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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难逃沉疴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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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这一战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暗流,也不论那些门派掌门心中打着何等算盘,只要乾元宗这面大旗还竖在那里,他们便得安安分分地守着规矩——至少,表面上得维持着这份安稳。
沧海峰下的山谷。
夜半三更,一道紫金色的惊雷骤然劈下,撕裂了沉沉夜幕,轰隆巨响震得整座山峰都在微微发颤。
众弟子纷纷从打坐中惊醒,披衣起身,望着雷声炸响的方向,脸上满是茫然与惊疑。
“师尊!师尊!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宴舟带着沧海峰的一众弟子最先赶到山谷。一道泛着流光的高阶结界稳稳挡在谷口,任凭他们如何呼唤,里面都毫无回应。隔着结界,只能隐约看到谷内尘土飞扬,再细看时,便被一层朦胧的光晕遮得严严实实。
“咳咳……”
山谷深处,一片平地忽然隆起个古怪的土包,与周遭山石格格不入。土包上的新土翻滚了几下,随着一股蛮力从下往上顶,终于簌簌滑落。紧接着,一只手从土里探了出来——那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五指缓缓张开,掌心静静躺着一枚莹润的金色丹药。
“哈哈哈!贼老天,终究还是让我成了!”
云海爽朗的笑声穿透尘埃,震得四周尘土再次飞扬。他费力地从土堆里拔身而出,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身上的袍子被泥土浸透,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脸上糊着厚厚的泥污,倒像是个刚从窑里爬出来的陶娃娃。
听到结界外弟子们的动静,他慌忙掐了个避尘诀,周身灵光一闪,泥污尽去,又换了身青白长衫,这才抬手撤去结界,故作从容地往谷外走去。
一群弟子看着自家师尊气定神闲地迈步而出,皆是一脸困惑——方才那惊天动地的雷声,难道是错觉?
“咳,大半夜的不回去打坐,围在这里做什么?”云海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长辈的端庄,只是眼底还残留着几分激动的红丝。
李宴舟被师兄弟们推到前面,拱手道:“师尊,弟子们听到这边异动,担心……”
“无妨,不过是炼药时出了点小岔子。”云海摆了摆手,语气轻描淡写,“你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他已召出佩剑,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夜色里,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般。
沧海峰的杏林苑,这几日格外热闹。云和住在西厢房,云攸依旧在东厢房,正房腾空了所有家具,只孤零零放着一只巨大的丹炉。院子里堆满了层层叠叠的药架,上面摆满了各式灵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混杂着精纯的灵力,一进门便扑面而来——这满院的草药,皆是云海为两人疗伤备下的心意。
“造孽啊……”
一进院子,云海便被这浓重的药味呛得脚步一顿,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先去了东厢房,推开门看到床上那缩水的小小身影时,心口的火气又“蹭”地冒了上来。
都过去这么多天了,他砸了各种品阶的丹药进去,这人却连一丝醒转的迹象都没有。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还在证明她活着,他真要忍不住去云锦城定口棺木了。
不归城那日,云攸御剑离开时,那惊天动地的动静一响起,云海就知道自己休想安生。他提前一刻到了林子,把四周的眼线清理了一遍。果然没过多久,就见到了“天外飞仙”——一道白影如断线风筝般坠了下来。他飞身接住时,云攸的意识已经涣散,那原本亭亭玉立的身影正一点点缩小,到最后竟小得能被他一只手拎起来。他忍着心口的钝痛,生怕被其他门派的眼线看到,硬着头皮把人丢回杏林苑。
此刻望着床上进气多出气少的云攸,云海只觉得心口像是被谁狠狠捅了一刀。那疼痛还没来得及蔓延,又被猛地搅了几下,疼得他浑身筋脉都在抽缩,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他磨着后槽牙,伸手抚上她的手腕——入手一片冰凉,凉得像块死玉。他指尖一颤,还是咬着牙凝神探查:筋脉乱得像团被猫抓过的线,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仿佛随时要把这具小小的身体撞穿。
他拧着眉,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把灵丹,撬开她的嘴塞了进去。又将她扶坐起来,自己盘腿坐在对面,一点点引导着那些乱窜的灵力回归正轨,修复断裂的筋脉。说起来容易,可人体筋脉何其复杂,这一番折腾,生生耗去了一日时光。
又是固本培元,又是温养气息,来来回回忙了两日,云海才总算松了口气,额角的冷汗早已浸湿了鬓发,身上的衣裳若是寻常布料,此时都能捏出一桶水。
西厢房的云和虽然也昏迷着,但外伤不算重,有李宴舟等弟子照看,气色已渐渐好转,只是那双眼始终紧闭着,像是不愿醒来。
云海收回探入云攸体内的灵力,取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好。再看她那张脸,比前几日又苍白了几分,连唇上的血色都淡得几乎看不见。他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去了院子。
望着满院的草药,他忽然觉得一阵烦躁,闪身又去了山谷。二话不说甩下一层结界,对着昨日炼丹的丹炉狠狠砸了一拳——炉身发出一声闷响,竟被他砸出个凹痕。半晌,一声压抑的怒吼从他喉间冲出。
此刻的他,哪还有半分大乘期修士的气度?活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恨极了这束手无策的局面。
“啊——!”
