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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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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叶明露猛地抬起头,脸色唰地白了,慌乱地四下张望,仿佛怕被什么人听见。
“姐、姐姐!你、你胡说什么呢!”她声音发颤,“我、我什么都没听过!我、我先回去了!姐姐好生休息!”
说完,竟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连告退都忘了。
叶明云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手指缓缓收紧。
明露的反应,证实了那段记忆的真实性。
也证实了,那个“邪祟”的影响,或许并不只在她一个人身上。
那“邪祟”似乎真的在明露这颗怯懦的心中,留下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火种。
而那个“邪祟”……她究竟是谁?来自何方?为何会占据自己的身体?又为何会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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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又一段清晰的记忆毫无预兆地撞入叶明云的脑海。
叶明露跪在地上,身前摔碎了一个瓷盏,茶水溅湿了她的裙摆。穿着体面的钱妈妈正指着她厉声斥骂,言语刻薄:“手脚这般蠢笨!连盏茶都端不稳!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白费了夫人一番心意……”
叶明露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落下,只不住地小声哀求:“钱妈妈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哼!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就是存心……”那钱妈妈不依不饶,甚至抬手似乎想拧她。
“吵死了!”
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插进来,带着浓浓的睡意和被惊扰后的火气。
假山后转出一个人,正是“她”。
她似乎刚在那里偷懒打盹,被吵醒了,头发有些凌乱,眼神睥睨地看着那婆子,语气恶劣:“嚷嚷什么?没看见扰人清梦了吗?”
钱妈妈一愣,显然对这为“疯小姐”有所忌惮,但仗着自己是夫人的人,还是强笑道:“大小姐,是老奴在教训这不懂事的丫头,惊扰您了,我这就带她走……”
“教训?”她嗤笑一声,几步走过来,也不看钱妈妈,反而弯腰,伸出两根手指,颇有些粗鲁地抬起叶明露沾满泪痕的脸,左右看了看,眉头皱得更紧,还摇了摇头,“啧,哭得丑死了。”
她甩开手,站直身体,目光重新落回到钱妈妈身上,语气里带着一种混不吝的嚣张:“她打碎了什么东西?值多少钱?府里掏不出来吗?”
她甚至懒得等人回应,直接挥了挥手示意面前之人速速离开。
钱妈妈脸色一阵青白,但又不敢真的得罪这位行事毫无章法的大小姐,最终嘟囔着走了。
她这才又看向还跪在地上发愣的叶明露,语气依旧很不耐烦:“还跪着干什么?等着人来扶你啊?起来!”
叶明露吓得一哆嗦,慌忙爬起来,依旧不敢抬头,小声道:“谢、谢谢姐姐……”
“谢什么谢!”她语气冲得很,“有点出息行不行?别人骂你你就听着?不会骂回去?不会躲?不会告诉她‘去你妈的’?跪地上能解决什么问题?指望我次次出来救你啊?”
她一连串的话又快又冲,砸得叶明露晕头转向,只会傻傻地看着她。
她似乎被明露这呆样气到了,翻了个白眼,最终却只是烦躁地挥挥手:“算了算了,对牛弹琴!赶紧走赶紧走,看着就闹心!”
说完,她自己先一步转身,嘴里还嘀咕着:“真是……封建余毒……PUA小孩……”一边嘀咕一边走远了。
留下叶明露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忘了哭,也忘了害怕,脸上只剩下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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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戛然而止。
叶明云怔在原地,心绪复杂难言。
那段记忆里的“邪祟”,言行依旧粗鲁不文,毫无闺秀风范,甚至称得上恶劣。
但……她确实出手解围了,用她那种奇特又气人的方式。而且,她那些话……虽然难听,却似乎又在试图告诉明露什么?
