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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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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啊!”孙氏亲亲热地地拉住她的手,仿佛往日龃龉从不曾存在,“你可真是因祸得福了!瞧瞧高家这手笔,这气派!满城谁家下聘有这样的排场?可见高家是极看重这门亲事的!你日后过去了,可是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她话锋一转,眼神往那两匹料子上一瞟,语气变得施恩般,“你如今这般境况,能得此良缘,真是祖宗保佑,也是父亲母亲为你苦心筹谋的结果。日后在夫家得了势,可莫要忘了娘家,忘了你父亲的前程,忘了你弟弟妹妹们的前程!”
她眼神示意婆子将料子放下,“这两匹料子,都是顶好的东西,我瞧着颜色花样也衬你,特意留出来给你做嫁衣。虽比不得那正红色的云锦,但也是极体面的了。你呀,要惜福,要感恩!”
叶明云目光扫过那两匹布。宝蓝色过于老成,绛紫色花纹艳俗,分明是孙氏自己看不上、从丰厚聘礼里挑拣出来的次货,却拿来对她充好人。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讥讽,唇角扯出一个温顺的弧度:“谢母亲厚爱。女儿省得,一切多赖父亲母亲操持。高家厚意,女儿……铭感五内。”声音轻软,语气温婉,任谁也听不出丝毫情绪。
孙氏也只当她因这泼天富贵认了命,心中更是畅快,又假意关怀了几句,才志得意满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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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叶望之踏入了院门。
他负手而立,看着垂首立在一旁的叶明云,语气是十足的官腔训导:“高家之诚意,你今日已亲眼所见。这门亲事于叶家至关重要,高大人掌一省漕粮,乃实权要员,日后于我官声仕途大有裨益。”
“你嫁过去,便是高家嫡媳,需时刻谨记身份,恪守妇道,收敛性情,好生侍奉翁姑,顺从夫君。往日那些糊涂癫狂,绝不可再犯。高家门第高贵,容不得半分行差踏错。”
“你所需做的,便是安分守己,维系两姓之好,方不负为父与你母亲为你择此良缘的苦心。叶家日后兴衰,亦系于你身,明白吗?”
他的话,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
叶明云心又冷硬了几分,却仍恭顺地行礼:“女儿明白。定谨遵父亲教诲,克己复礼,不敢有负家族期望。”
叶望之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公务,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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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喧嚣散尽。
雀儿已在外间睡下。叶明云独坐灯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枕下那方冰冷坚硬的木匣。
高家如此声势浩大,聘礼丰厚到近乎异常,究竟为何?
当然,绝对不会是因高家极为重视这门亲事,重视她叶明云。
她一个声名扫地、几被家族弃若敝履的“疯女”,并无价值值得高家如此看重。
而父亲叶望之的知府之位?似乎也并不足以让掌一省漕粮的实权道台如此折节下交。
除非,那高文升真如传闻所言,是个只爱男风、厌弃女子的断袖,而高家只是为了遮掩儿子的癖好,才为他大张旗鼓地求娶正妻,给出远超规格的聘礼!
她不再乱想,就着省油灯,仔细端详木匣上的那把铜锁。锁具精巧,绝非蛮力可开。她尝试着用一根细银簪探入锁孔,细细拨动。
或许是年代久远,锁芯已有些松动;又或许是那“邪祟”并未真心防人。在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后,铜锁竟真的弹开了!
叶明云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盒盖。
匣内并无珠光宝气,只有一叠略显凌乱的纸张。她拿起最上面一张,就着灯看去。
只见纸上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符号,似字非字,似图非图。
“PUA”、“RUN”、“$”……
另有些纸张上,则是用细炭条勾勒的简笔画,线条潦草却依稀能认出:一个小人被关在笼子里,眼泪飞溅;一个小人指着另一个小人的鼻子,唾沫横飞;一辆装饰极为奢华的马车……
叶明云蹙紧眉头,一页页翻过去,满心困惑。这些鬼画符般的东西,就是那“邪祟”视若珍宝的秘密?
她盯着纸上那些张牙舞爪的线条和符号,仿佛能透过它们,看到那个占据了她身体三年的灵魂,曾在此地如何躁动不安地徘徊,留下这些无人能解的谜题。
窗外月色凄清,屋内灯花噼啪一声轻爆。
“高一一。”
这张纸上出现了她认识的字,或者可以说,这张纸上写满了这三个字。
这是……“她”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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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好几日,高家纳聘的氛围都未在叶宅散去,那份丰厚的聘礼,成了下人们的谈资。
因着那日立威,叶明云的小院无人敢大声讲话。
而她多数时间待在房中,或是对着木匣出神,或是倚窗看着院中那棵老树。
这日午后,雀儿刚为她斟上一盏清淡的菊花茶,外间便传来小丫鬟略显急促的通报声:“大小姐,来了位谢公子,说是代表高公子前来拜会。夫人请您去花厅一见呢!”
