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曾在此》川亦复

7、我

　　温斯洛从床上爬起来时简直头疼得要命。
　　宫廷教师昨天被不同派系的神官们围起来轮流敬酒，好不容易应付完这些身份上的同事，又被十分好奇王女和神迹的贵族们逮住。
　　她心心念念的烤肉是一口也没吃到，宴会一散场，女人就再也维持不住笑容，差点吐在路上。
　　真不想起床……
　　还是希望陛下不要让西顿阁下处理掉自己吧。
　　她刚摇摇晃晃的撑起身子，就听到侍从报告说西顿阁下来了。
　　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温斯洛迅速站直，努力让自己憔悴的脸正常一点。
　　“不必多礼，温斯洛阁下。”国王的贴身侍从只是点头示意，“您今日休息即可，希洛将军说她要带两个孩子出去逛逛。”
　　王女和桑斯特希起床时才发现今天没有侍从过来叫醒她们。
　　“睡得怎么样，小家伙们？”将军今天特意让她们睡了个自然醒，“陛下安排的那些课程，我看了都头疼。”
　　女人自己倒是今天一早就起来找上埃里斯，把本来就睡眠不足的国王气得够呛。
　　希洛没有带两个小孩穿的多正式，不过，王室标准下的便装已经足够把她们跟百姓区分开来。
　　现在三个人挤在一匹马上，也就是两个孩子还小，但也有些滑稽。
　　“第一次骑马？”西境爵扶稳不敢坐直的桑斯特希，“那我一会教教你。”
　　“我也要教！”王女握住女孩的手，“索尔肯定更喜欢我教！”
　　“哈哈哈，尤菲，你自己都骑不好！”不同于昨天的放肆，希洛脸上是柔和的笑。
　　这让桑斯特希多了些勇气：“……那还是让将军来教吧。”
　　三个人吵吵闹闹，出了王宫。
　　离过年只有几天，哪怕是天上飘着小雪，王城的集市也熙熙攘攘。
　　衣着光鲜的自然不只她们，这对久未出宫的王女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
　　没等将军栓好马，王女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桑斯特希向人群走去。
　　尤菲米娅领着桑斯特希走在前面，希洛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她们后边，时不时问问她们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王女毫不客气，或者根本没有节俭的概念。
　　“这是什么，索尔？”尤菲米娅看着那黄色的大块扁圆柱形物体，这是她在寝宫或课堂上从未见过的。
　　桑斯特希倒是认识：“这是还没有切开的奶酪，尤菲，就是今天早上我们吃的那种。”
　　希洛也在后面补充：“这是格兰瑟姆的羊奶酪，小家伙们，想要的话我让人给你们买几个，但是今天不行，会把我的小马压坏的。”
　　“咦，原来这个有这么大吗？”尤菲米娅比划了下尺寸，“索尔，晚上我们去餐殿那看看！”
　　希洛却是笑了：“宫里可没有羊奶酪，埃里斯不喜欢这个，你们平时吃的都是牛奶酪。”
　　原来国王也会挑食，这样想着，桑斯特希偷偷在心里对埃里斯翻了个白眼。
　　“为什么？”王女抬头看向西境爵。
　　希洛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很久之前被先王扔到东境，那里羊奶酪比牛奶酪可多多了，她早吃够了。”
　　尤菲米娅皱起了脸：“那我以后也会去吗？”
　　“我觉得她肯定舍不得，但是你不想来莫洛港吗，尤菲？”西境爵半蹲下来，平视她的女儿，“我教你怎么开船。”
　　“好！”
　　桑斯特希默默看着，她只是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妈妈说要教她游泳……那真的是太久之前了。
　　随着王女的这问那问，这看那看，西境爵手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希洛实在是没想到自己女儿的购买欲和好奇心一样旺盛。
　　将军终于还是不堪重负，她只好用眼神示意桑斯特希叫住正在挑选手球颜色的王女。
　　王女抱着那个花色的小球回过身：“怎么了？”
　　她终于看到了快拿不住东西的灵母：“对不起对不起，妈妈，我买太多了，我帮你拿点！”
　　桑斯特希在一旁也接过许多，看来不管怎样，要回宫了。
　　大概是希洛预测得相当准确，这一大堆零散的东西已经让将军的爱马有些不快，幸好没买羊奶酪。