这“邪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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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父亲叶望之来了。
他穿着那身未换下的绯色云雁补子官袍,显然是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带着公堂的肃穆和一丝疲惫。
他站在床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
“身子可好?”他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多少真实的关切,更像是一种确认。
“劳父亲挂心,女儿觉得好些了。”叶明云低声回答,语气温顺。
“嗯。”叶望之点点头,话头一转,“高家这门亲事,于你是最好不过的归宿。高大人权势煊赫。文升那孩子……纵有些许闲言碎语,但高家门第清白,你嫁过去便是正经的嫡媳,于家族亦是莫大助益。你需谨记此次教训,安分守己,谨言慎行,莫要再出任何纰漏,辜负为父为你筹谋的苦心。”
他的话,字字句句,权衡的都是利益、官途、家族。
没有一句关心她是否愿意嫁给一个传闻断袖的男子。
叶明云抬起眼,看着父亲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官帽下,他的眼神冷静甚至冷漠,像是在打量一枚即将摆上棋盘的棋子,计算着它能带来的最大价值。
方才见他匆匆赶来而升起的微弱的、对父爱的期待,终于在他这番功利的言辞和冰冷的眼神里,彻底熄灭了,连一点余温都没有留下。
她缓缓低下头,完美的掩去眸中所有情绪,声音轻而顺从:“女儿……明白。谢父亲为女儿筹谋。一切……但凭父亲做主。”
叶望之似乎很满意于她的乖巧,眼神在房内迅速扫了一圈:“好。有缺的物什,去寻你母亲讨去。”
讨要?孙氏那里岂能轻易讨要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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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叶明云早早地醒来,静坐片刻后,目光缓缓扫过这间闺房。
三年,那“邪祟”在此待了三年,绝不可能只留下烂摊子和恶名,定然还有些别的什么。
“雀儿。”她轻声唤道。
“小姐?”雀儿立刻上前。
“你仔细帮我看看,这屋里……尤其是些不起眼的角落,可有她……可有我过去留下的、不常见的东西?”叶明云斟酌着用词,“任何你觉得奇怪、看不懂的,或是她似乎格外在意的东西,都找出来。”
雀儿虽不解其意,但仍认真应下,主仆二人便在这方寸之地细细搜寻起来。
箱笼衣柜、妆台抽屉、书架背后、甚至床榻底板,皆不放过。
大多地方空荡或只余些寻常旧物,直到雀儿摸索到衣柜最深处。
“小姐,这后面……好像有个东西卡着。”雀儿费力地探手进去,窸窣一阵,竟真的掏出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沉黯的紫檀木小匣来。
那木匣做工算不上顶精致,边角处略有磨损,但合口处却扣着一把黄铜小锁,锁得严严实实。
叶明云接过木匣,入手微沉。她轻轻晃动,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她试图撬动那把小锁,却是徒劳。
“钥匙呢?可曾见过?”她问雀儿。
雀儿茫然摇头:“从未见过。小姐……您之前从不让旁人动这个匣子,有一次奴婢打扫时碰了,您还……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叶明云蹙眉。
看来,这里面是那“邪祟”真正在意的东西。
她将木匣置于枕下,正欲再细问,院外忽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鞭炮噼啪作响,热闹声浪瞬间淹没了叶府的宁静。
“来了来了!高家纳聘的队伍来了!”有小丫鬟尖着嗓子一路嚷着跑过。
雀儿脸色一白,担忧地看向叶明云。
叶明云面色平静,只淡淡道:“更衣,出去看看。”她倒要亲眼瞧瞧,这场用她残存价值换来的喜事,究竟是何等光景。
叶府平日里紧闭的朱红正门今日豁然洞开,以示对姻亲的极大尊重。
聘礼的队伍如一条披红挂彩的长龙,蜿蜒排到了街口。
抬箱笼的壮汉们一律身着崭新红褂,精神抖擞。
箱笼皆系红绸,敞开的箱盖内,珠光宝气几乎要溢出来。
管家叶富拿着礼单,声音洪亮,带着抑扬顿挫的调子,高声唱喏:
“高家聘礼——礼金,白银六千两!”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赤金累丝嵌宝头面一副!赤金点翠大凤钗一对!东珠耳坠六对!南海滚盘珠一斛!”
“苏绣遍地金百子千孙帐一顶!蜀锦云缎二十匹!杭绸宁纱各三十匹!猩猩绒毡毯四张!”
“紫檀木雕花嵌螺钿家具一套!官窑粉彩瓷瓶一对!端砚四方!陈年阿胶、上等燕窝、老山参各十盒!”
每念一样,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惊呼。
那礼单长得似乎念不完,琳琅满目,极尽奢华,远超寻常官宦人家纳聘的规格。
叶望之身着簇新官袍,站在廊下,手捻短须,努力维持着官威体面,但那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喜意和得意,却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他对这份聘礼、这门亲事满意至极。
孙氏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穿梭在摆放开的聘礼之间,手指忍不住拂过光滑的锦缎,掂掂沉甸甸的金器,对着几位前来观礼的官家夫人,声音拔高了八度:“哎呀呀,这亲家真是太客气了!这般厚重,真是……真是让我们叶家不知如何是好了!”仿佛这些珍宝已然入了她的私库。
整个叶府,下人奔走忙碌,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唯有叶明云,静静立在廊柱的阴影里,冷眼看着这场喧嚣。
这份聘礼,太重了。重得反常。
热闹稍歇,聘礼一一登记造册,抬入库房。
孙氏带着一身心满意足的喜气,走进了叶明云的屋子,后头还跟着两个婆子,捧着一匹颜色略显沉暗的宝蓝色杭绸和一匹花样繁复得有些俗气的绛紫色织金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