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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鹦儿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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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虽然心里有了猜测,但是听到鹦儿承认的那一刻,太太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鹦儿明明那么懂事、乖巧、贴心,怎么可能是从春风楼那种地方出来的?
这可怎么好?
陆歧这边求道:“鹦儿不敢纠缠不休,只求太太赏鹦儿一口饭吃,不要赶我出府。”
太太看着鹦儿哀求,心下也是不忍。
闻府也算邺城数一数二的人家,当然不缺一张嘴的饭吃。
但是,为了朔儿,又怎能留她?
因此,太太虽是心软,还是斥道:“糊涂,你可知朔儿可是出自承天阁?他是何等高洁?如何能与你这般……”
太太顿了顿:“罢了,我会给你找个好去处的。”
陆歧不愿意。
说她贪婪也罢,说她无耻也好,她都认。
可是她要活着。
陆歧是从农家,一路被卖进春风楼,被带进闻府的。
她很清楚,外面的平民百姓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天地时气无常,官府漠视人命。
现在就算是最好的结果——太太给了她自由之身,她出了闻府也是一介孤女,没有自保之力。
而且她是不会再回那个卖掉她的家了。
所以,一定要留下来。
闻府已经是她待过的最安全、最好的地方了。
要先活下去。
她还有事情没想明白。
陆歧拉着太太衣摆:“我可以不做少爷后院的人,我也可以永远不见少爷,这样我就不会成为少爷的污点了。”
“求求您留下我吧,让我做个丫鬟也行。我不要月钱,我很好养活的,有口饭吃就行。”
陆歧哀声恳求,陆弈棠看得很舒服。
果然,人端着最无趣了。
还是看这些人,为了心中所求,抛弃尊严,扒开披着的人皮,露出血肉本相,最吸引人。
陆弈棠欣赏够了,见太太又有些心软,适时插上一句:
“石竹早上是跟着你的,怎么这会儿还没来?鹦儿,你现在这般哀求,不会是在拖延时间,等石竹请来闻朔哥哥救你吧?”
“真的?石竹去找朔儿了?”太太听了陆弈棠的话,想到闻朔这一层,心里觉得不妙。
平日里,朔儿也算看重这丫头。她既是朔儿带回来的,朔儿怕也知道她的来历,可即使这样,还是留下了她。
儿子被迷了眼,但自己这个当娘的,却不能在明知他身边有这样一个女子时,还视若无睹,求个天下太平。
那才是害了他。
只是这样一来,待会朔儿回来时,他们母子俩怕就要因为鹦儿的去留起分歧了。
想到这里,太太便对陆歧有了无尽的失望:
“鹦儿,你明知我有多想和朔儿缓和关系,可你却还是为了这样的事,把他掺和进来,置我们母子于两难之境?”
“我们这些时日相处下来,难道我会真的完全不顾你吗?可是你呢,你想过我的处境吗?我真是看错你了。”
说到这,太太是真生气了。她转过头,不想再看陆歧。
陆弈棠内心却愈发高兴起来。
好看,是各自利益抉择关头,情意不堪一击的戏码呢。
只是不知,鹦儿要怎么把戏唱下去。
陆歧再往太太身前近两步,诚恳道:
“太太,自进府以来,鹦儿一直受您关照,怎会不知您与少爷之间的症结?既然知道,又怎会将少爷掺和进来,将太太架在火上烤?难道太太待我以慈爱,鹦儿就没有真情真意了吗?”
太太现在只想着她和朔儿即将起分歧,已经听不进去陆歧的辩解:“那你还让石竹去找朔儿!”
事情发展到这,就像系了死结。
陆歧让石竹去找少爷求救,就等于让少爷和太太为了她的事起争执,这无疑戳了太太的痛处,太太不会留她了。
这出戏唱不出新意了。
戛然而止的结尾,让陆弈棠有些索然无味。
或许是她高看这个鹦儿了,完全没有给她带来预期的表现。
陆弈棠兴致缺缺地准备结束这出戏:“鹦儿,你少在这儿假惺惺了。太太,此时不把她赶走,难道真要等闻朔哥哥回来,您再和他对峙吗?”
陆弈棠说得有道理,太太正要下决断,正此时,石竹回来了。
她迈进正堂,朝太太行了一礼,便一言不发地在陆歧身后跟着跪下。
陆弈棠见了,讥笑道:“哟,救兵搬回来了?闻朔哥哥几时回来?”
石竹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刚刚虽不在,但猜也猜到,鹦姑娘的处境必定不妙。
如果鹦姑娘让她带的那句话说出来,只怕会更糟糕。
石竹这边还在举棋不定,太太那边却已经没有耐心等下去了。
“啪”的一声,茶盏在石竹跪着的膝前炸开,太太怒不可遏:
“真是纵得你们无法无天了!刚刚去传了什么话?少爷什么时候回来?还不赶快说了!”
陆歧回头看了一眼石竹,朝她点点头。
石竹只得开口:“鹦姑娘让我去找少爷院里的松风说……说请少爷务必不要回来。”
“什么?!”这怎么可能?陆弈棠大吃一惊。
陆歧却不向她解释,只朝太太道:“太太若不信,可以等着看,若少爷因接到消息而回,太太便只当鹦儿是在拖延时间,那时,鹦儿愿意向少爷自请离府,绝无怨言。”
可太太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可是,既然石竹有机会去传信了,那你为什么却让朔儿不要回来?”
