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渡厄录》一陆路人

7、第7章 无妄海

　　月华洗髓池的波澜暂息，其下的暗流却愈发汹涌。那无意间窥见的前世碎片与生死相护的瞬间，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璃与星阑之间荡开难以平息的涟漪。返回摇光峰居所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话，一种微妙而紧绷的沉默弥漫在空气中。

　　沈璃脑海中不断回闪着星阑为她（前世）挡下蚀骨魔链的那一幕，那决绝的眼神，那瞬间蔓延的魔纹，以及他喷出那口幽蓝“血液”时苍白的脸。憎恶与恐惧依旧盘踞，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然侵蚀——是震动，是不解，是一丝无法忽视的亏欠感，以及……对那冰冷外壳下究竟藏着何种真相的探究欲。

　　星阑则显得更加沉默，银白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凝结着万载不化的寒冰，却又隐隐有暗流涌动。往生镜碎片强行撕开的记忆裂口，让他被迫直面那段被刻意遗忘或封印的过往。魔气蚀体的剧痛、守护的决绝、以及最后看向她的那一眼中蕴含的复杂情愫……这些陌生的情感碎片冲击着他近乎绝对理性的存在，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与……不适。他下意识地排斥这种“软弱”的情绪，周身气息比以往更加冰冷疏离。

　　然而，那灵魂契约的畸变连接，却让两人都无法真正忽视对方的存在与波动。沈璃能感受到他冰封下的混乱，星阑亦能察觉到她心中的惊涛骇浪与那丝微小的、试图破土的理解。

　　这种僵持并未持续多久。当夜，星阑静立窗前，望着天际那轮残缺的冷月，银眸中忽然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黯淡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幽蓝光芒微微闪烁，指向东南方向，与之前感应剑碎片的方位略有偏差，却更深邃，更……危险。

　　“裂隙……波动……”他低声自语，眉头微蹙，“彼处……有东西在呼唤……亦在撕裂。”

　　沈璃立刻警觉：“什么裂隙？危险吗？”她现在对任何异常都高度敏感。

　　“时空裂隙。”星阑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不稳定，充满……湮灭之力。但其中……有重要的……碎片气息。”他指的是记忆碎片，亦或是其他。

　　“必须去？”沈璃的心提了起来。时空裂隙，一听便是大凶之地。

　　星阑沉默片刻，银眸转向她，其中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迟疑？“彼处……于吾，或关乎根源。于汝……亦可能触及真相。但，极度危险。汝可择……”

　　“我去。”沈璃打断了他，眼神坚定。无论是为了查明星阑身上的谜团，还是为了寻找与自己前世相关的线索，抑或是那莫名的、想要弄清真相的执念，她都无法退缩。而且，她隐隐有种预感，这裂隙或许与近期宗门发生的一系列怪事有关。

　　星阑看着她，没有再劝，只是微微颔首。银眸深处，那冰封的湖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又松动了一丝。

　　此次行动，比前往极北更加隐秘。星阑动用了一种玄奥的空间手段，两人身影如同融入夜色，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宗门耳目与阵法监测，朝着东南方向疾驰。

　　越往东南，空气中的灵气越发紊乱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躁动、仿佛空间本身在哀鸣的不稳定感。下方大地逐渐荒芜，出现诸多不合常理的地貌扭曲，甚至能看到一些区域的光线都发生了诡异的折射。

　　最终，两人在一片巨大的、如同被无形巨斧劈开般的荒谷前停下。

　　眼前景象令人心神震撼。荒谷的中心，并非实体，而是一片不断扭曲、旋转、撕裂的混沌景象！色彩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光线被拉扯成怪诞的丝缕，破碎的山石和扭曲的植被碎片在裂隙边缘浮沉、湮灭，时而能看到一些光怪陆离、一闪即逝的幻影，仿佛是其他时空的碎片倒影。巨大的、如同雷鸣般的空间撕裂声低沉地回荡，震得人神魂不稳。这就是时空裂隙，世界的伤疤，充满未知与毁灭。

　　仅仅是站在边缘，那溢散出的空间乱流和湮灭气息，就让沈璃感到呼吸困难，护体灵光剧烈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碎。

　　星阑撑开一道更加凝实的银白色光晕，将两人笼罩，但那光晕在裂隙力量的冲击下，也明显泛起急促的涟漪。

　　“紧跟吾。”星阑的声音透过裂隙的轰鸣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率先迈入那光怪陆离、危险万分的裂隙边缘。

