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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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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车灯如两柄利剑划破浓重的夜色。车内气氛凝重,只有引擎的嗡鸣和医疗器械偶尔发出的轻微声响。小李一路上都在紧张地通话,先是与B市骨科医院的对接人确认手术室准备情况和主治医师的安排,后又与保险公司沟通理赔事宜,语气焦急却不失条理。邵翊萌则全程紧握着顾颜泽未受伤的左手,随行医生每隔半小时就检查一次他的生命体征,记录在病历本上。
"血压有点低,"医生皱着眉头调整输液速度,"顾先生,保持清醒,别睡过去。很快就到了。"
顾颜泽艰难地点头,冷汗不断从额角渗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邵翊萌用湿巾轻轻替他擦拭,发现他一直在用指甲掐自己左手掌心,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她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掌心:"疼就握我的手。"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六个小时的路程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车子终于驶入B市骨科医院时,急诊通道已经全部清空,显然已经做好了接待准备。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将担架车推过来,为首的医生快速检查了顾颜泽的瞳孔和伤处:"直接送三楼手术室,麻醉师已经就位。"他的语气专业而冷静,让慌乱的心稍稍安定。
手术室外的走廊亮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护士拿出手术同意书环视众人:"病患家属呢?需要签字。"
"别通知我妈,"顾颜泽声音虚弱却坚定,"她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我自己签。"他试图抬起左手,却因为疼痛而蹙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主治医生拿出CT片开始讲解手术方案:"右肩胛骨外骨骨折,碎骨距离臂丛神经只有2毫米。我们需要植入钢板固定,但术中可能损伤神经导致右手功能障碍,严重的话..."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坏的情况下可能伤及腋动脉,但概率很低。"
邵翊萌听着那些医学术语,胃部一阵抽搐。她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每一个风险都像重锤砸在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紧紧握住顾颜泽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他力量,也给自己勇气。
顾颜泽却异常平静,他仔细听完所有可能的风险,然后用左手吃力地在同意书上签下名字。笔迹歪斜却坚定,每一笔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邵翊萌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总是这样,把所有重担都一个人扛,从不让人看见他的脆弱。
被推进手术室前,顾颜泽突然拉住邵翊萌的手:"不用担心,我马上就结束了。"他甚至勉强扯出个微笑,尽管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你记得去吃点东西,脸色比我还白。"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关心她。
手术室的门缓缓关闭,红灯亮起。邵翊萌瘫坐在走廊长椅上,盯着那盏红灯一动不动,仿佛那是生命的指示灯。小李安排好后续事宜后,买来面包和牛奶:"邵老师,您多少吃一点,顾哥出来还需要您照顾呢。"
邵翊萌摇摇头,胃里像是塞满了石头,什么也咽不下去。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半小时,红灯依然亮着。她开始无意识地啃咬指甲,这是童年以后就改掉的坏习惯,此刻却因为焦虑而不自觉地重现。
三个半小时后,手术灯终于熄灭。主刀医生率先走出来,口罩耷拉在胸前:"手术很成功,碎骨全部复位,神经完好无损。"他看了眼邵翊萌惨白的脸色,语气缓和了些,"麻药还要一会儿才能退,先在观察室待两小时。"
顾颜泽被推出来时脸色依然惨白,但呼吸平稳。邵翊萌亦步亦趋地跟着担架车,直到被挡在观察室外。透过玻璃窗,她能看见护士在记录各项数据,顾颜泽的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天快亮时,顾颜泽终于苏醒。麻药退去后的疼痛让他蹙眉,但看到邵翊萌疲惫的脸,他还是心疼地说道:"让你担心了,"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让小李先送你回去休息。"
邵翊萌坚定地摇头,伸手替他掖好被角:"我不会走的。"晨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光,她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温柔:"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好好恢复。其他的..."她轻轻握住他没受伤的手,"等你好起来再说。"
医生术后进来检查的声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但两人交握的手始终没有松开。穿着白大褂的主任医师带着两个住院医走进来,仔细查看了顾颜泽的瞳孔反应和伤口情况。
"手术很成功,"医师在病历上记录着,"神经监测显示一切正常。观察三天,没有感染或异常就可以出院了。"他抬头看向邵翊萌担忧的眼神,语气缓和了些,"后期需要大量时间静养,至少六周不能负重,定期回来复查。"
邵翊萌亦步亦趋地送医生到门口,详细询问术后护理细节:"饮食有什么禁忌?换药需要注意什么?晚上睡觉姿势..."医师耐心解答,最后忍不住打趣:"小姑娘比我们护士还细心。"
送走医生,邵翊萌转向小李:"你先回去吧,这边我来照顾就好。"小李确实放心不下顾哥,但看到监测仪上平稳的数值,又瞥见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立刻识趣地点头:"那我先去公司处理急事,明天给您带换洗衣物来。"他故意提高音量对顾颜泽说:"顾哥,我帮你把笔记本电脑带来了,就放在床头柜里——不过医生说了,这周绝对不能工作!"
