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己（叶荧）》香泉影蘸胭脂冷

3、再次相逢

　　博垦地独立公国的第一大城市麦色尼，位于神圣罗马帝国的西南区域，土地肥沃，气候温和湿润，是日耳曼旧贵族之一图尔特一族的世袭领地。

　　现任领主安茹公爵，是苏瓦尔国王诺维奇一世的岳父，他这一代子嗣单薄，唯一的女儿嫁给了苏瓦尔王室，却在生下一对儿女之后撒手人寰，而他的外孙被当作王储抚养长大，直到十年前英王亨利二世入侵苏瓦尔，久战不下后将王储带走作为英格兰撤军交和的条件，十年来杳无音讯。

　　如今的苏瓦尔王室已后继无人，除了妾室贝蒂夫人所生的孩子莫里迪诺以外，王宫之中便只剩下一名小公主了，而诺维奇一世有意将她嫁给远亲之中的贵族男子，以便生下苏瓦尔王室的后代继承王位。

　　于是小公主离开了王宫，并不知所踪。

　　她离家出走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西欧大陆，就当大家猜测她会跑去哪里，或者是否与人私奔之类的无聊之事时，小公主却在位于麦色尼的图尔特城堡中，与她的祖父安茹公爵正在进行交涉。

　　“如果您答应我向苏瓦尔王室宣战……”

　　荧微微笑道，她紧紧攥着万叶的手，眼中的决绝令他忍不住蹙眉。

　　他听见荧对安茹公爵说：“我将为您生下博垦地，乃至整个苏瓦尔王国的合法继承人。”

　　“与这名异国武士。”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南十字号从苏瓦尔离港，并于海上航行半个多月后，终于停靠在了博垦地的一座临海城市。荧从船上溜了出来，一路朝着博垦地的中心麦色尼前行，她本想和在船上照顾了自己半个多月的万叶道一声别，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萍水相逢的短暂停留，并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况且在到达目的地麦色尼之前，她不想也不敢将自己的意图过分暴露。

　　虽然在这十几天的相处中，荧有时会在万叶身上看到哥哥的影子，明明是与空的温柔完全相反的冰冷，却很奇妙地让她觉得温暖，是空还未离开时的那种被人保护的感觉。

　　但荧心里明白，空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从他被人带走的那天开始，荧就放弃了等待。所以她觉得一定是自己太过于思念空而产生了错觉，而这份错觉，也让她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万叶。

　　与家族称谓无关的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再见了，异国武士。”

　　荧对着房间里的空气小声道别，仿佛进行一项仪式，她真诚地为他祈祷：“愿神与你同在。”

　　然后便再无留恋地离开了那里。

　　前往麦色尼的路途还十分遥远，荧需要穿过一片势力复杂的陆地，除了地方领主控制下的有序城镇，还有一些夹杂在纷争之中混迹着盗贼与野兽的无序之地。而荧一个从小生活在王宫里的女孩子，娇生惯养而又身无分文，很多问题在她踏上旅途的那一刻开始便接踵而来。

　　她小心翼翼地在烈日底下艰涩前行，乡野田间的道路鲜有人迹，她只好顺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来辨别方向，夜宿荒野，日出而行，当饥肠辘辘之时便去路边采摘些野果，顺便怀念一下被那个东瀛武士“养”在船仓里的幸福时光，不到两天整个人便开始昏昏沉沉，疲惫不堪。

　　“原来一个人想要独立生存，竟会如此艰难。”

　　荧倚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底下，望着前方被烈日烤灼得热气腾腾的山路，不禁发出感叹。

　　无尽的山路在视线中延伸，就像此刻蔓延在荧心底的执着。这艰难曲折的旅行，唯有心中那抹被仇恨侵蚀的希望在支撑着荧的生命，引导她度过每一个白昼和夜晚。

　　直到第三天傍晚，荧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一座小镇，她喜出望外地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一栋石头砌成的红顶房子外面，然后站在爬满藤蔓的庭院篱笆前向里面张望。

　　她听见里面有人争执的声音，并很快升级成各种容器碎裂的剧烈争吵，期间伴随着猫狗的嘶叫让荧不觉想要退避而去。可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去之时，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撞开，并“砰”地一声飞出一道绿色的人影。

　　“奸商！”

　　浑身绿油油的少年躺在地上骂道，与站在自己头顶上方的少女目光交汇，他眨眨眼，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既愤怒又难堪。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少年好像并不怎么友好。

