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渡厄录》一陆路人

8、第8章 因果链

　　自无妄海裂隙死里逃生，已过去数日。摇光峰僻静的小院仿佛成了风暴眼中短暂的宁静之地，然而院中两人皆知，这平静之下，暗流已汇聚成汹涌的漩涡，随时可能将一切吞噬。

　　沈璃眉心的并蒂莲印记已隐去，但那日爆发出的磅礴生机之力，不仅挽救了星阑濒溃的灵体，也在她体内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她对这股力量的感知与控制变得清晰了许多，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同时，前世残魂那关于“玉佩是封魔阵核心钥匙”的警示，如同烙印般刻在她心头，让她看待腰间那枚自幼相伴的玉佩时，目光变得无比复杂凝重。

　　星阑的状况则要糟糕一些。时空裂隙的湮灭之力对他灵体的伤害极深，虽被并蒂莲之力勉强稳住，但左臂依旧显得有些虚幻透明，需要时间缓慢修复。更严重的是，强行回溯的记忆与灵体的受损，似乎加剧了他某种内在的混乱。他时常陷入长久的沉默，银眸望着虚空，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过某些古老而破碎的符文痕迹，仿佛在拼凑着散落的记忆拼图，周身的气息时而冰冷如初，时而又会流露出一丝极淡却无法忽略的……疲惫与挣扎。那为他挡下魔链的前世画面，显然对他造成的冲击远超表面。

　　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那“同生共死”的誓言在一次次共历险境中不断被加固，尤其是沈璃不惜吞服焚心草、激发并蒂莲之力救他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与羁绊已在无声中滋生。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依旧是重重迷雾、宗门猜忌、以及那看似无法化解的“魔气”阴影。

　　就在沈璃思考如何利用新获得的能力，并进一步调查药王谷与失踪案关联时，一位出乎意料的访客，不请自来。

　　药王谷主。

　　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慈和的老者，此次并未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悄然出现在小院之外，仿佛融入了月色之中。他手持那根熟悉的灵木杖，脸上依旧带着悲天悯人的微笑，但那双总是眯着的眼睛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深不可测的光芒。

　　他的到来，无声无息，甚至连星阑都似乎慢了一瞬才察觉，银眸骤然锐利，锁定在老者身上。

　　“沈小友，星阑阁下，深夜叨扰，还望海涵。”药王谷主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老朽此来，是为解惑，亦为……求证一事。关乎二位根源，关乎……轮回之秘。”

　　轮回之秘！这四个字让沈璃和星阑同时心神一震！

　　沈璃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强作镇定：“谷主此言何意？晚辈愚钝，还请明示。”

　　药王谷主微微一笑，目光却仿佛能穿透人心。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踱步入院，目光扫过沈璃依旧被长袖遮盖的右臂，又深深看了一眼星阑那略显虚幻的左臂和周身难以完全内敛的、冰冷与魔气交织的异样气息。

　　“并蒂莲之力已然苏醒，看来无妄海之行，二位收获匪浅，亦……代价惨重。”他轻叹一声，语出惊人！

　　他竟然知道无妄海之事？！

　　沈璃脸色骤变，星阑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起来，银眸中寒光凛冽。

　　“谷主究竟知道些什么？”沈璃的声音带上了警惕。

　　药王谷主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二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深沉。

　　“老朽知道很多。比如，沈小友你，并非简单的先天剑体拥有者。”他目光如炬，直视沈璃，“你的灵魂……很特殊。并非纯粹此界之魂，其上……沾染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冰冷的……造物气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沈璃耳边：

　　“你，沈璃，是某个‘轮回实验’的产物。你的灵魂，曾在某个遥远而陌生的时代，被一种名为‘现代科技’的力量改造、打上烙印，投入这无尽的因果轮回之中。你的先天剑体，与其说是天赐，不如说是……被精心编程设定的‘初始天赋’。”

　　现代科技？编程设定？轮回实验体？！

　　这番话如同九天玄雷，将沈璃劈得神魂俱震，脸色煞白，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无法思考！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不……这不可能！你胡说！”

　　这远比得知玉佩是钥匙更让她难以接受！这几乎否定了她存在的根本！

　　“是否胡说，小友心中自有感应。”药王谷主语气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你难道从未觉得自己的思维模式、对某些事物的理解，与此界之人略有不同？难道从未有过一些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记忆碎片？那便是残存的‘实验痕迹’。”

　　沈璃如遭重击，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对某些复杂结构超乎常人的理解力、偶尔冒出的陌生词汇、以及……在往生镜碎片和裂隙中看到的那些模糊的、充斥着冰冷金属光泽和奇异光屏的现代场景！

　　难道……那都是真的？！自己竟是一个……实验品？！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将她吞没。

　　星阑一步踏前，挡在几乎崩溃的沈璃身前，冰冷的杀意锁定了药王谷主：“汝，目的为何？”他不在乎沈璃是什么，他只在乎眼前此人揭露这残酷真相的意图。

　　药王谷主对星阑的杀意恍若未觉，目光反而转向他，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探究与……了然。

　　“老朽的目的，稍后便知。至于星阑阁下你……”他目光落在星阑心口偏左的位置（对应魔纹深处），“你体内的魔气源头，困扰你已久，亦让玄天宗上下寝食难安。殊不知，这魔气，并非你之本源，亦非你主动沾染。”

　　他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那源于上古魔渊决战。当时，魔主自知不敌，凝聚最后本源，发出了一道绝命的‘蚀骨咒链’，此咒恶毒无比，专蚀神魂根基，中者必遭魔气侵染，永世沉沦。而那道咒链最初的目标……”