顾颜泽无奈地点头,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邵翊萌。小李临走前硬塞给邵翊萌一袋食物:"邵老师您必须吃点东西,不然顾哥该心疼了。"袋子里装着三明治、酸奶和洗好的水果。
听到邵翊萌还没吃饭,顾颜泽立即皱起眉头。没等他开口,邵翊萌已经乖巧地拿出三明治小口吃起来。从昨天清晨到现在,她终于能安心进食了。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她脸上,能看见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显得格外柔和。
等到医生规定的时间,邵翊萌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润湿顾颜泽干裂的嘴唇,然后才将吸管递到他嘴边。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顾颜泽恍惚觉得这是此生喝过最甘甜的水,不仅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温暖了他的心。
中午护士查房后,邵翊萌去食堂买了清淡的南瓜粥。她细心地将粥吹凉,一勺勺喂给顾颜泽,自己才就着剩下的粥随便吃了几口。看着他终于安稳睡去,她紧绷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神经终于放松,趴在床边沉入梦乡,连日的疲惫让她瞬间入睡。
顾颜泽醒来时,看见邵翊萌蜷在椅子上睡得正熟,长发散落在颊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小心地用未受伤的左手取下挂在床边的外套,艰难地探身想为她披上。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倒抽冷气,却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邵翊萌立即惊醒,发现顾颜泽正试图下床。"吵醒你了,"他尴尬地解释,"我想去洗手间..."
"你怎么不叫我!"邵翊萌急忙扶住他,"万一摔倒怎么办?"她扶着他走向卫生间,却站在里面没有离开的意思,脸上写满担忧。
顾颜泽耳尖泛红:"萌萌...我..."
"是要我帮你解裤子吗?"话一出口邵翊萌就后悔了,脸颊烧得厉害,"我是说你一只手不方便..."她语无伦次地解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用!"顾颜泽急忙拒绝,耳根更红了,"你在外面等就好。"
邵翊萌红着脸退到门外,心跳如鼓。等他解决完,她又拿着新毛巾进来:"既然起来了,我帮你擦个身吧,昨天出了很多汗。"五月的天气已经闷热,病房里空调不敢开太大,她担心他会不舒服。
顾颜泽还想推辞,邵翊萌已经利落地解开他病号服的扣子。当衣衫褪下,露出包扎着厚厚纱布的右肩时,她的动作突然停顿。纱布边缘还能看见青紫的淤痕,提醒着昨天的惊心动魄,让她的心再次揪紧。
温热毛巾轻轻擦拭过胸膛,顾颜泽不自在地别开脸,呼吸有些紊乱。但当毛巾移到背部,邵翊萌看见那明显高起的手术部位。眼泪无声滑落,滴在顾颜泽背上的瞬间,他浑身一颤,仿佛被那滴泪水烫伤了。
"疼吗?"她哽咽着问,指尖虚悬在纱布上方,不敢触碰。
"早就不疼了。"顾颜泽慌忙转头,却撞上她盈满泪水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心疼和愧疚。
邵翊萌突然从后面抱住他,脸颊贴在他完好的左肩上。顾颜泽怔在原地,然后慢慢用左手覆住她交叠在自己腰间的手。顾颜泽贪婪的享受着这一刻的时光,两人就这样静静站着,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瓷砖地上,仿佛一个完整的整体,密不可分。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宁静。顾颜泽瞥见屏幕上"高溪桥"的名字,眼神暗了暗:"先接电话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邵翊萌简单汇报了手术情况和病房号,语气礼貌而疏离。挂断电话回来时,发现顾颜泽已经自己穿好衣服,表情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她扶顾颜泽躺回床上,两人默契地沉默着,各怀心事。窗外暮色渐沉,监测仪的滴答声在房间里格外清晰,像某种倒计时,提醒着他们现实的存在。
当晚邵翊萌执意留在病房陪夜,无论顾颜泽怎么劝说都不肯离开。半夜顾颜泽因疼痛醒来,发现她蜷在陪护椅上睡得不安稳,睫毛还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显然在睡梦中哭过。他轻轻为她掖好毯子,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醒她,却听见她梦中呓语:"别推开我..."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间。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病房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银辉中。顾颜泽凝视着她熟睡的侧脸,第一次允许自己想象:如果没有那些变故,如果他们不曾错过这么多年,现在是否会有不同结局?这个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让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眼前的幸福。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现实击碎。他想起高溪桥那个电话,想起自己背负的一切,最终只是轻轻为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有些墙,注定越不过去。就像此刻,他们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无法真正靠近。顾颜泽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深深埋藏在心底,只留下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寂静的夜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