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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流光催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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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饭吃得心神不宁,大家都没有再说话。至于老齐的问题,余照火还没编出来骗他的谎话,他就已经忘记了自己问过、甚至是忘了自己曾经有过家人一般,不再提了。
他似乎忘得彻底,余照火直到出发也没想到该怎么告诉他那一晚的事情……他这还放着一个齐家孩子的长命锁,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出去。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让老齐永远忘了会更好。
临近新年,清晨愈发寒凉,上车之前,余照火将昨夜新添的衣裳分给他们,老齐往车厢里一钻又昏昏欲睡,宁师道还是执意坐在外面,余照火没有阻拦,不过在等他坐好之后,又给他身上盖了一件外袍。
宁师道抱着剑靠坐在车头,余照火将他的剑一同罩在了外袍里,甚至细心地掖好了脖颈肩头的边角。
那时候宁师道的目光就隔着层纱在他身上转,余照火知道,但不敢抬头。
整理好了,他退下来时才抬眼匆匆对视一瞬:“走吧。快的话,今天夜里应该能到长安。”
没等宁师道回答,他好像很急似的说完就走了,绕到另一边去牵马,等出院子上了大道,才跳上车。
白纱之后,宁师道的目光一直跟着他。
他知道。
近地长安,途中人家明显多了起来,但余照火想在天黑前进城,所以路上都很急,中午也没有停,只是在外面啃了个饼子。
另外两个人都没动静,他回身拨开帘子看了眼,老齐在睡觉。
“吃点东西吗?”余照火问,他知道宁师道其实醒着。
宁师道没有答话,只是缓缓摇头。车辆颠簸,他身上盖的外袍滑落了一些,露出一截原本被盖住的剑鞘。
紧赶慢赶,总算在关城门之前进了长安。京城热闹,铺子和摊贩都比镇上收的晚,他们拐入西市时,恰逢长街点灯。
街灯是城里的守卫负责点上,除了各家店面自己装的,街头巷尾的其他灯光总是差不多在同一时间亮起。前前后后相差不过数息,好像无尽的烛火争相跃上杆头一般,目之所及,全都是暖黄的光。
余照火一时忘了催马,任凭拉车的马在路上慢悠悠地走:“宁师道,你看。”
他们的车拐过一处街角,恰巧附近的守卫来这点灯。宁师道睁眼便是近乎近在咫尺的烛火,微微压了下眉头,似乎是被刺了一下。
等眼前的闪烁过去,目光放开长远,他才看到那些层层叠叠、遮掩在白纱之后连绵成片的朦胧暖光。
许是因为新年,街上现在正热闹,几个孩子哈哈大笑着从马车旁边跑过,挥舞的小手刮到了余照火手里垂放的马鞭、惊了拉车的马,马车急急向前窜了几步,推得坐在外面的余照火猛然一晃——他从绚烂灯火中回过神来勒住车马,正想和宁师道说笑那些孩童莽撞,只一转眼,却又失神。
宁师道拨下了身上盖的外袍,将长剑平放膝上、解开了遮眼的白纱。
是以他再抬起头时,余照火能看到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正被映照成与灯火相同的颜色。
长街尽处的灯盏越来越密集地亮起来,东市西市、前后左右,马车行进的每一步都在驶入更明亮的繁华,那些明亮的灯火仿佛洪流与漩涡,余照火独身在中央,胸腔的心跳甚至渐渐覆盖了繁华的喧闹。
“宁师道。”
他不知怎么就叫了宁师道的名字,自己也吓了一跳,以至宁师道应声回过头时,他已经完全忘了原本是想说什么,只好临时找点闲话:“……怎么摘了?”
宁师道竟然少见的笑了笑,尽管非常浅淡:“我想看清楚一些。”
余照火想起花谷初见时,宁师道还会跟着自己一道开玩笑,偶尔还说些什么“一脉相承”的话编排人,但自从谷外重逢,就再也没有过了。
连一些稍微轻快些的表情都少有。
“灯火长街,夜夜重燃。还会有的。”余照火说,终于舍得催马向前:“我们在城里休整两天再……诶,今天腊月二十七,不如留下过个年?”
正值年关,城里应该很安全。宁师道沉思片刻,似乎的确没必要抢先那一天半天,出了城,很难再有安心的地方歇脚。
他同意了。
城内繁华,客栈食肆之类选择不少,比前几天强上许多。余照火驾车拐进另一条长街,因为人多,他下车牵着马。
宁师道再没戴上那条白纱,任它随便搭在手上,风一来,就飘到身后去。
走了一会儿,前面正有座满飘红绸的高楼,间或可听到些丝竹淹没于长街喧闹,余照火看中了最上面飘红绸的阁楼,回头问宁师道:“住那里?”
宁师道看他一眼,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那座酒楼,前所未有地表现出震惊:“那里?折花楼?”
“你来过吗?”余照火有些新奇:“这名字还挺好听的。”
“……没来过。”宁师道摇头:“只是从前常有途径长安,多少听过些名头——怎么突然想去那里?出门在外,多有用钱之处,那里多是商家富贾做消遣,吃食住宿,想必不会适宜。”
“我喜欢那个阁楼。”余照火牵着马继续走,“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空房。”
宁师道见劝不住,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照火,你是带了多少钱出门?”
“钱?”余照火回头看他:“就都带着了。”
宁师道哑然。
“沈构给带的。”余照火边说边侧身避过几个跑闹的孩童,前方长街尽头似乎有艺人杂耍,此刻路上人潮涌动:“我出门急,沈构收拾了包袱给我。我们平日在花谷吃住,跟师父学医习字又不用给钱,没有花钱的地方,师兄妹所有人的钱都在沈构那放着,他有个账本。”
宁师道想起在花谷时沈构还要给他们做饭,而且门派新年的采买事宜也有他参与……对沈构一下子堪称“钦佩”了:“沈大夫……的确心细。”
“就是呗。”余照火回答:“他可好了,落星湖那些小辈也爱围着他。明明他只带了几个小孩,但我每次去找他,他身边都一堆孩子。”
宁师道笑他:“所以你从来不帮忙是吗?”
“沈构说我在那是带着小孩一起给他添乱。”“余照火回头:“感觉那些孩子找我就是想玩,跟着我的时候完全不学一点东西。我也没办法,那沈构说不去,我只好就不去咯。”
“然后你就找四师弟下棋?”
余照火挑眉:“嗯?这又是谁和你说的?”
“沈大夫。”宁师道回答:“他说你没事的时候到处拖人下棋。”
“哦。”其实余照火早就猜到:“那他可真是让人火大。”
宁师道笑了一声,混杂在满街灯火喧哗,余照火没能及时捉个清楚,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正逢路人手中高举纸雕,精致灯影滑过他面目的一刹。
那种感觉,就好像不久之前,他看宁师道摘下眼上白纱的时候。就是这些让他心悸的画面,如同花、如同刺,在往后许多年里,于身中长成丛生的坚硬荆棘,鲜血淋漓地、支撑他活着。
“到了。”宁师道话中笑意未消:“照火,你这是要往哪走?”
余照火有些尴尬:“……啊,我去问问看。”
还没等他过去,折花楼的人早迎出来做生意。大酒楼地方多人也多,好在大多数都是本身在京的富商,客房倒是不紧俏。
余照火几乎是第一次出门花钱,身价富得很,张口就要下最高处阁楼的三间房,一下订了四天。宁师道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抬了抬眉。
……合着原来还低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