陆歧撑着有些跪麻了的膝盖起身,走到太太身边,倒了一杯茶敬上:
“太太明察,便如鹦儿刚刚所说,这些日子鹦儿陪在太太身边,朝夕相处,和太太怎能没有感情?”
“既有感情,又怎能不知太太对少爷的爱子之心?既知这份爱子之心,知太太和少爷聚少离多不容易,又怎会因为我的事,去生分了这母子之情?”
太太被陆歧一番话说得眼睛里泛起泪花:“我……”
她一脸复杂地接过陆歧的茶。
是啊,鹦儿从一开始就在尽力替她和朔儿和缓关系。
可刚刚,她却没有信鹦儿。
太太还在出神,却见陆歧已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个人偶。
“太太,您还记得之前少爷讲的‘外受傅训,内奉母仪’吗?我问少爷心中的母亲是什么样的?太太就是少爷心中期待的母亲模样。”
“这是少爷照着您的样子让人捏的人偶,是少爷送您的礼物。”
太太看着这个人偶,泪倏而下来了。
寻常人家母子间,送个小礼物这样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奢求。
这个人偶,初看钝钝的、丑丑的,可是它梳着太太素日的发髻,穿着太太喜爱的颜色,脸上是温柔的笑。
这就是朔儿心里的自己吗?
太太想,在那些自己不能陪着他的日子里,是不是就有一个这样的“娘亲”活在朔儿的脑海里,陪着他渡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如果是这样,真的太好了。
太太目光温柔地摩挲着人偶,这时一只手轻轻地伸过来,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是鹦儿。
太太承认,在刚知道鹦儿出自春风楼的时候,为了朔儿,她是准备下狠心的。
她也并不相信,在那种紧要关头,鹦儿真的会为了这几日的相处之情,而放弃求救的机会。
可是鹦儿,却从始至终,都一心一意地为他们母子周全,哪怕在那样的时刻。
宁愿自己受被逐的风险,也要保全他们的母子之情。
这让太太几乎有些羞于面对她。
“你这孩子,让我该拿你怎么办?”
“太太和少爷于鹦儿有救命之恩,这些都是鹦儿应该做的。”
陆歧趁势自陈道:“鹦儿身份微贱,从一开始便自知不该待在少爷这样仙风道骨之人身边,实在是察觉到少爷留下鹦儿或有自己的考虑,这才厚颜待在闻府的。”
“什么考虑?”
“一开始,鹦儿也不甚清楚,只是在府中日久,也斗胆有了猜测。”
“少爷是闻府正统,但往日修行在外,与府中并无利益之争。现在回府,旁人未必知道,抑或未必相信,少爷只是因为阁中事务。”
“因而,府中众人怕是人心浮动,各有打算,但少爷光风霁月,旁人轻易找不到破绽。可人心中的臆测,若不解开,时间久了,怕会酿祸。”
“所以,我猜少爷留我,怕是想留一个破绽,以此钓出别有居心之人。”
“是吗……”陆歧的话听起来有些道理,太太有些将信将疑。
“太太若是不信,可以问棠小姐。”陆歧突然转向旁边已经久未说话的陆弈棠。
“棠小姐虽然常往来府中,但毕竟不住这儿,我们接触不多。那敢问棠小姐是如何对我的来历起疑心的,又怎么刚好提到了我身上伤痕之事?”
“毕竟伤痕之事,我身边只有石竹知道,而她,也只把这件事告诉了六公子院里的芷柔一人而已。”
“难道不是闻府中人将消息报给棠小姐,想借您的手生事吗?”
陆歧一番话,噎住了石竹和陆弈棠两个人。
石竹望向陆歧,震惊于她居然一直都知道,自己去六公子院中告密的事情。
而陆弈棠是个不屑撒谎的性格,陆歧一句话问到点上,陆弈棠便无言以对了。
太太将这反应看在眼里,也知道府中暗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要是执意处置了鹦儿,那才是遂了他们的愿。
朔儿本就不容易,更何况鹦儿的事他是心有成算的。
那自己又何必争着做恶人呢。
太太便道:“罢了罢了,既然事情都说明白了,朔儿心里有数,你又是个好孩子,那我也就不管这事了。”
经历这一遭,太太也累了。
不一会儿,就让陆歧和陆弈棠准备回去。
临出门,太太又想起一件事,问:“怎么石竹会把伤痕之事告诉六公子院里的人?这可是叛主犯上的大罪。”
陆歧笑着安抚道:“太太这可是错怪石竹了,不过是早就商量好的,让她配合着引鱼儿咬钩罢了。”
太太这才罢了。
出了院子,陆弈棠回过味来,目光玩味地锁着陆歧:“你早就知道你来历的事会暴露,你在耍我?”
陆歧依旧谦和恭敬:“棠小姐想左了,这事鹦儿如何敢做?不过是请棠小姐刚刚帮着在太太面前说几句话罢了。”
人是恭敬的,说出的话却满是挑衅。
请自己帮忙?
怕是让她在太太面前演跳梁小丑,陆歧好演她欲扬先抑的戏码吧?
“好啊,好啊!”陆弈棠从小到大吃的亏不多,这是让她印象深刻的一个。
她这时也不生气了,盯着陆歧看了一会,露出兴奋的笑容,道:“你有意思,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