　　一入裂隙，仿佛坠入了万花筒的内部。上下左右失去意义，时间流速也变得混乱不堪。耳边是无数时空碎片掠过的尖啸，眼前是破碎的山河、颠倒的城市、甚至是一些无法理解的几何光影疯狂闪烁。巨大的空间撕扯力从四面八方传来，星阑撑起的光晕不断变形，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声。

　　沈璃紧紧跟在星阑身后，将灵力运转到极致，才勉强稳住身形。她看到一块碎片中闪过玄天宗演武场的景象，另一块碎片中又出现魔气滔天的战场，甚至有一瞬，她仿佛看到了……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街景？这一切都混乱不堪，转瞬即逝。

　　星阑的目标明确，他循着那丝微弱的召唤，在混乱的裂隙中艰难地朝着某个方向移动。越往深处，压力越大，湮灭气息越浓，甚至开始出现一些由纯粹负面能量和空间碎片构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恐怖“裂隙生物”，它们本能地攻击着一切外来者。

　　星阑出手如电，冰冷的剑指每一次点出，都能湮灭一只怪物，但怪物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他的力量消耗急剧增加。

　　就在两人艰难前行之际，前方一块巨大的、相对稳定的暗色时空碎片中，突然浮现出两道极其黯淡、却让沈璃和星阑同时心神巨震的虚影！

　　那虚影的轮廓……与他们二人，惊人地相似！只是更加古老，更加沧桑，周身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执念！

　　是前世残魂！他们竟被吸引到了这里！

　　那两道残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缓缓“转头”。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团模糊的光影，但沈璃和星阑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注视”。

　　一道微弱、断续、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精神意念，直接传入两人脑海：

　　“后来者……亦是……我等……残响……”
　　“时间……不多了…… 仔细听.....”
　　“玉佩……关键……非饰物……”
　　“那是……封魔大阵……最后的……核心……钥匙……”
　　“守护……它……绝不可……落入……之手……”
　　“魔渊之眼……将醒……唯有……双生……可……”

　　残魂的意念到此，骤然变得极其激动和恐惧，仿佛提到了某个极大的禁忌！他们的虚影开始剧烈闪烁，变得不稳定。

　　“快……走！祂……察觉……了！”
　　“记住……钥匙……并蒂……才是……希望……”

　　最后的意念戛然而止，那两块时空碎片猛地爆开，两道残魂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彻底消散在裂隙乱流之中，仿佛被某种冥冥中的可怕存在彻底抹去！

　　玉佩！封魔阵核心钥匙！

　　这突如其来的惊天信息，如同惊雷在沈璃脑海中炸响！她下意识地握住腰间那温润的玉佩，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伴随她一生的物件，竟是如此至关重要的东西？！前世残魂的警告犹在耳边，带着无尽的悲怆与急切。

　　星阑的银眸之中亦是风暴骤起！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看向那玉佩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深沉探究。

　　然而，祸不单行！

　　就在两人因这惊人启示而心神失守的刹那——

　　嗤！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无形无质、却蕴含着最纯粹湮灭之力的空间裂缝，如同最阴毒的暗箭，悄无声息地绕过了星阑护体光晕的薄弱点，瞬间划过他的左臂！

　　没有鲜血流出，但他的左臂从肘部以下，灵体结构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瞬间变得透明、虚幻起来！并且这种虚幻还在以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上蔓延！

　　星阑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透明了几分，周身稳定的气息首次出现了剧烈的紊乱和衰减！时空裂隙的湮灭之力，对于灵体状态的他而言，是真正的克星！

　　“星阑！”沈璃失声惊呼，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星阑试图调动力量阻止湮灭之力的蔓延，但那力量如同泥牛入海，反而加速了消耗！他的灵体变得更加不稳定，身形都开始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狂暴的裂隙之中！

　　前所未有的危机！星阑濒临灵体溃散！

　　眼看那湮灭之力就要蔓延过肩部，沈璃心急如焚，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却找不到任何能阻止这恐怖侵蚀的办法！宗门法术、剑道传承……无一能应对此等危机！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消散？

　　不！

　　就在这绝望关头，沈璃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自己腰间那枚玉佩上！封魔阵的钥匙……蕴含特殊力量……还有！她猛地想起在极北寒潭，玉佩曾净化过雪妖的妖气（近魔气）！虽然时空湮灭之力不同，但或许……

　　赌一把！

　　她眼中闪过决绝，猛地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株通体赤红、叶片如同火焰在燃烧的灵草——焚心草！这是她早年历练时偶然所得，药性极其猛烈狂暴，服之如同烈火焚心，能瞬间激发修士所有潜能，但后果极可能是经脉尽碎、修为尽毁，乃绝境中拼死一搏之物！

