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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寿面升腾,嫡姐脸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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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亮,沈府的后厨却已是另一番战场。
炉火烧得正旺,映着铜锅内壁上滚动的热气,将人的脸庞熏得通红。
西跨院的膳房里,气氛比烧得正旺的炉火还要炙热几分。
小桃手捧着一张朱红菜单,指尖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焦虑:“小姐,这……这菜单没错吗?偏厅坐着的都是些旁支的夫人和庶出的姑娘,咱们真要上这些硬菜?怕不是……浪费了?”
苏晚晚正全神贯注地用一柄长柄银勺,小心翼翼地调试着面前一锅清澈见底、却散发着极致醇香的汤底。
她头也未抬,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随即挑了挑眉,眼角的余光扫过小桃急得快要冒汗的脸庞:“谁定的规矩,偏厅就不能有主菜?”
她放下银勺,直起身,目光清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这膳房的烟火气,直抵那华灯璀璨的正厅。
“老夫人最爱吃面,这是阖府皆知的事。苏婉柔的金丝燕窝再名贵,也只是锦上添花。而我,偏要在这寿宴上,给她老人家端出一碗独一无二的‘仙气飘飘’来。”
话音落下,她转身从一旁浸在冰水里的白瓷大盆中,取出一枚枚晶莹剔透、如同珍珠般大小的球体。
那是她耗费了一夜功夫,运用前世烂熟于心的分子料理技法,将精心熬制的鸡汤精华凝练而成的汤冻微球。
小桃看得目瞪口呆,只见苏晚晚将这些微球小心铺在青瓷大碗的碗底,随即又从一个沉重的木箱里取出几块氤氲着白色寒气的“冰块”。
“小姐,这是……”
“干冰。”苏晚晚言简意赅。
她将干冰置于碗底夹层,一丝丝缥缈的白色雾气便如初生云海般缓缓升腾,缭绕碗沿,仙气十足。
紧接着,她从另一口锅里,用长筷捞起一捧细如发丝、却根根分明、绵长不断的银丝面。
那面条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盘旋落入云雾之中,宛若一条银龙卧于云端。
这手工拉制的长寿面,考验的不仅是臂力,更是对力道分毫不差的掌控,寓意“福寿绵长,丝毫不乱”。
小桃彻底看傻了眼,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这哪里是做面,您这简直是在变戏法啊!”
苏晚晚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眸中闪烁着运筹帷幄的精光。
她将最后一勺温热的汤汁沿着碗壁缓缓注入,瞬间激起更浓郁的雾气与香气。
“不是戏法。”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是她们没见过的规矩。”
与此同时,正厅之中,灯火辉煌,宾客满座。
苏婉柔一袭华丽夺目的霞帔,衬得她面若桃花,贵气逼人。
她亲手端着一盏金边玉碗,莲步轻移至沈老夫人面前,声音娇柔婉转,满是孝意:“祖母,今日是您的大寿,孙女特意请了宫里的御膳监,为您老人家定制了这道‘千福燕窝羹’。愿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周遭的贵妇们立刻随声附和,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不愧是嫡出的大小姐,这份孝心真是可嘉!”“这燕窝晶莹剔透,一看便是极品中的极品,侯府的底蕴果然非同凡响。”
沈老夫人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接过了玉碗。
她用银匙轻轻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然而,那精心调制的甜香似乎并未让她龙颜大悦,她只是浅尝辄止,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淡淡地评价了一句:“甜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周遭的热闹。
苏婉柔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正欲再说些什么挽回场面,却见老夫人已将银匙搁在了碗边,显然没有再动第二口的意思。
就在这气氛微妙的时刻,一阵清幽的雾气毫无征兆地从偏厅的方向飘了过来,随风而至的,还有一股霸道却不失醇厚的鸡汤香气,其中夹杂着最纯粹的面香,瞬间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食欲。
沈老夫人浑浊的眼眸倏地一亮,她眯起眼,循着香气望去。
只见苏晚晚一身素雅的青色衣裙,未施粉黛,却比满堂的珠光宝气更多了几分清丽脱俗。
她亲自捧着一个青瓷大碗,步履沉稳地从缭绕的雾气中走出。
那碗中云雾翻腾,一条晶莹的银丝面盘旋如龙,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不似凡间之物,倒像是九天仙境献上的一份贺礼。
