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青鸾之声入云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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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乐部冷白色的灯光均匀洒落在深绿色的棋盘上，三十二枚棋子肃然静立，如同等待检阅的微型军团。空气里只剩下棋钟单调的滴答声，如同冰冷的心跳，计算着思考者所剩无几的时间，也放大着每一秒流逝带来的压力。
陈疏桐坐在棋桌前，背脊习惯性地挺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轻轻敲击，那是她高度专注时不自觉的小动作。她的对手是提高组一个十五岁的男生，等级分比她高出足足三百点，此刻正眉头紧锁，额角渗出汗珠，死死盯着局面，迟迟无法落下指尖捻住的那只马（Knight）。
这是一场并不对等的练习赛，但陈疏桐硬是凭借精准的算度和顽强的防守，将局面拖入了极度复杂的残局。双方子力消耗殆尽，她仅剩一后一兵，对方则有一后两兵，但兵型位置较差。理论上，对方占优，但并非必胜。
计时器上，她的时间只剩下不足两分钟，而对方还有五分多钟。时间压力像一把悬在她头顶的利剑。
终于，对方似乎下定了决心，将马跳到了一个看似积极进攻的位置。
陈疏桐的眼睛几乎是瞬间亮了起来。那一步，看似威胁，实则露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破绽——对方王前兵阵出现了一道微小的裂缝。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去碰自己的后（Queen），而是直接推动了她那个看似不起眼、却已悄然逼近对方底线的通路兵（Passed Pawn）！
“升变格（Promotion Square）。”她低声说，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决断。
那只兵稳稳地前进一格，抵达对方底线。根据规则，它必须升变为后、车、象或马。她毫不犹豫地拿起自己那只早已被吃掉的后，稳稳地放在了兵的位置上。
霎时间，棋盘上力量对比天翻地覆。双后联手，配合原本就存在的微妙杀机，瞬间编织出一张绝杀的网。
对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试图挣扎，但陈疏桐的双后如同两把交错的利刃，步步紧逼，封死了所有可能逃逸的路线。不过三步之后，对方的王已然无处可逃。
“Checkmate.” 陈疏桐按下棋钟，宣告终结。她的时间仅剩最后十几秒。
男生颓然地向后靠倒在椅背上，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我都没看到那个兵……”
陈疏桐已经开始默默地复盘，将棋子重新摆回对方露出破绽的那一步，指尖点着那个关键格：“你的马离开后，这里，g6格，失去保护。我的兵只要再冲一步，你就必须用后来回防，否则来不及。但你选择进攻，忽略了。”
她的分析冷静得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却让对手的脸色更加难看。
“好了。”李教练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观看了许久，“很精彩的残局处理，陈疏桐。对时间压力和机会的捕捉非常敏锐。”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转而看向那个男生，“而你，优势下过于急躁，忽略了王的安全，基本功还要再练。”
训练结束的哨声响起。周围的孩子们纷纷松了口气，开始喧闹着收拾棋具，讨论着刚才的棋局。不少人看向陈疏桐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明显的敬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短短几周，这个沉默寡言、穿着寒酸的新人，已经用她硬邦邦的成绩在提高组站稳了脚跟，甚至开始挑战那些老队员。
陈疏桐对此恍若未觉。她仔细地将每一枚棋子放回丝绒棋盒的特定凹槽里，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那不仅仅是棋子，而是有生命的战友。
李教练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桌边，看着陈疏桐收拾，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说道：“看到你今天这个残局，倒是让我想起个人。”
陈疏桐手上的动作未停，只是稍稍抬了下眼，表示她在听。
“沈青言。”李教练吐出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赞叹，“就比你大两岁吧好像。人家那残局下的，才是真的叫艺术。细腻，精准，而且稳得可怕，从来没见她慌过。上次全国少年锦标赛，她那个车兵残局赢得多漂亮，各大教练群里都传疯了。”
沈青言。
这三个字如同某种带有魔力的音节，猝不及防地撞入陈疏桐的耳中。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动作，只是速度似乎慢了一拍。
她没说话，继续低头整理棋盒。
李教练却谈兴渐浓，或许是惜才，或许是下意识地将眼前的天才与那个更负盛名的天才进行比较：“那孩子真是……天赋好，家境也好，听说父母都是高知，全力培养。每次比赛，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就跟个小公主似的，偏偏棋风又狠又准。啧，真是没法比。”
他语气里的羡慕和那种认为“理应如此”的意味，像一根极细小的刺，轻轻扎了陈疏桐一下。她想起自己那副需要省吃俭用才买来的棋，想起那间狭小的房间，想起母亲那句“随你吧，别半途而废”。
“她……很厉害？”陈疏桐的声音很低，仿佛只是出于礼貌的回应。
“何止是厉害！”李教练一拍大腿，“同龄人里绝对是顶尖水平，听说都快有候补大师的头衔了。好多职业棋手都看好她。哎，你要是能有她那样的条件和资源，估计成就也低不了……”他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失言，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咳，当然，你也很不错，靠自己能下成这样，非常难得。继续努力，下次区级比赛，我给你报名。”
教练又鼓励了几句，便转身去指导其他学生。
陈疏桐却站在原地，手中的棋盒盖半天没有扣上。
沈青言。
这个名字仿佛自带光环。天赋好，家境好，气定神闲的小公主，棋风狠准，候补大师……一个个标签从教练的话语中跳出，在她脑海里拼凑出一个模糊却又耀眼的形象。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像是独自在黑暗的隧道里摸索前行的人，突然听到前方传来别人惊叹于洞口绚烂阳光的声音。她知道那光很好，很温暖，是她想要抵达的方向。但同时，那声音也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自己仍身处黑暗，并且，早已有人轻松拥有了她需要奋力挣扎才有可能触碰到的一切。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有对“强大”本能的好奇与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烈激起的、冰冷的好胜心。
凭什么“没法比”？
凭什么认定有了“那样的条件”才能有高成就？
她偏要比一比。
她用指尖摩挲着棋盒中那只木质的后（Queen），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然后，她用力地、稳稳地扣上了棋盒。
“啪”的一声轻响。
像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回应，又像是一个誓言的开端。
走出俱乐部时，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她背着旧书包，融入下班放学的人流，身影依旧单薄，眼神却比来时更加沉静，深处跳动着一点幽暗的火光。
沈青言。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不再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是一个清晰的坐标，一个需要被超越的目标，一个……或许在未来某天，会真正相遇的，宿命般的对手。
她抬起头，望向远处鳞次栉比的高楼，那里或许就有着那个名叫沈青言的女孩正在生活的世界。
然后，她收回目光，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前方的路还很长，她需要更多的打谱，更多的练习，更快地变得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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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青鸾之声入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