　　没有丝毫犹豫，沈璃一口将焚心草吞下！

　　“呃啊——！”

　　难以形容的灼热剧痛瞬间从喉咙烧遍全身！仿佛每一根经脉都在被岩浆冲刷、撕裂！她的皮肤变得通红，毛细血管纷纷破裂，渗出细密的血珠，七窍甚至都开始溢血！

　　但与此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爆炸性的力量在她体内轰然爆发！先天剑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燃烧！

　　而就在这极致的力量冲击和生死关头的强烈意志催化下——

　　嗡！！！

　　她眉心深处，那一直潜藏的、淡淡的并蒂莲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一股温暖、磅礴、充满无限生机与创造力的翠绿色能量，如同苏醒的洪荒古兽，从印记深处汹涌而出！这股力量迅速流遍她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焚心草带来的破坏被瞬间抚平、修复，那狂暴的药力反而被这生机之力吸收、转化！

　　并蒂莲印记——治愈之力，于此刻，彻底激活！

　　沈璃福至心灵，引导着这新生的、充满生机的翠绿色能量，全部涌向右手，然后猛地按向星阑那不断变得虚幻的左肩！

　　嗤——

　　翠绿光芒与湮灭之力接触，发出如同冷水滴入热油般的声音！那原本无可阻挡的湮灭蔓延，竟猛地一滞！

　　有效！

　　沈璃精神大振，不顾自身消耗，将眉心并蒂莲印记中涌出的所有生机之力，毫无保留地灌注过去！

　　翠绿色的光芒与透明的湮灭之力激烈对抗，相互消磨！过程缓慢而艰难，沈璃的脸色因力量急速消耗而再次变得苍白，但她眼神无比坚定！

　　终于，在并蒂莲那强大的生机之力持续作用下，那恐怖的湮灭侵蚀被一点点逼退、净化！星阑虚幻的左臂开始重新变得凝实！

　　虽然未能完全恢复如初，左臂依旧显得有些透明黯淡，但至少溃散的危机被暂时遏制住了！

　　星阑缓缓抬起头，银白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眼前脸色苍白、七窍沾血、却眼神亮得惊人的沈璃。看着她眉心的那朵散发着温暖生机光晕的并蒂莲印记，感受着那涌入体内、修复着他灵体的陌生而温暖的力量……他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烧红的烙铁，发出了剧烈的、无法忽视的“嗤啦”声响。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几乎要冲破那万年的冰层。

　　危机暂时解除，但裂隙并非久留之地。星阑强压□□内的虚弱和心中的波澜，凝聚起残余力量，护着沈璃，艰难地朝着裂隙之外冲去。

　　在即将脱离那片混乱区域的最后时刻，沈璃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下方一块巨大的、相对稳定的湛蓝色冰原碎片——那似乎是裂隙深处某个被撕扯进来的秘境碎片。

　　冰原之上，赫然矗立着一具尚未完成的、晶莹剔透的冰棺雏形！

　　那冰棺的样式古朴而奇特，棺盖上隐约雕刻着熟悉的、相互缠绕的莲蔓花纹（与并蒂莲相关）。更让沈璃心神剧震的是，那冰棺摆放的方位、以及周围冰层凝结的纹路轨迹——

　　竟与她当初在剑冢之下，坠入万丈冰窟时，恍惚间看到的那一抹幽蓝剑尖碎片所处的方位、以及坠落时看到的光团轨迹，完全吻合！

　　原来……那时看到的并非错觉！那冰棺，竟是星阑前世为她（或为他们）所准备的？！在那么早的时候，命运的轨迹就已经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悄然显现了吗？！

　　巨大的宿命感如同冰潮般将她淹没。

　　两人终于冲出了时空裂隙，重重摔落在荒谷边缘的地面上，皆是精疲力尽，伤痕累累。

　　阳光刺眼，仿佛隔世。

　　沈璃瘫倒在地，望着湛蓝的天空，剧烈喘息，眉心的并蒂莲印记缓缓隐去，但那份温暖的力量感却留在了体内。她侧过头，看向身旁同样虚弱、灵体略显透明的星阑。

　　星阑也正在看她，银眸之中，冰霜尽褪，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复杂的、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的目光。

　　无妄海之行，危机四伏，几近殒命。但他们得到了至关重要的信息（玉佩为钥），激活了新的力量（并蒂莲治愈），也在生死之间，看到了更多通往过去的痕迹（冰棺雏形）。

　　那连接彼此的纽带，在裂隙的狂风与生机之光中，已被淬炼得更加坚韧而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