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色如你》云流木音

31、在末日前拥抱

　　陆瑾珹一直在家等着时熙回来，他注意到了，时熙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她的眼神变了，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今天吃什么好吃的？”时熙拉开餐桌椅，神情雀跃。
　　一桌子的菜，很丰盛。红烧排骨，椒盐虾，小鸡炖蘑菇，都是她喜欢的。时熙猛吸几口菜香，很是享受。好像出去一趟再次回来以后，之前的事情全部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瑾珹知道，她并没有表面上的如此欢快，相反，她在掩饰什么。他能感受到，她眼底深处的那一丝落寞。

　　他的猜测是对的，时熙在尽可能演绎愉快的神情。如果时家辉说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这个时空的她，是一具意识的载体，而他……
　　她有些想醒来，从这个意思的躯壳里醒来。如果她的□□真的被围困在了冰冻舱里，她不确信，她能否在那个世界再次见到他。
　　她在沉睡，她不知道这一切过了多久。醒来的那一日，她还能见到陆瑾珹吗？
　　从他推开咖啡店的门，到今天，时间并不长，可是她忘不了他了。

　　时熙抬头看向陆瑾珹，他们四目相对，时熙避开他的眼神，继续专注在吃饭这件事情上。但她吃的并不多，总是陷入神情恍惚的迷糊。
　　“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情了？”陆瑾珹开口了，他夹起一块排骨放在时熙的饭碗里，她一直在吃米饭。
　　时熙这才回了神，她轻笑，摇摇头，“没什么的。”
　　“对了，能不能陪我做件事？我记忆现在恢复的差不多，但还是有些模糊。你能不能带我去我们曾经去过的地方看看？”
　　“好。”

　　时熙不知道怎么醒来，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醒来。但那天真的到来之时，她必然没有办法再次见到他。这个意识时空会发生瓦解，陆瑾珹会消失，林可会消失，沈雨桐也会消失。
　　就好像她知道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末日。既然“世界末日”终将到来，又或许永远不会到来，在这有限的日子里，她想好好珍惜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那天下午，陆瑾珹陪时熙一起去了城北的游乐场，小时候一起去的那一家。
　　游乐场门口有卖冰糖葫芦的，陆瑾珹径直走了过去。
　　“老板，来两串。”
　　“您拿好。”
　　陆瑾珹将另一串递给时熙，她扑闪着月牙眼，轻咬下最上面的那一颗。
　　“嗯，有点酸。”
　　陆瑾珹咬下一口手里拿着的那一串，确实有点酸，没有北京街头吃到的好吃。
　　糖葫芦的糖衣并不厚实，掩盖不了山楂的酸，那股酸涩涌入胸腔，但仍能尝到一丝甜。

　　欢呼声，尖叫声，整个游乐场被人们的欢愉活跃着。摩天轮高耸入云，各式摊位琳琅满目，过山车飞驰而过。时熙很想去坐过山车，她想要飞，她想，她会在最高的地方，把一切的烦恼都给忘去。
　　时熙拉着陆瑾珹来到过山车项目队伍的末尾，人很多，看起来至少要排上一个小时。她注视着头顶的过山车欢腾而过，扬起的风吹过她的面庞，急切的，她也想马上就可以玩到。
　　前面的一对情侣似乎产生了矛盾，其中的一方恐高，并不是很想来玩这个项目。时熙瞥了一眼一旁的陆瑾珹，他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
　　“你恐高吗？”
　　“嗯。”
　　时熙确实没有想到他恐高，那么这场对于她来说是欢愉的快乐，对他而言很可能是一场慢性的凌迟。“那我们不玩了。”时熙牵着陆瑾珹就想走。
　　然而，陆瑾珹却定在了原地，拉住了时熙，“难得来一次，排了很久了。”
　　他们的后方早已排上了一波又一波游客，现在走了，白费的时间多少有点可惜。
　　“你行吗？”呼啸的过山车从他们一旁的轨道轰然驶过，游客的尖叫声响彻整个游乐场。时熙有些担心，陆瑾珹的脸色并不好，尤其是在看到过山车到达最高点后，瞬间向下冲的那一刻。
　　“没事，不用担心。”
　　他们并排坐在过山车的座椅上，陆瑾珹的面色有些惨白，时熙伸手轻轻握住他，“没事的，我在你旁边。”
　　“嗯。”

