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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危末旦夕 ...

  •   折花楼阁楼的最高层,一共只有三间房。
      因为是面积比较局促的阁楼,上来之后就没有回廊了,不多的地方都用来开辟房间,楼梯口前面有一小块空余,面前是围着三扇房门。
      早在上楼的时候,余照火就叫醒了老齐,在试探过他的精神,发现还算正常之后,就任他跟着走上来。所以此刻见到这布置华丽的房间,正杵在门口不敢动:“这、这我能住啊?”
      “能住啊。”余照火大步流星往前走,一把推开正中间的房门:“给了钱的,怎么不能住——中间临街哎,我要这个。你们两个挑一下?”
      宁师道浅笑:“我左边。”
      “行。”余照火又看一眼老齐:“那老齐右边呗?对了,没事别出门,你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带银子,你有什么事,还是找我。”
      老齐有些怯懦地点了头,呆在门口分了下左右,慢吞吞地推门进去了。宁师道等他关门,也要回房,被余照火抓个正着:“宁师道。”
      “……嗯?”宁师道有些累了,回头时眉目间尽是疲惫:“怎么了?”
      “你来我这。”余照火说。他这间临着正街。就是他们来时走的那段路。此刻窗下满是盈沸人声,因楼高,街上灯火,同在其下,极目眺望,满眼人间。
      宁师道过来窗前,果真被眼下情景所染,情不自禁地一手抚上窗沿,似乎是想探身看得更清楚些。
      余照火在一旁盯着他看,觉得这美景似乎让他眉眼舒展了些、瞳孔燃起晶亮的银色火焰。
      “我当时在街上就觉得肯定是从这往下最好看。”他像是邀功:“果然如此吧?”
      “嗯。”宁师道的声音带着些乏力的低哑,但精神看起来已然振奋:“好看。”
      余照火:“……”
      似乎过了很久,窗外的一缕冷风吹醒了他。余照火又看看下面喧沸的街道,抬手轻轻碰了碰宁师道的剑鞘。冲着里间的床榻一扬眉:“宁师道,收拾收拾换药啦、一会儿下面送东西上来,还得吃了饭才能休息。”
      宁师道似乎大梦初醒,身上泄了劲头,却还是比刚下车时要好一些:“回我房中?”
      “就在这吧。”余照火随口回答:“你先去里面等我。”
      其实平常行医的家伙,他一贯是随身带着的,只是总要等些诸如热水一类的东西。跑堂上下楼一趟也要点时间,余照火在屋里四下转转,关上了进风的窗子,点起中央的小泥炉。
      这么个小东西,也就和花谷他家里那个许久不拿出来的差不多大,让它给这屋子暖起来,可要好等。
      只能说确实是比没有要强。他忽然想起这东西老齐那屋应该也有的,高额房费可不能白花。
      “我……”
      余照火想说他去给老齐那屋点个炉子,回身却发现宁师道靠在床头假寐,遂将未说完的话吞回去了,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他执意要下阁楼的所有房间,自然不仅仅是为了看街景——
      今天下午,老齐在路上醒过一次,他认出宁师道了。
      现在得尽量把他和宁师道分开。老齐发起疯来完全听不进话,而且很难控制,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只能是暂时弄昏他;但今晚在折花楼门口下车时,余照火把他叫醒,他又如同以前一样表现得茫然不知。如今谁也不清楚他到底会在看着宁师道的哪一个瞬间突然想起惨剧、突然发疯。
      推开门,屋里静悄悄暗沉沉,老齐自己没点灯,木讷的一个影子坐在里间床上。
      “老齐,屋里晚上冷,我给你点个炉子。”
      余照火站在门口往里说话,等了一会儿,见黑影没反应,便走到炉边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
      “啊——!我杀了你!杀了你们!!”
      手里的火种才伸进炉膛、余照火起先又没特意防着他,一时躲闪不及被推了个趔趄,后腰上挂的天工匣磕在桌子上,硌得他浑身一麻,还没来得及缓过来,下一眼,老齐已经举起了地上的泥炉!