他怒吼着,一拳拳砸向地面。没有动用灵力,只用血肉之躯发泄着翻涌的情绪。拳头很快变得鲜血淋漓,地面也被砸出一个个深浅不一的土坑,混着血珠,触目惊心。
半个时辰后,云海脱力地瘫在地上,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双目无神地望着墨色的天空,连眨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忽然,他像是又攒起了力气,抬手直指苍穹,破口大骂:“贼老天!你敢不敢让她活着?!”
“贼老天!你还我阿姐!”
“贼老天!你……你不公!”
“贼老天,你不知她救了多少人吗?那么多人,换不回一条命吗?”
一声声咒骂混着哽咽,骂到最后,眼前忽然模糊一片。脸上湿漉漉的触感让他猛地惊醒,他抬手胡乱去擦,可那些滚烫的液体却像生了根,偏要顺着脸颊往下淌,怎么也擦不干净。
“多大个人了……不知羞……哭什么……”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阿姐啊……阿姐……”
“阿姐啊,你当年非要入这仙道,可知长生契易得,这沉疴劫难逃啊……”
“阿姐……”
他浑浑噩噩地念叨着,自己也分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巨石压着,闷得快要窒息。
这一番折腾,除了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什么用也没有。
杏林苑里,云攸依旧沉睡,云和也未醒转。
李宴舟照常与师兄们来照看云和,扫了一眼对面紧闭的东厢房,默默收起了所有疑问。
东西厢房不过几步之遥,可没有哪个弟子敢贸然去东厢房窥探——那是云海长老亲自守着的地方,连掌门都甚少踏足。
为云和换好药,李宴舟跟着师兄弟们回了自己的院子。刚进门,就见陈星岩焦躁地在院里踱步,眉头拧成了疙瘩。
“我去杏林苑看过了,没见到师尊……你别急,云攸长老修为高深,定不会有事的。”李宴舟先开口安抚。
“说来也怪,”陈星岩根本坐不住,刚挨着石凳便又弹了起来,“我这两日总觉得心神不宁。李兄,你说……会不会是攸宁师姐外出历练出了什么事?”
李宴舟摇了摇头:“攸宁师姐的实力你也见过,连雷劫都伤不了她分毫,寻常凶险怎会困住她?”
“雷劫?”陈星岩眯起眼,想到了什么,忽然道,“说起来,那日师姐的佩剑,倒与师尊的佩剑离苦有几分相似。”
李宴舟一愣,细细回想,好像还真是。只是当时注意力全在剑招上,竟没留意这细节。
“还有,我总觉得,能在师姐身上看到师尊的影子。”陈星岩喃喃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困惑。
李宴舟笑道:“攸宁师姐是你师尊亲传弟子,自然会有相似之处。你出的剑招,不也带着你师尊的风骨吗?”
陈星岩一想,觉得这话在理。毕竟攸宁师姐跟在师尊身边那么久,又都是女子,行事风格相似也正常。
“哎?说起来,李兄可知师姐跟在师尊身边多久了?”
