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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惊梦又春风 ...

  •   余照火醒了。
      神思尚不清明,望着棚顶喃喃道:“……好冷。”
      “因为冻住了。”靖寒江回答。
      余照火这才意识到还有别人,往旁边看,竟然全都在。
      他似乎不记得此前发生了什么,眼底些许茫然:“怎么都在,什么冻住了?”
      “你的蛊毒。”靖寒江回答。
      “我的……”
      余照火忽然停住不说了,目光空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叶景楼面露忧虑:“余大哥,我有位苗疆的朋友,他兴许有办法。”
      半晌,余照火才缓缓吐出字来:“没事。”
      他满不在乎,他还是想死。夏功年就在床前,愤怒地扯起他的衣裳:“余照火!你明知道他们都死了,有什么悔恨和代价也该到头了!你再折磨自己也回不到十二年前!你都清楚!”
      “夏功年!”叶景楼忙上前将他们分开:“你先回去!”
      ——余照火空洞的眼神终于从不知名处聚出一点光,但并无任何情绪,只是平淡冷漠地注视着:“……我清楚。”
      “你——”
      “夏功年!出去!”叶景楼喝道:“林征!带他回去!”
      “……”林征自然不敢真的上来把人拉走,夏功年沉默着和余照火对峙,终于稍稍平复:“出发的时候我会跟你一起。林征,走。”
      余照火仍然没有回应,他冷漠地看着他们出去,目光又恢复空荡虚无。
      柳炀和林鸢也跟着出去了,屋里少了一半人,一下子空旷不少。
      叶星堂小声招呼靖寒江:“寒江,过来,带你回去休息。”
      “可是我不累。”
      叶星堂:“……”
      他们在这等了许久,余照火才又开口说话:“你们也走吧。”
      但叶景楼不想走:“余大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蛊毒是什么时候……”
      “不记得了。”余照火十分干脆地回答。叶景楼以为他还是不想说:“我不是……”
      “是刚来凛风堡的时候吧。”余照火又说道,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打断了旁人的话,只是沉浸在回忆中:“我刚到恶人谷两年?还是三年,进凛风堡还算新人……肖苍疑心谁,就会拿这个恐吓谁。不让他得手,没人能那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进入昆仑。”
      ……那有十年了。叶景楼心想:余照火在凛风堡待了十年。
      “肖苍用它控制你?每次发作都是如此吗?”
      余照火嗤笑:“他谁也控制不了。”
      宁师道、贺聆衷,没人会因为这一招而真正被控制。
      叶景楼又问:“那像现在这样发作了怎么办?”
      临到后来,余照火在凛风堡已经和肖苍平起平坐,其中日夜,旁人无从得知。
      余照火沉默以对。
      叶景楼的话在心里想了又想、转了又转,觉得还是要说出来:“余大哥,我知道那些事你不可能彻底放下的,但是……宁道长应该不会想看着你这样受苦。”
      余照火:“……”
      “肖苍、周礼,他们都死了,连昆仑凛风堡都已经打下来了,你功不可没。原来的那些事,真的已经结束了,就算放不下,也试试带着旧事向前看?”
      “……”余照火仍然不语,叶景楼当他依旧拒绝沟通,觉得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那我们也先回去。夏功年……他说了些急话,对不起。”
      他转身之时,没注意到余照火渐渐回神的双眼。
      将往事累累背在肩上的人,也能抬起头向前看的吗?

      惊梦……又春风……
      原来风来梦醒,也不一定就要烟消云散。东风年年春归,生前身后都不曾失约。
      四季如我,日月如我,岁岁影随,朝暮与归。

      “……我放不下的并非他的死。”
      叶景楼回头:“余大哥?”
      “人都会死的。”余照火缓缓说道:“他身体异于常人,更难逃鬼差早来。”
      他双眼中晶晶亮亮的,是靖寒江从未见过的神态,于是也停住脚步看着,等他说下去。
      “我甚至没能陪到他病体一筹莫展之时、没亲眼看到生命一点一滴耗尽的最后时刻——他是被恶人所擒、受无数折辱戕害、热血流尽而死。”
      “是我的疏忽。是我的错。”
      “……”叶景楼无法出言安慰,只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世事千丝万缕,人心险于山川,生存于此本就是一件极需勇气也极为困难的事情,何况当年他并无害人之心,哪能轻易断定是谁的错呢。
      靖寒江说:“火还在烧。”
      他看了眼叶景楼脸上的讶然神色,接着说道:“最后一程,你要走完。”
      余照火疲惫的双眼再次睁大了些。
      他要走完。
      最后一程还没到最后一刻,他怎么能留在这里?
      靖寒江从门口折回来到床前:“我送你去。我来帮你。”
      风雪台上,还有一场足以焚烧一天一夜的大火。
      他们又把余照火送回那里,让他终能亲眼看到最后一点闪亮的星火也熄灭于黑夜的幽暗。
      剩下灼烫一生的灰烬。

      又是深夜了。
      分开的路上,叶星堂忽然被浩气盟叫走了,叶景楼要送靖寒江回住处。
      这孩子全身关节都被冻住了,几乎无法正常的走路。
      “你是叶大哥的什么人?”
      “师兄?”叶景楼回答。靖寒江走得很慢,所以他也放慢脚步等着:“总之是哥哥吧。你想来藏剑山庄玩吗?”
      靖寒江抬头:“我想和你比剑。”
      叶景楼有些吃惊,还当他是开玩笑:“比剑?为什么?”
      “不行吗?靖寒江问道:”我知道你赶了很远的路才来,我可以等你完全恢复。“
      “可是你看起来更需要回复吧?”叶景楼笑笑:“我听他们说过你的事,很厉害,我应该打不过你。”
      靖寒江没再坚持了。叶景楼等了一会儿,决定换个话题:“江湖上说寒冰诀是昆仑剑阁第一秘传,可还没听说会把自己冻住。”
      “师父不会冻住。我只有第七层,是这样的。”
      “那你也很厉害。贺前辈的事,星堂告诉过我。节哀。”
      靖寒江摇头:“不用。”
      “……”叶景楼只好再换个话题:“每次都这么辛苦,今天还坚持要帮别人?”
      “我想听师父的话。”
      ——又是这样的回答。
      叶景楼问:“什么话?”
      “师父说,如果我挥剑的速度能快过时间,就能在无法挽回的一刻降临之前拯救一切。”
      如果他的想法足够坚定、如果他当初就有挥剑的决心——他当初就会出手救下宁师道。
      “师父曾经到过龙门,在那里遇见宁师道,但是掌门和几位长老下山来让他回去,他回去了。”靖寒江抬眼看着他:“那是第一次。”
      叶景楼:“……”
      “师父总是为见死不救而后悔。门中收集情报的弟子回来之后,他总是打听那位叫宁师道的侠士都在江湖上做过什么事。”
      “我知道他应该是想下山的,可是那些人总是说教逼迫他。师父已经是昆仑上剑术最好的人,可他摆脱不了养他长大的昆仑。他总是为懦弱听话和犹豫不决而悔恨。”
      ……叶景楼无言注视着身旁这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孩,一时挑拣不出词句。
      靖寒江又说道:“我是师父养大的,他教我剑术。他摆脱不了的,我也不能——所以我做的事,是不是也会算作是师父的?”
      “我不想要那些悔恨。师父说它们比昆仑最冷的山涧更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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