      那里面满是将燃未燃的炭火炉灰,扬起满屋障目,余照火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只听头顶“哗啦”一声脆响,炉膛中的尘灰热气扑的满脸,却没有碎片砸下来。
      “……宁师道!”
      原是一道青灰背影站在他身前,以剑鞘做挡击碎了泥炉,而那些破碎的碎片炭火,自然也就落不到他身上。
      老齐这一下几乎可称当头一棒,只是他身量矮小,近来又实在身体不佳,才没有将那泥炉切实地砸到宁师道头顶去。如今一击落空,更不算完,转身又举起桌边的凳子来……依旧是叫喊着。
      所幸余照火这次终于缓过空当儿。他就在桌边,顺手翻过桌上茶杯朝老齐身上掷去,正中穴道。
      木凳哐啷一声掉落地上,滚了两滚,安静了。
      腰上还有点疼。可能是因为方才过于紧迫吧,余照火连声喘着粗气,有些费力地站直了盯着老齐,似乎是怕下一眼就又醒过来。
      下午在路上是因为认出了宁师道,刚刚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他进来点了个火?
      “宁师道?”见老齐真的不再动了,他绕到宁师道身前:“你怎么样?刚刚那一下力道不小,你有没有事?”
      此刻宁师道灰头土脸,衣裳上还有些没有熄灭的火星。他听到余照火的声音,仿佛魂魄刚刚降临身体,空洞的眼神骤然凝聚出焦点、银灰色的瞳孔近乎震颤、连呼吸也猝然急促起来……
      余照火轻轻拍灭他衣襟上的火星,不敢高声:“……宁师道?”
      “我……没事。”
      他最终还是平复下来,言语有些磕绊,但总归看起来正常些了——余照火自然不会被这样糊弄过去,只是老齐还在地上,总得先安顿了。
      “你的气息都告诉我这是谎话。”余照火回来说,观察着他依然异常起伏的胸膛和惶然动荡的目光:“宁师道,你在害怕……怕什么?”
      宁师道只在沉重思虑中神情疲惫地分给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我换个问题。”余照火看了看门口:“你是听到了我们在这屋的动静,才过来的,是不是?”
      宁师道:“……”
      “很快。”余照火说道,垂眼时看到地上滚落的木炭内里还闪烁的丝丝红光:“为什么……不还手?”
      宁师道身上气息迟滞一瞬,皱了皱眉:“我……”
      “两间屋子,你过来的时间其实完全够你出手的——我兴许不行,但你一定可以——为什么要硬挨那一下?”
      虽然言语的内容似乎是质问,但实际上,余照火近乎是在求他了:“宁师道,你得……你得告诉我点什么,让我帮帮你……好不好?”
      “……”宁师道没想影响他的,所以这份恳求带来了更愧疚的慌乱:“我、我不能……还手。”
      “……在门外,比我更快的,只有我的剑。”
      余照火沉默了。
      “我不应该对他亮出兵器。但如果……如果我刚刚真的没控制好自己、如果不是你及时制伏他——”
      “因为老齐在恨你,他把你认成了仇人,所以你觉得在他面前哪怕是拔剑这种行为都是又一次恫吓……你不想伤害他,对吗?”
      宁师道垂眸。
      “可你也不想看他伤害我,是不是?”
      “……你太紧张了。”余照火搭上他剑鞘上紧绷的手掌:“宁师道,这一路上你都绷得太紧了。就算不出剑,我们也有很多办法。老齐只是普通人,他甚至连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也不会,还不如我;而且那么小的泥炉,就算全倒在我身上也不会有什么伤害,只是你的弦绷得太紧……在你觉得别无他法时,你总是会先想着自己冲上去。”
      “别这样,宁师道。”余照火帮他捋顺了垂落的散发,像是被眼前人的“狼狈”样子逗笑了一样:“我二十年出来这么一趟,你得让我有点用。”
      似乎被这潜藏的笑意所感染,宁师道的神色也终于又平复了一些。
      但在余照火心里,这件事如同那些令他心动的瞬间一样,成了往后时间永远也翻不过的大山。
      好像那时候的宁师道不再是一个“人”,而是灿烂春日里,一块一碰就碎的薄冰。
      原来清澈透明的善良,是会被逼到如此摇摇欲坠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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