李宴舟抚了抚额间的抹额,低头沉思——攸宁师姐确实有些特别,他们这些星字辈弟子,没人说得清她的入门时间,就好像她一直都在,又好像是某天突然出现的。
“我们的法号都是星字辈,月明是月字辈,外门弟子都是灵字辈,可师姐……似乎没有法号?”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平日里大家玩闹惯了,喊“攸宁师姐”喊得顺口,竟从未想过这茬。这几日静下心来,才觉出其中的怪异。
李宴舟抿了抿唇,知道陈星岩心思重,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怕是连修行都要荒废。他拍了拍对方的肩:“别多想了,攸宁师姐的事,我去问问几位年长的师兄,他们入门时间早,想必知道许多。”
陈星岩缓缓点头,可眉头依旧没舒展。
李宴舟又道:“你入门这八年,师姐可有过半点害你之心?”
“不曾。”陈星岩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那你师尊呢?可有苛责过你?”
“也不曾。”
“这不就是了。”李宴舟的语气轻快了些,“无论是你师姐还是你师尊,待你都是真心实意。她们究竟是谁,于你而言,有那么重要吗?”
陈星岩一怔,尴尬地挠了挠头,痴痴一笑:“李兄说得是,是我钻牛角尖了。”
“别急着走。”李宴舟叫住他,知道今日不说清楚了,陈星岩这心结难以打开,又道,“你再想想,攸宁师姐的修为如何?你师尊的修为又如何?”
“自然都比我强太多。”陈星岩挠了挠头,整个回春崖三个人,就他修为是最低的。
“那你与其在这里忧心忡忡,不如好好练剑。”李宴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半开玩笑道,“不然,回春崖的名声,可就要毁在你手里了。”
陈星岩咂摸了半晌,对着李宴舟郑重地拱手行礼:“谢过星宁师兄指教!”
“星岩师弟,好走不送。”李宴舟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一礼,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少年人的俏皮。
陈星岩心头的阴霾散去,转身御剑回了山谷闭关。
李宴舟在他走后回了内室,褪去手腕上的护腕,借着月光仔细端详——腕间那道模糊的如意纹图案,似乎比往日更亮了些。尤其是在不归城见到杜千珏的那一刻,这图案曾隐隐发烫。
一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眸色瞬间深沉下来。他望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取过符纸飞快画了几笔,注入灵力后贴在额头。不过瞬息,五官便换了模样。他又换了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衫,从后窗悄然翻了出去,身影很快融入夜色之中。
太虚宫的后山,夜幕深沉。
“什么人?”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在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想太多了吧,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人?快走吧,今晚杜长老那儿摆了宴席。去晚了,可就没好吃的了。”旁边的高个子弟子一边催促,一边扯了扯同伴的衣袖。
“也是。咱们太虚宫有护山结界呢,能有什么事。”那被催促的矮个子弟子嘀咕了一声,正准备跟着离开。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闷响,比刚才的动静更大,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两个弟子对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互递了个眼神,决定循着那声响过去看看。
绕过几株参天古木,他们瞧见地上蜷缩着一团黑影。
“哎哟,两位师兄,快扶我一下。”黑影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身体踉跄着,似乎想要站起来。
两个弟子下意识地对视一眼,各自后退了半步。高个子眼神里透出警惕,右手迅速放在了剑柄上,沉声问道:“你是哪位长老的弟子?”
地上的小弟子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低声哀求道:“两位师兄,可千万别大声嚷嚷啊。要是叫秦长老知道我偷溜出去,这会儿才回来,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矮个子听到这话,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显然他自己也没少挨罚,不禁对这小弟子生出几分同情:“秦长老对门下弟子可严了,你这是何苦呢,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小弟子脸上微微一红,带着几分羞赧说道:“青苑师兄丢了玉佩,我刚入门不久,想着要是能帮他找回来,青苑师兄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的。”
这话一出,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拉近了三人之间的距离。高个子听了,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松开了放在剑柄上的手,戒备心也随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