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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慢置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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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站人去屋空,只剩下肖苍那些留在驿站的手下,如今都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像死了一样。
余照火将宁师道抱进房中,又一次仔细检查过周身上下,发现真的只有颈间那一处伤口,虽然细小,但似乎很深,一直在缓慢地流血。
……他印象中,似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而且即便肖苍现在狼狈逃脱,也难保不会有后手回来——他没时间研究这毒物到底是什么,只能先强行压制毒性,好能上路去洛阳。
至于山上的木屋,他后来去看过,里面其实没有活口。
那只是一个用以要挟宁师道的筹码。
真是相当恶劣的阴谋。
天色明暗周转,深冬寒风不绝。他们的车马不分昼夜地在山谷中奔行,直到完全进入洛阳地界,余照火才在路边寻了个避风的地方休整。
说是休整歇息,休息的主要也就是拉车的马而已。近来连日奔忙,他完全不敢放松,宁师道自那夜之后一直意识不清,每每醒来几乎都是因为体内剧痛,颈间那道伤口也一直全无愈合迹象、不断地流出细细的血线;本就有些痴傻呆愣的老齐这次更是又跟着遭殃——余照火太过忙碌,来不及像从前那样照看他,只得日日让他浑浑噩噩地睡在车里,需要吃饭时才叫醒。
休整时没有点火,他只是把折花楼给塞在车上的小泥炉点着了,垫上碎石块放在车厢里,又打开点木门缝隙用于换气。虽然不如火焰温暖,但胜在几乎不见烟迹,夜色之下,很难从远处发现这里有人。
宁师道的疼痛似乎好了一点点,但仍然需要每天运功压制那股暴烈的毒性,几天过去,余照火终于不得不承认:他体内的东西,似乎是个难以拔除的活物。
看来到了万芳斋以后,他得抓紧联系沈构、问问师父才行。
思绪纷杂,不免出离,等回过神时,竟是宁师道在无意识时抓紧了他的手,力气很大,皮肤上很快出现了淡红色的痕迹。
余照火运功为他压制毒性,宁师道却睁开眼:“别……不要……”
“不要什么?”余照火凑近去听,惊觉宁师道说话时,吞吐气息都不似往常温热:“宁师道?”
一句话的功夫,宁师道已经颈间见汗,却还是勉强开口说着:“不要……管我……”
“不可能。”余照火瞬间心头火起,断然拒绝。其实连续多日不得休息身心俱疲,他那根引线已经快要烧着了,仅仅因为是面对着宁师道,才能依然残留一丝理智,语气又缓和了些:“……宁师道,不可能。”
宁师道手上的力气又重了些,似乎是一阵来势勇猛的剧痛,让他说不出话,只是摇头。
“……”余照火只得暂时撤去功法。
宁师道自己缓过这阵:“蛊毒……压制它……我、我会……睡——”
手腕上的红印又深了一点。余照火感受着手上再次加重的力道,知道是他体内活物那折磨人的剧痛又来了,身上衣衫几乎已经被冷汗浸透。
余照火心上引线的火气霎时被熄去大半,将他揽抱到膝上来“压制蛊毒的时候你也会睡过去是吗……想说什么?你先说。”
“……驿……”
“驿站的行人旅客,当晚就都逃走了。”余照火俯身为他重新说明那些情况:“至于管事的那些手下,我带你们走的时候很着急,没有回头料理,不知道会不会冻死。管事已经死了,被他关在木屋的那些人……没有活口。”
听到“没有活口”时,宁师道微微睁大双眼,凝望着某处的虚空。
“……那个逃走的人,我没有追,不知道他逃到哪里——”
“别去——”宁师道突然仰起头,猛地抓住他衣领,情急之下控制不了用了多少力气,几乎把余照火带的贴到眼前:“照火别去……是、是肖——”
“肖苍?”余照火震惊地重复,感到耳边宁师道的温吞气息随之一顿——是自己说对了:“那——”
余照火兀地发觉自己其实已经说不出话。
宁师道仍在断断续续地和他说:“不要……照火……”
“我知道、我知道。”余照火叠声回应着,生怕宁师道因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而重生忧虑:“我不去,我保证、我就在这……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吗?我来压制蛊毒,你多睡一会儿……”
听起来好像是一直在请求,其实他早在说出第一个字时就运起内功,后续的长句,倒更像是在哄骗宁师道的注意,好叫他“趁虚而入”。
宁师道徒劳地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一直作祟的蛊毒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下一刻,无梦的沉眠已经袭来。
余照火捕捉到他微弱温凉的气息,似乎是在说“对不起”。
当晚在驿站的山坡上时,他也这样说了。
余照火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宁师道明明是受害者,却要三番五次给别人道歉。
往后十二年,他常常能回忆起这些宁师道留给他的谜题,只是昆仑霜雪不解春风,他总是得不到答案。
两天后的傍晚,余照火终于看见道路尽头的洛阳城门。
他的车上有两个人昏迷不醒,在门口被守城兵士盘问了好一会儿,等过了卡,已经是进城最后一批。
张啸尘的万芳斋并不难找——余照火牵引车马走入长街之后,只随便向一家货铺打听,轻易就得到了方向。
临近上元节,路上行人不少,街市喧嚷繁华,不比长安差。余照火循着方才问到的路,在闹市中拐了几个弯,最终在一处街道拐角处看见了万芳斋的招牌。
临街面是个二层小楼,看起来门可罗雀的样子,楼后面连着一座小院,听着很安静。
堂里的香气直冲人。余照火看着台子上琳琅满目的各色罐子愣了下:竟然是个卖胭脂香膏的。
堂里只有几个姑娘在挑选,就他一个男子走进来,显得格格不入。
掌柜倒是笑脸迎客:“客官年好啊,给自家亲眷看看胭脂?”
余照火有些僵硬地“嗯”了一声,走到柜台前,拿出在镇上时,张啸尘给他们的信物。
是一个瓶型的木雕,只有不足手掌大,上面有些潦草的纹饰。
张啸尘说着上面有他的记号,应该是只有他自己人会明白……反正余照火是没看出来那些杂乱的刻痕到底有什么意义。
“……原来是东家的朋友。”掌柜笑呵呵地拿起那个木雕:“敝姓朱。公子怎么称呼?可带了朋友同来?”
“余照火。有朋友在。”
说话间,朱掌柜已从柜台里绕了出来,站在堂中往门外看看,瞧见那辆马车,便出来带路:“公子先随我进院,一路劳顿,我先安排住处。”
“我有些事……”
“公子先歇。稍后我马上联系东家。”
余照火不着声色地浅浅压了下眉头:这个人,态度让他有些不舒服。
好像只是披着一张亲近的人皮,内里却藏着一并常年行走江湖的钢刀。、
简单来说,像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