　　而荧朝周围望了望，不客气地反击道：“看某个傻瓜被人扔到了外面。”

　　面前的少年装扮考究，也不像是会在这种山野小镇生活的人，而根据挂在这栋房子前面的招牌来看，这里似乎是一家酒馆，看样子自己已经到了某个内陆枢纽城镇。

　　荧整理了下着装，准备推门进去。

　　“你进去也会被扔出来的哦！”

　　少年被荧噎了一通，反倒对她产生了兴趣，他将荧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眯眯道：“这里禁止女孩子入内的。”

　　荧自然不会理他，一边将酒馆大门推开一条缝隙，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内观察，嘈嚷的气氛带着酒气，和其他难闻的味道瞬间扑面而来，而当她看清里面的情形后，进去的动作立即停顿下来，然后迅速转身匆匆离去了。

　　“喂！你不是要进去吗？”

　　那个绿色少年见状跟了上来，对于荧的无视表现出一种难以理解的执着，他们穿过杂草丛生的小路，朝着小镇的另一头走去。而荧则惊悸地回忆着刚才在酒馆里看到的某个背影，就在靠近酒馆大门的位置，充满异国气息的装扮与周遭环境如此格格不入，那分明就是南十字号上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几日的东瀛武士——万叶。

　　可他不是在船停靠的那座港口城市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荧不知道为何会感到心虚，她回头看了看后面发现并无人追来，转念一想又觉得对方似乎也没有理由来追她，于是放下心来，对着身边某个阴魂不散的家伙，道：“你有完没完？”

　　然而对方嬉皮笑脸，目光一直在她脸上打转，也不知道是不是荧过于警惕，她总觉得眼前的这个陌生少年似乎认识自己。

　　“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是觉得你可能会需要我。”

　　“为什么？”

　　“因为你要去麦色尼。”

　　荧停下脚步，目光中泛起点点冰冷：“你是谁？”

　　而少年看着她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咪，毫不避讳地露出尖爪的模样，笑嘻嘻地牵起她的右手，荧只觉得手心落入一颗硬物，低头落下视线，赫然发现一枚红色的宝石戒指被置于掌心。

　　她狐疑地抬头，听见面前的少年说：“蒙德岭伯爵之子，温迪。”

　　………………

　　“叮叮。”
　　??
　　伴随着酒馆木门开启的铃声，万叶忽然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他扭头看向身后，却只看见了紧闭的大门，而酒馆内的嘈杂声让他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你怎么了？”

　　同行的水手龙海问道，万叶摇摇头，朝着四周投去目光，这个国家的酒馆相对东瀛来说要粗犷许多，就连杯中的酒也与平安京的截然不同。

　　龙海说，东瀛的酒与大宋无异，缓慢入喉，烈始而柔，适合慢饮浅酌的消遣，可当你行走于这片大陆，会发现更为原始的人间百态，赤红的葡萄酒就像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在这片土地上流淌。

　　万叶看着杯中的液体，只觉得恍若隔世，就连当初那么强烈的仇恨，也随着这些年来的旅程被逐渐冲刷成平淡的怅然。

　　而异国他乡的孤独，也让他在此时此刻无比想念平安京的樱花和酒酿。樱花决绝，一日盛放便尽数飘零，固执得如同那些与他一同赴死的武士，而木漏日光中的樱花树下，也早已没有等他归去的身影。

　　从鱼龙混杂的酒馆出来后，万叶和龙海清点了马车上的货物，然后寄放在酒馆仓库。女仆帮他们将马匹牵走照料，以便第二天一早精力充沛地向着目的地出发前进。

　　这里名叫清泉镇，领属于博垦地公国，地处交通要塞而往来者不绝，万叶思索着或许可以与当地商人打探一下麦色尼商会的消息，以便提前做好上门拜访的准备。

　　龙海对此表示赞同，他们从酒馆老板那里探听到一些消息——本地商人常聚的另一家酒馆的地址，然后顺着这个地址一路找了过去。

　　“抓住他们！”

　　就在两人于陌生的小巷中徘徊之时，万叶突然听见一声充满怒火的呼喊，与此同时，一个娇小的身体从前方的拐角处窜了出来，像只飞舞的蝴蝶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万叶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对方，金黄色的头发，雪白的连衣裙，还有柔软的身体，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竟然是那位不告而别的苏瓦尔小公主——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