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海疆》南柯九段

4、深海情愫

　　郑楠独自坐在舰长休息室里，手中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电子海图在桌面上泛着幽蓝的光芒，显示着蛟龙号在太平洋下的航迹。但他的目光并没有聚焦在海图上，而是穿过金属墙壁，投向医务室的方向——投向那个意外闯入他严密掌控的世界，扰乱了他一切规则的女人。

　　Wendy。

　　四个月了。自从那个风暴之夜将她从冰冷海水中救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二十天。郑楠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苍白如纸的脸庞，被海水浸透的职业装，右手却还紧紧攥着一卷设计图纸。即使在生死边缘，她仍固执地守护着自己创造之物的证明。

　　“固执的女人。”他低声自语，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最初几周，他只把她当作一个需要处理的问题，一个安全隐患。按照规章，最简单的处理方式是......不，他从未真正考虑过那个选项。即使是在最严峻的时刻，当上级暗示“永久解决方案”时，他也坚决反对。

　　为什么？

　　郑楠起身走到狭小的洗漱台前，用冷水冲了把脸。镜中的自己，眼角已有了细纹，双鬓隐约可见几丝白发。三十八岁的潜艇指挥官，被誉为海军中最有前途的年轻军官之一。他的世界一向只有命令、纪律和使命，直到她的出现。

　　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刻——当她明白自己可能永远无法回归正常生活时——她仍然保持着某种尊严和创造力。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寻找存在的价值。

　　这是一种危险的情感。

　　作为指挥官，他不能允许自己对一个“保护性监禁”对象产生私人感情。这不仅是违规，更可能影响判断，危及全艇官兵和任务安全。

　　但人心，不像潜艇系统那样可以完全控制。

　　他回想起昨天的小插曲：Wendy在医务室悄悄画了一幅小画，贴在墙上——一幅海底景观，各种奇特的海洋生物在潜艇周围游弋。当年轻船员们轮班休息时，都不自觉地会多看几眼那幅画，甚至有人开始称呼它为“我们的窗户”。

　　简单的一个举动，却微妙地提升了士气。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那小小的色彩仿佛成了大家与外部世界的精神连接。

　　郑楠叹了口气，打开安全日志，开始每日记录。写到“特殊人员状态”一节时，他停顿了片刻，最终输入：“适应良好，情绪稳定，对艇内环境改善提出了有价值建议。”

　　过于私人化的评价，不符合规定，但他还是加了一句：“建议考虑为其安排更有建设性的职责。”

　　保存日志后，郑楠做了个决定。他拿起数据板，朝医务室走去。

　　Wendy正坐在床边 sketching，看到他进来，稍稍坐直了身体：“指挥官。”

　　“叫我郑楠吧，”他说，注意到她惊讶的表情，“在非正式场合。”

　　他将数据板递给她：“我想请你帮个忙。我们正在设计新一代的深海勘探潜艇的生活区，需要一些专业建议。这不是军事任务，而是科研项目，所以你可以自由提出想法。”

　　Wendy接过数据板，眼中闪过疑惑：“为什么让我参与？我以为我只是个......安全隐患。”

　　郑楠选择诚实以对：“因为你有着我们都没有的视角。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认为你需要感受到自己仍然有能力创造，而不仅仅是被保护或者说......被监禁。”

　　两人目光相遇，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潜艇的微弱背景噪音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谢谢你，”Wendy轻声说，手指轻轻拂过数据板表面，“我会认真对待的。”

　　郑楠点头，转身欲走，又停了下来：“Wendy......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可能安排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可以有限度自由生活，甚至能继续从事设计工作的地方......你会怎么想？”

　　Wendy凝视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含义：“但不再是原来的生活，不再能联系过去认识的人？”

　　郑楠艰难地点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妥协。”

　　长时间的沉默后，Wendy轻轻回答：“我需要时间考虑。”

　　门关上后，郑楠靠在金属墙壁上，深吸一口气。他刚刚逾越了多少条界线？提议一个非标准的安置方案，暗示自己有能力影响上级决定，甚至......几乎是在承诺一种他可能无法兑现的未来。

　　这一切，只因为他开始意识到，那个大海送来的女人，也许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是他严密封闭的世界里，一束意外照入的光。

　　在太平洋的海浪之下，潜艇静静航行，载着两个不该相遇的灵魂，驶向未知的深渊。而指挥官心中那份暗暗的情愫，正如深海中的暗流，悄然而汹涌，无法回避，难以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