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宫门未开?我先香倒守门人! ...
-
夜色如墨,将靖安侯府的喧嚣与白日的荣光一并吞没。
苏晚晚站在灶台前,眼神清亮,没有半分即将面临宫宴的紧张。
她身后,小杏正用尽全身力气,搅动着一口巨大的汤锅。
那锅中翻滚的,并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最朴实无华的鸡骨、火腿、香菇、笋干与干贝。
它们在沸水中沉浮,经过十二个时辰的慢炖,一身的鲜美早已化作无形,尽数融入了这一锅金黄色的汤底之中,这便是她前世赖以成名的《百香底汤》,讲究一个“万鲜归一”的醇厚底蕴。
汤成,香气浓郁却不霸道,仿佛将世间所有鲜味都收敛于内,只待一个契机,便能石破天惊。
苏晚晚命人将汤仔细分装进十个厚实的陶瓮,用油纸和软木塞密封得严严实实。
她亲自取来一碗温热的蜜蜡,混入细碎的陈皮粉末,均匀地刷在每一只陶瓮的外壁。
这道看似多余的工序,才是她真正的杀手锏。
蜜蜡遇热则融,陈皮粉末的清甜果香便会随之蒸腾而出,这股香气轻灵而独特,足以穿透宫墙的森严与禁闭之气。
“听好了,”她压低声音,对心腹小厮吩咐道,“明晨辰时,宫门未开之前,将这十坛‘贡品’用膳院的马车送到午门口。不必多言,只说是靖安侯府感念守门将士彻夜辛劳,提前孝敬的夜宵汤。”
小厮一愣,孝敬守门将士?
这手笔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但见少夫人眼神笃定,不容置喙,他只能躬身领命,心中却画满了问号。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晨雾带着深秋的寒意笼罩着巍峨的紫禁城。
一辆不起眼的膳院马车果然准时停在了午门之外。
守门的禁军见状,正欲呵斥驱赶,一股奇特的香气却随着马车上蒸腾起的热气,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浓烈的肉香,而是一种清甜温润的果香,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醇厚底蕴,仿佛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每个人腹中的饥饿之弦,勾得人腹中空鸣,精神为之一振。
当值的禁军校尉陈七奉命巡视,他戎马多年,警惕性极高。
他皱着眉走上前,本想将这来历不明的东西直接退回,可那香气实在太过霸道,竟让他一夜站岗的疲惫与寒气都消散了几分。
他示意手下掀开其中一坛,只见封口的蜜蜡已经微微融化,那股果香愈发清晰。
揭开软木塞的瞬间,一股更为浓郁的、纯粹到极致的鲜香轰然炸开,汤色金黄澄澈,不见一丝杂质,热气氤氲中,仿佛有万千滋味在其中流转。
陈七眉头微动,命人取来一只粗碗,舀了一勺。
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先凑近闻了闻,那股鲜香直透肺腑,竟让他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期待。
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汤汁入口,温润顺滑,初时是淡淡的甘甜,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层层叠叠的鲜美在舌尖炸开,仿佛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温暖的春水之中,一夜积累的寒气与疲乏瞬间被涤荡得干干净净。
“好汤!”陈七忍不住赞了一声,眼中精光一闪。
他不再犹豫,沉声下令:“收下。传令下去,换防的兄弟,每人一碗,暖暖身子,不得浪费!”
这道命令一下,整个午门的禁军都沸腾了。
一碗热汤下肚,人人面色红润,精神焕发。
消息如长了翅膀,迅速在宫中传开:“听说了吗?靖安侯府的少夫人,天没亮就派人来给咱们送汤了!”“那汤,香飘十里,喝一口浑身都舒坦!”“可不是嘛,比那些只知打扮得花枝招展,空着手来赴宴的命妇,强了不知多少倍!”
一时之间,苏晚晚的名字,竟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在皇宫的最底层、也是防卫最森严的地方,赢得了交口称赞。
此时,永宁宫内,即将成为太子侧妃的萧玉瑶正由宫女伺候着梳妆。
听闻内侍的回报,她端着茶盏的手猛然一顿,青玉的杯盖与杯身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她竟敢如此行事?在宫宴之前,公然收买人心?”
