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破[花羊BL]》小旋风铁匠铺

42、灼灼孤魂

　　“照火，我不是要你给我道歉。”宁师道继续说道。因为药效还没退去，接连不断的昏沉晕眩感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尤其柔和、甚至缥缈：“在以前，你遇到其他事的时候，也会想到给人下毒吗？也会觉得除了把病患迷晕之外，别无他法吗？”
　　“不是！”余照火猛地抬起头：“我没有。只是、只是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会像你这样……像你这样让我毫无办法。让我除了欺瞒你，找不到其他能帮上忙的方式。
　　让我几乎慌不择路。
　　宁师道点头：“你是医者，遇到我之前，你一直在治病救人，那个时候你确实不应该想到可以这样做，不伤人应该是你的底线。但遇到我之后，给张啸尘下毒、给我下迷药，这都是以前的你不会去做、也不会想到的事，做这些的时候，你抵抗那些心里的推拒挣扎，只当这些事是能帮我的途径……可那些时候，你是你吗？以后真正的你再想到这些的时候，真的不会后悔吗？”
　　“……”
　　余照火微微睁大双眼，无声地望着他。
　　“我不想成为那个不断逼退你底线的人。”宁师道说：“也不想看到你挣扎着违背自己的本心、更不希望以后的你为了这些事不停地内疚懊悔……你明白吗？”
　　天光普照。这中间的静默，犹如天地在余照火眼前颠倒了一整个纪年。
　　他自觉眼前有过刹那恍惚，难以分辨究竟是这些日子真的太累、还是明亮天光映照得宁师道那双眼睛实在炫目。
　　“你想帮我，我知道的。但不用这样。”
　　他又听宁师道说：“天地无限，人生难及。这些年向生死判官程云寻医问药的人也不在少数，你在前辈身边那么久、见过那么多……你应该明白的，对不对？”

　　“……什么？”
　　过了好半天，余照火才哑着嗓子勉强说出一句话：“我该……明白什么？明白那些生老病死？明白这些事同样会发生在你身上、发生在我们身上？”
　　一口气将胸中抑郁不平尽数吐出，他终于泄了劲儿，看起来颓丧不少。眼神却依然坚定：“我明白，但不服。”
　　“……枯荣流转，皆是天道。”宁师道说：“全盘世事，九成非人力能及，你能随性至今，不至身不由己、违没良心，已是世间难得的厉害。如果执着于每一次事与愿违，怕只会徒增痛苦。”
　　“……我知道。”
　　“可我只想朝九成要一成。”
　　他抓起宁师道手腕，中衣的宽袖因而滑落下去，在两人眼前露出一截还渗着伤口处血色的绑带：“我也不执着于每一次事与愿违，我就要这一次……也不行吗？”

　　宁师道无言以对。
　　他本有一肚子劝慰的话可说、也开解过许多人，但眼下，全都说不出口了。
　　你还能劝他什么？他冲动地下山、冲动地做出那些自己都不喜欢的事……是为了谁呢？

　　“你年月顺遂，何苦贪我……一生离合。”
　　“……我要一个位置。”余照火终于忍不住，欺身贴了上来：“——宁师道，我想要你心里，除了江湖和百姓之外的那个位置。”

　　暖阳炽烈，但已被余照火身躯挡下大半，宁师道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目光与气息中的那份灼热。
　　他还握着宁师道的手腕不放开，拢上来的手掌从另一侧插进床头凌乱长发，修长的指节与凸起的青筋都被发丝缠住，在丝丝天光中隐现不明。而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却分明仿佛内里的魂魄都着了火：
　　“宁道长……究竟我此一生，能得殊荣否？”

　　宁师道从未想过，竟引动如此焚烧五感的烈焰。起先他下意识想逃开，但仅仅一瞬就意识到眼下根本退无可退——余照火故意的，存心留下那么狭小的空间、存心让他无处可逃。
　　“……有点疼。”
　　宁师道垂眼躲开他的凝视：“你……压到伤口了。”
　　余照火心头一跳，眉目气息骤然柔和下来，片刻怔愣后有些仓惶地直起身：“啊……抱歉。”
　　“外面。”宁师道的目光又落到门口去，总之是绕着避开余照火了。
　　屋外适时地响起敲门声，是折花楼的跑堂上来送东西——余照火心不在焉，愣了下才去应门。
　　想来宁师道早听出这人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倒是他自己……无病无灾的明明该是个清醒人，却偏偏丢了魂一样说些鬼使神差的胡话。
　　他怎么能……这种时候，这算不算趁人之危啊？
　　要不再去道个歉？宁师道会不会觉得为难……
　　跑堂走了，阁楼恢复安静。余照火在这片沉默中心神恍惚地收拾着跑堂送来的吃食，失手摔落了一只汤匙，清脆的碎裂声显得尤其刺耳。
　　他下意识看向宁师道，但只来得及捉到一点稍纵即逝的迟疑，似乎是有话想和他说。
　　“……我去、我去给老齐送吃的。”余照火说道：“药效没过，你好好休息。”
　　他没有听到回应，也根本不敢停留。
　　实际上，直到十二年后，他每每想起那个天光通透的房间，也依然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