　　药王谷主的目光，缓缓转向脸色苍白的沈璃。

　　“……是当时的她。”

　　“是你，”他看着星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了她，用自己的灵体，替她承受了这本该魂飞魄散的恶毒诅咒。魔气自此扎根于你体内，与你被迫融合，成为你的一部分，亦成为你被误解、被追杀的根源。你所承受的蚀骨之痛、魔气反噬之苦，皆源于此。你所守护的，从未改变。”

　　真相！

　　竟是如此！

　　星阑的身体猛地一震，银眸之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魔链袭来、他推开她、咒力入体、魔纹蔓延——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完整、最残酷的印证！

　　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阴谋，而是最纯粹的、跨越了轮回的——守护！

　　他一直困惑于体内的魔气，厌恶它，排斥它，却不知这竟是他为她承受的苦难勋章！那冰封的心湖底层，某种坚硬的东西，在这一刻轰然碎裂，涌出的是滚烫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洪流。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后摇摇欲坠的沈璃，眼神复杂到难以形容。

　　沈璃更是如遭雷击，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原来……原来是这样！那魔气，那让他被世人恐惧、追杀、承受无尽痛苦的魔气，竟是为了救她而来！巨大的愧疚、心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与震撼，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星阑，嘴唇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药王谷主看着两人之间那剧烈涌动的情感冲击，微微叹了口气：“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前世种因，今生受果。你们二人的命运，早已被那场大战和那道咒链紧紧捆绑在一起。这亦是轮回实验的一部分，或者说，实验正是基于你们这段纠缠至深的因果而设立。”

　　他顿了顿，终于道出了此次的真正来意：“老朽告知二位这些，并非为了挑起痛苦。而是希望二位明白，你们面对的敌人，远非玄天宗猜忌或寻常魔道那么简单。那幕后推动轮回实验、觊觎封魔阵钥匙（玉佩）的存在，其目的恐是颠覆三界。药王谷超然物外，却亦有守护苍生之责。老朽希望，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风暴中，能获得二位的信任与合作。”

　　说完，他不再多言，留下两个被惊天真相冲击得心神恍惚的人，身影悄然淡化，如同融入月色般消失不见。

　　小院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沈璃才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星阑，声音沙哑：“对……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星阑沉默地看着她，眼中的冰霜早已融化殆尽，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压抑的痛楚和……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他缓缓抬起那只完好的右手，似乎想替她擦去眼泪，却在空中顿住，最终只是生硬地吐出两个字：“……无妨。”

　　无需道歉，守护你，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跨越轮回，依旧不变。只是这句话，如今的他，还无法坦然说出口。

　　巨大的真相需要时间消化。但药王谷主最后的话也提醒了他们，危机并未远去。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谈论那个沉重的话题，但某种坚冰已然打破。星阑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封闭，而沈璃看向他的目光中，除了愧疚与感激，更多了几分坚定的维护。

　　又过了几日，待星阑灵体稍稍稳定，沈璃提出一个地方——“往生河”。传说那是生灵死后魂归之处，河畔生有三生石，能照见前世今生。她想去看看，或许能印证药王谷主的话，或许能找到更多关于轮回的线索。

　　星阑没有反对。

　　往生河位于人迹罕至的幽冥交界之地，河水浑浊泛黄，奔流不息，河中隐约可见无数模糊的魂影沉浮，哀哭与叹息之声随风飘荡，令人心神压抑。河畔荒凉，只有零星的、颜色惨败的彼岸花摇曳。

　　他们沿着河畔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块巨大的、却从中断裂的暗红色巨石——三生石。只可惜，石头已然残破，表面布满裂纹，灵性流失严重。

　　沈璃深吸一口气，将手按在冰冷的石面上，注入一丝灵力。星阑也同样将手覆于其上。

　　石头表面微微亮起，浮现出模糊的画面。

　　第一世：仙魔大战，银甲女将浴血奋战，黑袍男子（星阑）为她挡下蚀骨魔链，魔气侵体，最终画面定格在两人被魔气与剑光淹没……（印证了已知信息）

　　第二世：景象快速闪烁，似乎是在古代，两人身份有变，似是修士亦凡人，依旧相遇，却似乎因某种外力干预（隐约有第三方势力的黑影闪过），最终以悲剧收场，未能相守……（补充了新的轮回信息）

　　两人屏住呼吸，等待着最重要的——第三世的记录。按照药王谷主所言，她是轮回实验体，那这一世理应存在！

　　然而——

　　三生石上的光芒闪烁了几下，关于第三世的区域，竟是一片彻底的、绝对的空白！没有任何画面，没有任何文字，甚至连模糊的痕迹都没有！仿佛这一段因果、这一世轮回，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天地法则、从时间线中，彻底地、干净地抹除了！

　　“这……怎么会？”沈璃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片空白，心中涌起巨大的不安。第三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抹去？

　　星阑的银眸也骤然缩紧，他感受到那空白处残留着一种极其强大、极其冷酷的法则力量，那力量的层次，甚至让他都感到一丝心悸！

　　缺失的第三世！

　　这背后隐藏的秘密，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轮回实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是谁抹去了第三世？这与药王谷主暗示的幕后黑手又有何关联？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串联了起来，却又指向了一个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谜团。

　　往生河水滔滔不绝，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无尽的因果与秘密。河畔的两人，站在残缺的三生石前，望着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心中充满了对未知的凝重与一丝寒意。

　　脚下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