任何语言能说明此刻戴雪荣内心的震颤,她在做梦吗?
耳畔似乎还回响着方才她演讲的声音,带着晦暗的、孤注一掷的勇气。而眼前是苏余影清晰无比的脸庞,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都在她心底荡起涟漪。
人与人的际遇就像茫茫宇宙中的星辰,运行在各自的轨道上,各自坚守着晦明与寂寞。
相遇已经是极小概率的奇迹,而站在同一片土地,还能读懂对方的坚持与孤独,更千万分之一的恩赐。
她从未奢求自己一片狼藉又前路未卜的人生中,能遇见苏余影这颗星星。或许他们各有各的难言,却都想尽办法相互靠近,给予彼此温暖。
苏余影向她伸出手,递过来一份她几乎从未想过能拥有的,最纯粹的“心意”。
不到一年的种种悉数浮现在她眼前,就像快速闪过的幻灯片,画面清晰得令人鼻酸。
初见他时,走廊里冰冷的地板和他更冷的审视;他得知安虞存在时,那短暂沉默后坚定的庇护;他递过来那只手镯时,指尖暖暖的温度;无数个深夜,实验室中并立的背影和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有刚才,他在台下注视她时,眼中那抹罕见却无比真实的欣赏。
这些片段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挤压着她的胸腔,滚烫的眼泪猛地冲上眼眶,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她不是爱哭的人,过去的苦难早已将她的眼泪熬干。可这一刻,那迟来的,属于平凡人的巨大酸楚和幸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慰藉,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她没有出声,只是用力地、重重地点头,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来确认这个答案,确认与他同行的决心。泪水扑簌簌地滚落,划过她带着笑意的嘴角,味道却并不苦涩,然后轻轻滴落在脚下光洁的地板上,洇开小而深色的圆点。
她抬手,大脑还有些恍惚,可当她们的手掌紧紧攥在一起时,戴雪荣清晰地意识到——
这不是梦。
是比星辰相遇更真实的温暖,是她的宇宙里,终于有了可以并肩的,确定的坐标。
他们感动相拥,苏余影心头的大石头落了地,他将下巴靠在戴雪荣的肩头,长舒一口气。
“一直以来,我还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走出演讲大厅,他们分开牵着的手。苏余影没有告诉戴雪荣他们要去哪里,戴雪荣也没有问。
他们回到研究院,坐上电梯,苏余影按下六十层,那是监测器所在的楼层。
戴雪荣以为他要去找李子深:“现在那么晚了,李博士应该不在监测室吧。而且最近他要陪孩子,不上晚班呐。”
苏余影转了转眼珠,轻巧地一笑,牵住了戴雪荣的手:“到了你就明白了。”
戴雪荣又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六十层以上是监测器,再没听说过有其他东西。也许苏余影准备了惊喜,想让它保持神秘罢了。
六十层到了,苏余影牵着戴雪荣走在六十层的走廊,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盏盏点亮,好像舞台戏剧的开场。
他停在一扇普通的大门前,说:“你转过身去,捂住眼睛。”
戴雪荣照做了,她怀揣着小小的激动,背过身,紧紧地闭上眼。
苏余影输入指纹打开门,又在室内一阵摆弄,等他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从背后轻轻推着戴雪荣进了房间。
“眼睛捂好,我倒数三个数你再睁开。”
三。
二。
一。
苏余影的倒数声清脆落地。
戴雪荣缓缓放下双手,睁开了眼睛。
预期的明亮并未到来,眼前依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但下一秒,她的呼吸猛地滞住了。
房间中空无一物,只有一个巨大的、与房顶相连的特制玻璃管道,它的中部开了一个小口。
黑暗中,无数细碎、柔和的光点缓缓亮起,如同沉睡的星辰被悄然唤醒,从小口徐徐流出,将两人包围。
它们不像戴雪荣在监测器或实验台见过的“晓”那样,散发着灼热又充满攻击性的强光,并且带着强烈不安的躁动,仿佛下一秒随时会暴起攻击四周的人。
这些光点微弱得多,像夏夜河堤边成群的萤火虫,又像是不小心打翻了一匣子细碎的钻石,将它们洒满无边黑夜。
光芒是温顺的,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意味,在空中缓慢漂浮、流转,映照出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也映亮了苏余影近在咫尺的,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