叶明云执杯的手微微一顿。
谢公子?那位与高文升形影不离的挚友?
她心下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知道了。去回母亲,我更衣便去。”
既是代表高文升而来,于情于理,她这个待嫁的新妇都需出面。
只是这未婚夫不来,倒是派了个传言中的断袖对象来,饶是叶明云心绪再如何沉寂,也觉出几分荒谬来。
她并未更换华服,只在那身藕色绣缠枝莲纹的襦裙外,多加了一件月白比甲,略拢了拢发鬓,便带着雀儿往花厅去。
步入花厅,只见一架紫檀木雕花屏风已设于堂中,孙氏正坐在屏风外侧的主位上。
见她来了,孙氏微微颔首,示意她到屏风后去。
叶明云会意,隐入屏风之后,透过细密的绡纱,隐约可见外间立着一个身着天青色直裰的挺拔身影,正负手欣赏着窗外一盆将谢未谢的菊花,竟有一股自然而然的矜贵气度。
孙氏温声道:“谢公子,小女到了。”
那身影闻声转过身,面向屏风方向,拱手一礼,声音清越温和:“在下谢允初,冒昧前来,打扰夫人、小姐清净了。”
屏风后的叶明云敛衽还礼,轻声道:“谢公子言重了。公子莅临,是叶家的荣幸。”
一旁的雀儿随即略微扬声道:“小姐说,公子辛劳,请上座。”
丫鬟奉上茶点。
谢允初的目光在那道屏风上停留了一瞬,仿佛要透过它,看出其后之人的真容,但极快便移走了:“文升近日调任沿山县丞,公务异常繁忙,实在无法抽身亲至,心中甚觉歉疚。特命在下前来致意,并备下薄礼,望小姐勿怪。”
他将“文升”二字叫得极为熟稔亲切。
叶明云在屏风后微微垂眸:“高公子公务要紧,谢公子代劳亦是心意,明云岂敢见怪。”
雀儿依言清晰转述。
谢允初笑了笑,从随从手中取过一个尺余长的紫檀木长盒,交由孙氏身边的钱妈妈:“文升知小姐病体初愈,特意寻了些温补的药材,皆是性平温和之物,适于日常调理。他嘱咐……”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点仿佛学舌般的意味,“请小姐务必好生将养,莫要误了婚期。”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
叶明云指尖微紧,面上依旧温婉:“有劳高公子费心,谢公子辛苦。请您转告高公子,明云谨记,定会按时调理,不敢延误。”
雀儿声音平稳地将小姐的谢意传达。
谢允初端起茶盏,又道:“文升性子是冷僻了些,素来不喜多言,但心思缜密。他既开了口,便是真的记挂在心上了。”
这是在替高文升解释,还是进一步坐实他那“不近人情”的形象?
她心中暗忖,记挂在心是真是假尚未可知,但这二人关系亲近,确非虚言。
她沉吟片刻,终是轻声试探,问题由雀儿代为传出:“小姐想问,不知……高公子平日有何喜好或禁忌?明云日后也好留意,以免无意中冲撞了。”
谢允初闻言,放下茶盏,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屏风,忽然微微一笑。
“文升的喜好嘛……”他拖长了语调,仿佛在认真思索,“说来倒也简单。无非是公务、棋局、还有……”他顿了一下,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清净。”
他身体微侧,朝向屏风方向,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语气,“小姐日后便知,他最不喜人多口杂。他的园子啊,等闲人不可入内。平日里,能说上几句话的,除了亲朋,也就只剩在下这个好友了。”
这话听着像是提点,实则每一个字都在将叶明云往外推。
她未来的夫君,需要的不是妻子的温存体贴,而是“清净”。
他的世界,早已被公务和这位谢公子填满,并无多少空隙留给她。
叶明云的心缓缓沉下去。
她再次垂首,声音轻而稳:“谢公子提点,明云记下了。定会谨守本分,不扰高公子清净。”
雀儿依言转述,语气恭顺。
谢允初也不再多言,向孙氏闲话几句家常,便起身告辞。
送走谢允初,叶明云回到自己院中,尚未坐定,孙氏便满面红光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