　　希洛不得不好好安抚打了好几个响鼻的黑马，还好她带出来两根胡萝卜，才总算是把这她亲手养大的小马哄高兴。
　　不过一路上总有颠簸，王女挑了半天的手球还是不小心掉下了马。
　　“我去捡吧，尤菲。”桑斯特希知道这个只能让自己来。
　　“嗯，谢谢你了，索尔。”尤菲米娅给自己的朋友一个拥抱。
　　希洛把女孩提起来，放下马：“小心点哦，小家伙。”
　　“很快的啦！”
　　桑斯特希向那颗已滚出一段距离的球走去。
　　余光中，她撇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好像是……艾文？
　　那是村子里，商人的孩子？
　　艾文也看到了她：“是……桑斯特希？”
　　桑斯特希眼睛微微张大，她露出一个相当开心的笑：“是！艾文！”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曾经的朋友。
　　艾文也没想到。
　　桑斯特希要迈出去的腿僵住。
　　她看到那个棕发女孩，她曾经的朋友，毫不犹豫跪下，向着她的方向。
　　为什么？
　　她听到艾文的高呼：“神迹！请保佑我家里明年平安！农田丰收！”
　　许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神迹？
　　桑斯特希脸上的笑慢慢消失。
　　集市上本就人声鼎沸，可偏偏这句话像是在沸水中投入寒冰。
　　几秒的寂静，只是几秒。
　　“神迹！是那个神迹！”
　　“请保佑我！”
　　“诶，真的假的？”
　　“龙神在上！”
　　“管这么多干嘛，拜一拜！”
　　声音淹没无措的桑斯特希。
　　为什么？你们？
　　她向后退，她看向不远处的希洛，看向尤菲米娅。
　　她们却好像稀松平常，王女甚至对她露出善意的笑。
　　可是我……我！
　　“我……我不是……”她小声，颤抖着。
　　雪落在她脸上，又融化，最后滴入泥土。
　　越来越多的人跪下，越来越多的人高呼。
　　她已经听不清。
　　可她看到那些人脸上是敬爱。
　　……她们在需要我？
　　不是国王，不是王女，不是西境爵，甚至不是温斯洛……
　　而是我。
　　桑斯特希微微抬头，下雪的王城是灰色的，天空中许多云低沉，一如那天在祭坑时仰面看到的一切。
　　……现在要怎么办？
　　如果是尤菲，她会怎么做。
　　桑斯特希咽下口水，压住颤抖的躯体，她努力露出一个笑。
　　那个笑却与国王如此相似。
　　下巴微抬，眉毛轻蹙，嘴角上扬，她抬起手，脑中迅速闪过学习的诗文，她开口：“龙，龙神定会保佑伊瑟隆的子民，各位请起吧。”
　　“各位请起吧！”她大声重复着。
　　希洛远远看着，将军挑起眉头，这可真有意思，埃里斯总是这么好运。
　　她抬手示意周围的暗卫去维持秩序，眼神锐利。
　　西境爵低下头，她的女儿正看着那个女孩出神。
　　“尤菲，看来你的小伴读可不止是有点聪明。”将军笑着，她把尤菲抱下马，“走，我们去接她回宫。”
　　可惜那个手球还是没能捡回来。
　　直到同王女上完将军亲自教导的魔法课，桑斯特希仍恍惚着。
　　尤菲米娅睡前问她要把这些今天新买的东西们放哪，王女重复了好几次，她才听见。
　　“怎么了，索尔？”尤菲米娅拉起女孩的手，发现那烫得吓人，“你不舒服吗？我去让侍从把治疗师叫来！”
　　“不，不用，尤菲。”桑斯特希回握王女，她现在回忆起在集市的情形，就心跳得厉害，“我只是有些，不太习惯，就是今天上午……”
　　原来是这样，王女笑了：“那时候你可真像母王。但是你总要习惯的，索尔，你不止是我的伴读或者神迹，等我当了国王，我们肯定会遇到很多次这样的事。”
　　王女想了想：“那个时候，你的脸如果还这么红，就会……嗯，有损王室威严。”
　　可是我们不同，桑斯特希没有说出口。
　　夜深人静，自女孩来了王宫，她总是会失眠。
　　但今天不是因为想念母亲或家乡。
　　女孩坐起身，窗外并不明快，只有零星的月光被云层放过。
　　寝宫好暗，女孩抚上自己的胸口，心跳个不停。
　　温斯洛老师说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可是那些人，虽然是因为所谓神迹。
　　女孩呼吸加快。
　　可是，好开心，为什么。
　　明明母亲就是因为这个而死……
　　泪水划过她的脸。
　　为什么我会开心……
　　女孩却在笑。
　　是啊，如果所有人都敬爱我，哪怕我不是神迹，不，绝对不能是神迹……
　　她摊开手掌，微弱的月光落在上面，却好像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