　　过山车一点点向上攀爬着，离地面越来越远，时熙能感受到，陆瑾珹的手在抖，她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在最高点的地方，过山车停住了。
　　下一秒，以极大的落差加速，尖叫声被无限放大。
　　“啊啊！”时熙大声地喊出。
　　翻转，侧弯，速度加快，风将他们的头发吹的凌乱，过山车到达了谷底，开始新一轮的爬升。

　　陆瑾珹一动不动，他没有闭眼。风争先恐后涌入他的耳膜，他能听到风的声音，还有心脏跳动的声音。
　　身体的失重，让他对世界失去了实感，他只剩下一具躯壳。时熙的手抓紧着他，力度很大，成为这场下坠中唯一的真实。
　　整个世界在翻转着。胃肠道也在翻转着，他想吐。
　　母亲跳下楼的那一瞬间，她是不是心脏也像这般猛烈地撞在胸口上，是不是也听到了风猛烈的轰鸣声？下坠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在落地的最后一刻，她想到的人，又是谁？
　　无意识间，他的眼角划过一滴泪，被涌动的风瞬间带走，没有留下一丝的痕迹。

　　过山车持续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上升，下降。
　　最终，停了下来。
　　他们解开装置，走了出来。
　　“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时熙有些焦急，带着他找到一个阴凉处，坐了下来，早知道就不应该带他来玩的。
　　“你等会，我去买两瓶水。”
　　“嗯。”

　　陆瑾珹注视着一旁的过山车，大家争先恐后，排队的人仍旧很多。这个游乐园的经典项目，永远受着大家的追捧，一场名为飞翔的游戏，胆大或胆小决定不了什么，只要在犹豫前坐上了过山车，开始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时熙提着两瓶柠檬水，跑了回来，递给了陆瑾珹一瓶。
　　“喝点，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也上去的。”
　　“没有，是我自己也想上去的。”陆瑾珹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柠檬水。
　　“只是在想，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她究竟想了什么。不过，现在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时熙愣住了，原来他是因为阿姨才开始恐高。
　　“阿姨肯定也希望你好好的。”
　　“嗯。”

　　休息片刻后，陆瑾珹状态好了很多，陪时熙去玩了玩鬼屋。
　　“我一点都不怕哦！”在进入鬼屋前，时熙兴高采烈，很是得瑟。
　　然而，当眼前一片黑暗之时，她就差没用502胶把自己粘在陆瑾珹的身上了。她怕黑，天生的怕黑。多多少少和夜盲有关系。
　　一个没有脑袋的斧头怪从黑暗中冲了出来。
　　“啊！”时熙的尖叫声在黑暗中回荡。
　　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了，跟着我走。”陆瑾珹的声音，令人心安。
　　“嗯。”时熙两只手紧紧抱住陆瑾珹的腰，她完全变成了他腰上的人形挂件。

　　沿着曲折迂回的路，一步一步，最终走了出来。
　　陆瑾珹放下了手，时熙深吸一口气，一切明亮，重获新生。
　　“下次我再也不来了！我再也不说要来鬼屋了！”当然这是废话，如果下次来了，她依旧会喊着要来鬼屋。人总是这样的，人菜瘾大，下一次一定是自己心中的英雄。但至于，是不是真的能够直面这些，倒也并不显得那么重要了。况且，只要陆瑾珹在，她就敢来。大不了，闭着眼睛走完全程，万一哪天敢睁眼了，那就是赚了。

　　这半天，他们很尽兴，敢玩的，不敢玩的，好玩的，不好玩的。他们都去玩了，除了摩天轮，一直到天黑。

　　陆瑾珹和时熙坐在游乐场的长椅上，一个戴着贝雷帽的女孩拉着身旁的男朋友，从他们两人面前走过。
　　“亲爱的，陪我去坐摩天轮呗，我也想试试那个传说。”
　　“你又相信了什么不知道来源的传说？”
　　“你别问，陪我去就行啦！”
　　“行吧行吧。”
　　男生看起来不是一个很懂浪漫的人，但还是陪着女孩忘游乐场的那个角落走去。

　　“回家！”
　　陆瑾珹指向游乐场的一角，那闪着五彩缤纷光芒的摩天轮。
　　“不去坐摩天轮吗？”
　　时熙的面颊微烫，看来他也是听到那对情侣说的话了，她摇摇头，“不了，有点累了。”其实她是怕陆瑾珹恐高，又去那么高的地方，他可能会不舒服。