苏晚晚走到厅中,缓缓跪下,将大碗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清朗:“孙媳苏晚晚,身无长物,无名贵贺礼可奉。唯有亲手拉制一碗长寿面,愿祖母筋骨如这银丝般坚韧不断,岁月如这高汤般醇厚绵长。”
沈老夫人大碗一近,那股浓郁的鲜香更是扑鼻而来。
她没有先动筷子,而是先凑近碗沿,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脸上竟露出了几分陶醉与追忆之色。
随即,她接过象牙筷,夹起一缕面条送入口中。
鸡汤清而不寡,鲜而不腻,面条爽滑劲道,看似清淡,入口之后却有层层叠叠的鲜美味道在舌尖炸开,仿佛能唤醒人最深处的味觉记忆。
老夫人眼睛越睁越大,竟是顾不得仪态,接连吃了大半碗,才猛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满面红光地大声叫绝:“好!好面!老身已有三十年,未曾尝过如此地道的味道了!这味道……比起当年宫中御膳房那位苏厨娘做的,还要更胜一筹!”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齐刷刷地射向苏晚晚和苏婉柔。
苏婉柔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血色尽褪,那双捧着金丝燕窝羹的手,指节已因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名贵的玉碗生生捏碎。
席间,一位与苏婉柔交好的贵妇忍不住开口讥讽,试图为她挽回颜面:“老夫人言重了,不过是一碗面罢了,乡野之物,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她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个仆妇便神色慌张地从偏厅方向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回……回老夫人!偏厅的客人们……客人们都在争着要添一碗‘云雾长寿面’,咱们……咱们的汤底已经断了第三锅了!”
“哈哈哈!”沈老夫人闻言,非但没有责怪,反而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声震屋瓦。
“好!好一个‘全府抢食’!既然大家都爱吃,那这宴席的主次,也该换换了!”
她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脸色惨白的苏婉柔身上,朗声宣布:“传我的话,今日寿宴,改在偏厅开席!往后府中所有宴席,若无特殊缘由,皆由二少夫人苏晚晚掌勺!”
这道命令,无异于当众剥夺了苏婉柔作为未来主母的管家之权。
她再也支撑不住那端庄得体的假面,身体一晃,颤声质问:“祖母!您怎能如此?她一个庶女出身,如何能僭越主母之权,掌管府中中馈?这不合规矩!”
沈老夫人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指了指她手中那碗几乎无人问津的燕窝,又指了指偏厅那人声鼎沸的方向,声音冰冷如铁:“你献上的金丝燕窝,无人肯动第二口;她端来的一碗素面,能让全府上下争相抢食。婉柔,你记住,规矩,是人定的,更是人心定的,从来不是出身定的。”
宴席的喧嚣过后,夜色渐深。
谢景行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陈七躬身立于案前,低声呈报着白日寿宴的种种细节,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老夫人当时亲口称赞,说二少夫人的手艺,有当年宫中‘苏厨娘’之风。”
谢景行原本漫不经心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倏然一顿,深邃的眸光瞬间凝住。
他缓缓拉开书案最下层的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图纸。
那是一张不知尘封了多少年的旧时厨房布局图,图纸的角落里,用蝇头小楷标注着各处人员的姓名与专长。
他的指尖在图纸上缓缓滑过,最终,落在一行模糊的字迹上:“苏氏,擅调百味鲜汤。”
他盯着那个“苏”字,口中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过往:“苏氏……苏晚晚……苏婉柔……安国侯府的苏姓,按理说,本不该有嫡庶之分。”
沉默片刻,他他提起笔,在一张新的纸条上迅速写下一道密令,字迹凌厉:“查。二十年前,安国侯府是否曾有一位苏姓庶出小姐,生于腊月十七,其生母为厨房一名女婢。”
同一片夜空下,西跨院的炉火早已熄灭,只余下几点温热的火星。
苏晚晚独自一人坐在灶前,手中轻轻摩挲着那把陪了她两世的铜柄长勺,勺身上映着她沉静的侧脸。
她望着黑暗中跳动的最后一点火光,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故人对话,声音轻柔得像是叹息:“娘,你总说,味道是世上最长久的记忆,能穿透岁月,直抵人心。今日这碗面,是不是……也有人,从里面尝出了过去的味道?”
夜风拂过庭院,将厨房里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鸡汤醇香,悄然送出了沈府高高的院墙。
这一夜,沈府寿宴的一碗面,便如一颗投入京城这片静湖的石子,其荡开的涟漪,正悄无声息地,朝着那些最深、最暗的权贵宅院流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