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惊鸿一瞥映心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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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级青少年国际象棋锦标赛的选拔赛，设在市体育中心的综合馆内。规模远非少年宫的内部训练可比。巨大的场馆内，整齐排列着数百张标准棋桌，绿色的棋盘如同一片沉默的森林，等待着智慧的碰撞与厮杀。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紧张、期待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独特气息。头顶的照明灯将每一张棋桌都照得雪亮，无处遁形。
陈疏桐坐在指定的区域，等待着轮次安排。她周围是来自全省各地的少年棋手，大多有教练或家人陪同，低声做着最后的叮嘱或鼓励。她独自一人，安静地检查着自己的棋具，将棋子一一拿出，在棋盘旁摆好，动作一丝不苟，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以此来压下内心细微的、不被允许存在的波澜。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正式的大型比赛。李教练给她报了名，拍拍她的肩膀，只说了句“别紧张，当平常训练下就行”，但眼神里却有着比平常更重的期待。
广播里开始呼叫棋手编号和对阵表。陈疏桐找到自己的台次，对手是一个来自邻市的男孩，看起来经验丰富，表情沉稳。她深吸一口气，走到棋桌前，坐下，微微颔首致意，目光便迅速落回棋盘，将所有杂念摒弃在外。
比赛开始。最初的十几轮，她赢得并不轻松。对手们各有风格，有的凶猛好斗，有的沉稳老练。她全神贯注，调动起全部的计算力和意志力，像一把刚刚开刃的刀，在实战中磨砺着锋芒，逐步适应着大赛的节奏和压力。赢下的棋局有惊无险，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冷静，只有按停棋钟时微微泛白的指尖，泄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消耗。
一轮激战过后，她提前结束了比赛。棋钟定格，对手投子认负。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却没有立刻离开。按照比赛流程，她需要等待这一轮全部结束后，才能知道下一轮的对手。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下意识地在场馆内逡巡。那么多棋手，那么多无声的战争在同一刻进行，画面有一种奇异的壮观感。
然后，她的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攫住，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片区域。
那片区域围观的人明显比其他地方多，虽然都保持着安静，但那种聚精会神的姿态，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气场。人群的中心，是一张棋桌。
桌旁对坐的两人，其中背对着她的那个，身影纤细，穿着合身的藏蓝色棋手服，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露出白皙修长的后颈。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却透着一种与周遭嘈杂紧张氛围格格不入的沉静，仿佛自带一方结界。
陈疏桐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名字——沈青言。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找到一个稍近且视角更好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她能看到与那女孩对弈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的男生，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显然陷入了苦局。
而那个女孩——
她落子的姿态从容不迫，指尖捻起棋子，稳稳落下，动作流畅而优雅，没有丝毫犹豫或拖沓。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陈疏桐也能感受到那份掌控全局的自信。她微微侧头观察棋局时，能看到她小半张侧脸，线条精致，下颌绷着一个专注的弧度，长睫低垂，掩映着看不清情绪的眼眸。
那不是一种外放的、咄咄逼人的强势，而是一种内敛的、却更为强大的稳定感。像深不可测的静水，水下却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陈疏桐的目光紧紧追随着棋局。她看得出，沈青言占据着绝对优势，子力协调，结构严整，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她的对手每一次思考后走出的棋步，似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并被轻易地化解，转而施加更大的压力。
这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掌控力。
陈疏桐自己下棋风格更偏向精准和冷厉，善于捕捉机会，一击致命。而沈青言的棋，则透着一股大局上的从容不迫和细腻入微的算度，仿佛不是在搏杀，而是在编织一件精密的艺术品，慢慢地将对手引入绝境。
终于，沈青言的对手长考之后，苦笑了一下，身体向后靠去，做了一个认输的手势。
沈青言这才抬起头，脸上并没有获胜后的得意，只是微微颔首，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礼节性的弧度。她开始动手收拾棋子，动作依旧不疾不徐。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棋桌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围观的人群，与站在不远处的陈疏桐，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交汇。
那双眼睛，果然如陈疏桐想象般清澈明亮，但比想象中更深，像蕴着寒星的古井，平静无波，只是淡淡一掠，没有任何停留，便自然地转向了他处，仿佛她只是无数围观者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如同惊鸿照影。
那一瞥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陈疏桐的心湖里骤然激起层层叠叠的、混乱不堪的涟漪。
她站在原地，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某种东西。不是单纯的嫉妒，也不是纯粹的好胜，而是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
她看到了那种被精心培养、被万众期待下才能淬炼出的从容气度，那是她靠着自己磕绊摸索、在旧棋谱和孤独对弈中永远无法自然拥有的东西。像一件被妥善收藏、精心呵护的传世瓷器，光泽温润，毫无瑕疵。
而自己，像一块刚从山野挖出的、棱角分明还带着粗砺石屑的矿石。
羡慕吗？有的。那一瞬间的惊艳做不了假。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对比刺激出的、尖锐的自卑感，以及随之而来、更加汹涌的、不肯服输的倔强。凭什么她就该被这样轻易地比下去？凭什么那种光芒不能属于她？
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吸引。对那种游刃有余的姿态，对那种沉静强大的力量，一种本能的向往和探究欲。
“陈疏桐！准备下一轮！”裁判的喊声将她从失神中惊醒。
她猛地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胸腔里那些翻腾不休的情绪压下去，重新凝集成冰冷的专注力。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棋桌，背脊挺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直。
刚才那一瞥，那个名为沈青言的幻影，从此有了真实清晰的轮廓。
那个轮廓，既是一座需要翻越的高山，也是一道……莫名吸引着她想去靠近看清的光芒。
她坐在棋桌前，等待新的对手。指尖冰凉，但心底那簇火苗，却烧得更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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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惊鸿一瞥映心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