　　“嗯，那你可以陪我去吗？”
　　“啊？”
　　时熙愣住了，看来他知道那个传说。

　　“我想去坐，你可以陪我去吗？”陆瑾珹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请求。
　　时熙算是听明白了，他这是铁了心要去。但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会相信这种传说的人。
　　“那走吧。”
　　她紧紧抓住了陆瑾珹的大手，十指相扣。暖意顺着手心传递，她的心暖乎乎的。

　　夜晚的摩天轮前，人不少，大多是相伴而来的情侣。
　　他们刚刚遇见的那对情侣，也排在他们前面的不远处。
　　看来相信所谓摩天轮传说的人不少。

　　很快轮到他们了，时熙拉着陆瑾珹走进摩天轮车厢。
　　车厢在一点点上升，距离地面越来越远。
　　“别看外面，你看我。”
　　时熙笑颜如画，眼角间的明媚绚烂绽放，陆瑾珹呼吸一滞。
　　越来越高，窗外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游乐场变成了他们的夜中景，而他们也成了游乐场游客的眼中景。
　　陆瑾珹的眼里此刻只剩下了她一人。

　　很快就要到达摩天轮的最高处了，时熙有点紧张。
　　关于那个传说。
　　时熙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独剩下了她。
　　她见陆瑾珹没有动作，她愣住了。
　　原来，他是不知道那个传说的内容么？

　　摩天轮即将离开整个游乐场的最高点，时熙一把拉过陆瑾珹的衬衫领，吻了上去。
　　车厢轻微晃动。
　　她注意到陆瑾珹眸里闪烁的诧异。

　　摩天轮已经开始下行。
　　时熙推开了他，撇过脸。
　　“原来你不知道那个传说么？”
　　“嗯。”
　　“那你还要来坐摩天轮？”时熙嗔怪道。

　　陆瑾珹没有回答她，径直吻了上去。
　　他凑近时熙的耳畔，轻声问道，“那你和我说说那个传说？”声音低沉，蛊惑人心。
　　时熙心跳的厉害，她向一旁躲开，只是车厢的空间并不大，她无处可躲。
　　“就是，传言说，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恋人会永远在一起。”
　　“这样，那我们可能要在一起两辈子。”
　　时熙想起她自己主动的吻，脸变得更红，明明第二次的吻不是在最高处，哪里来的两辈子。况且，甚至她连自己所处的状况都不清楚，一旦醒来，世界天翻地覆的变化，她都不知道在这辈子能不能再次见到他。

　　陆瑾珹好似识破了她心中所想
　　“再坐无数次，我都陪你坐。下次我会先你一步。”
　　“无数次？你别做鬼还缠着我。”
　　“嗯。”
　　他们走下车厢，陆瑾珹紧紧拉着她的手。

　　陆瑾珹最初是不知道传说的具体内容，但他知道，她想去坐。
　　而他愿意陪她坐上一轮又一轮的时光。
　　只要他能再次见到她，哪怕陷入无数次的轮回之中，他也愿意。做鬼，他也要缠着她。

　　……

　　大年初六，两人奔赴天启湖。
　　风平浪静，湖面如镜。
　　陆瑾珹完成两人许下的约定，教时熙打水漂。

　　陆瑾珹微微俯身，旋转手腕，抬手，石片跳跃，溅起数点涟漪，六个着落点的连续，最终消失在视线尽头。
　　时熙有模有样地学着，然而明明长得差不多的石片，从她手里丢出后，却是沉重地下沉。
　　她不甘心，又扔了好几个，同样的结局，她直跺脚。

　　“用手腕的力量，要快。”陆瑾珹重新演示了一遍。
　　然而，时熙接下来扔出的几个石片，依旧像笨重的鸭子，无法如天鹅般翩翩起舞。
　　她一股脑向湖面丢着石子，陆瑾珹拉住了她的手。

　　他带着她的手腕摆动着。
　　“我喊扔的时候，你用力抛出。”陆瑾珹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叙说。
　　“好。”
　　在一个合适的角度，陆瑾珹握着时熙的手，以极快的速度。
　　“扔！”
　　石片跳跃着，很是优雅。
　　时熙转身，蹦蹦跳跳，一把抱住陆瑾珹。“成功了！成功了！我成功了！”

　　“恭喜。”陆瑾珹轻轻拍了一下时熙的头。
　　时熙随即又重新尝试了几次，没有那么稳定，但也差不多明白了其中的规律。是用巧劲抛出去，而不是丢或者砸。
　　她爽朗的笑声在湖面回荡，整个世界的快乐都属于她。陆瑾珹看着她月牙眼底纯粹的笑，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