可不等她想出对策,便有从皇后凤仪宫回来的小太监低声禀报,说皇后娘娘晨起时被窗外飘来的奇香扰了清梦,还笑言“这汤香得,连哀家都醒了馋虫”。
萧玉瑶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她知道,这一局,她已经失了先机。
苏晚晚这一手,看似剑走偏锋,实则一箭三雕,既博了名声,又暖了人心,甚至还未入宫,就先在皇后那里挂上了号。
“苏氏……她到底带了什么菜进宫?”萧玉瑶冷声问道,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内侍躬身回道:“回禀萧小姐,尚未见其菜品入宫。只听说……她将自家厨房的灶具都带来了,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锅碗瓢盆?”萧玉瑶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声不加掩饰的冷笑,“呵,她这是要做什么?当这皇宫是她家的后厨,还是当御膳房是街边的戏台?倒像是来摆摊的,不像是来赴宴的。”
她眼中满是鄙夷,却不知就在她嘲笑苏晚晚不自量力之时,一辆载着一口乌黑沉重铁锅的板车,在靖安侯府亲卫的护送下,畅通无阻地驶入了宫门。
守卫本想阻拦,却被为首的护卫一句话顶了回去:“这是我家少主的命令,将此锅置于御膳房侧院。谁若敢拦,尽管去向少主回话。”那护卫口中的少主,正是谢景行。
于是,在宫宴即将开始,各家命妇争奇斗艳之时,一幅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眼前。
苏晚晚身着一身利落的布裙,未施粉黛,竟亲自扛着那口硕大的百年铁锅,身后跟着提着陶瓮和食材的小桃小杏,在一众珠光宝气的命妇之间,昂首直行,宛如一个走错了地方的市井厨娘。
“天哪,那不是靖安侯府的少夫人吗?”
“她这是疯了?扛着一口锅来赴宴?”
“真是丢尽了侯府的脸面,这是来献艺,还是来讨饭的?”
周围的掩口嗤笑和指指点点如潮水般涌来,苏晚晚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到谢景行早已安排好的御膳房侧院,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当众架锅、起火。
她取出的是一道在前世让她声名鹊起的绝技——《低温慢煮·玫瑰盐焗鸡》。
只见她将处理干净的整鸡用秘制香料腌制片刻,再以厚厚的、混合了玫瑰花瓣的粗盐将其完全包裹,如同一座小小的盐山。
随后,她将“盐山”置于铁锅之内,以最微弱的炭火,开始了漫长的煨烤。
这种技法,能将鸡肉所有的汁水和鲜美都牢牢锁在其中,出锅之时,盐香与肉香交织,芬芳馥郁。
她并不急着上菜,只是在鸡肉将熟未熟之际,算准了风向,猛地将锅盖掀开一瞬。
那一刻,一股前所未有的霸道香气,如同一道无形的惊涛骇浪,瞬间冲破了侧院的束缚,席卷了整个御膳房,甚至飘向了不远处的后宫殿宇。
那不是单纯的肉香,而是一种咸鲜中带着奇异花香,醇厚中又透着一丝清冽的复合香气,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将最深沉的食欲彻底点燃。
偏殿内,皇后正在更衣,准备出席宫宴。
忽然,一阵奇异的咸香随风潜入,蛮横地占据了她的嗅觉。
这味道……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竟瞬间勾起了她还是少女时,随父巡视江南,在水乡小镇偶然尝过的一道“盐煨鸡”的遥远记忆。
那味道,便是她整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这是何人所做?”皇后几乎是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语气中的急切。
贴身内侍不敢怠慢,急忙躬身回报:“回禀娘娘,是靖安侯府的少夫人,正在御膳房侧院开灶。”
皇后凤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与沉吟,片刻之后,她竟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去,让她先呈一道菜来,哀家要尝尝。”
旨意传到侧院,苏晚晚仿佛早有预料。
她不慌不忙,待盐焗鸡出锅,敲开滚烫的盐壳,露出内里粉嫩如雪、汁水丰盈的鸡肉。
她却只斩下最为肥嫩的一块鸡腿,小心翼翼地盛放在一只素雅的青瓷小碟中,对传旨的太监附言道:“劳烦公公回禀皇后娘娘,灶火未冷,美味不等。此菜尚未臻至完美,然鲜活之气稍纵即逝,特斩一部分,敬献皇后娘娘尝鲜。”
她望着宫墙深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低声自语:“谢景行,你曾说我连宫门都进不了?可现在,我连皇后的筷子,都替你热好了。”
而在御膳院一角的暗影里,谢景行负手而立,玄色衣袍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侧院里那个忙碌而从容的身影上,看着那口熟悉的铁锅,听着周围渐渐平息的议论,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轻声道:“她不是来讨赏的——她是来,定规矩的。”
传旨的太监不敢耽搁,托着那碟热气腾腾、香气逼人的鸡腿,步履匆匆地穿过宫道,直奔凤仪宫。
小小的青瓷碟上,一块鸡肉,晶莹剔透,皮下的肉汁随着太监的走动微微颤动,仿佛蕴藏着无穷的生命力。
整个凤仪宫偏殿,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皇后端坐于凤椅之上,目光如炬,直直地落在那一碟看似简单,却引动了她尘封记忆的菜肴上。
玉箸被宫女恭敬地奉上,那双执掌后宫、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手,此刻正缓缓抬起,伸向了那块足以搅动整个宫宴格局的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