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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秘辛终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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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间那个轻柔的吻,像一颗投入平静心湖的巨石,在苏婉清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慈善晚宴剩余的时间里,她始终心神不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裙摆,不敢再与顾云深对视——生怕从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到自己无法承受的答案,也怕自己眼底的慌乱暴露了真实心绪。
晚宴结束后,黑色的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回府的路上。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掠过的街灯,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苏婉清偏头看着窗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个吻——微凉的触感、顾云深瞬间的僵硬、周围暧昧的掌声……那个吻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情难自禁的真心流露,还是为了“演好恩爱夫妻”的最后一笔?如果是演戏,未免太过逼真;如果是真心,她又该如何回应这份跨越身份的情愫?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脸颊依旧滚烫,被亲吻过的额间仿佛还残留着顾云深唇瓣的温度,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坐在身旁的顾云深同样心绪不宁。她懊恼于自己在舞池中的失控——向来擅长克制情绪的她,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逾矩的举动?是暧昧的灯光迷惑了心智?是缠绵的音乐扰乱了心神?还是怀中的人眼波流转间,那份脆弱与依赖太过动人,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偷偷侧目看向苏婉清,月光透过车窗洒在她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微微泛红的耳廓暴露了她的紧张,纤细的手指正紧张地绞着手帕。
顾云深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挠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悸动,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麻。
她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后悔那个吻。
回到顾府时,已是深夜。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回廊下,灯笼的光晕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隔着一小段距离。就在快要走到各自卧房门口时,顾云深忽然停下脚步,叫住了苏婉清:“婉清。”
苏婉清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跳骤然加速,像是要跳出胸腔。她缓缓转过身,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紧张地看着顾云深,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廊下的灯笼光线昏暗,柔和地勾勒出顾云深深邃的轮廓。她看着苏婉清,眼神复杂得像是揉碎了星光,唇瓣动了动,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句:“今晚……辛苦了。早点休息。”
所有的悸动与试探,终究还是被理智压回了心底。她不能冒险,不能让多年的伪装在这一刻崩塌。
苏婉清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轻轻点了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两人各自回房,却都辗转难眠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再也无法假装不存在。那个落在额间的吻,像一道无形的裂缝,打破了她们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
接下来的几天,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一直萦绕在两人之间。
苏婉清会下意识地试探——在递茶时指尖不经意地触碰,在谈论古籍时故意靠近。
顾云深则会刻意回避,目光相遇时会飞快地移开,独处时会找借口离开,仿佛害怕再靠近一步,就会失控。
苏婉清心中的猜测越来越强烈,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顾云深过于细腻的皮肤、喉结不明显的脖颈、说话时偶尔流露的轻柔语调、对贴身衣物的格外在意……所有疑点汇聚在一起,几乎已经呼之欲出。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确定的答案,哪怕这个答案可能会颠覆她所有的认知。
契机很快便到来了。
这天下午,顾云深在书房与洋行代表商议贷款后续事宜。
因对方在还款期限上反复刁难,甚至暗示要增加抵押条款,顾云深一时动怒,说话时动作幅度稍大,不慎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深褐色的咖啡不仅弄脏了重要的合同文件,还泼了她一整只手臂。
她当时只皱了皱眉,让秘书拿来纸巾简单擦拭了一下,便继续与对方周旋,丝毫没有在意手臂上传来的灼痛感。
直到傍晚时分,苏婉清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进书房,才发现了异样。
顾云深正低头看着文件,挽起的衬衫袖口下,小臂内侧露出一片刺眼的红肿,红肿处甚至起了几个透明的水泡,显然是烫伤后未及时处理,又被衣袖摩擦加重了伤势。
“你的手!”苏婉清惊呼一声,手中的果盘“咚”地一声放在桌上,快步走到顾云深身边,目光紧紧盯着她手臂上的伤口,心疼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都烫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处理一下?”
顾云深下意识地想拉下衣袖遮掩,却被苏婉清一把抓住了手腕。她的手指温热柔软,力道却出奇地大,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别动!”苏婉清的语气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伤口已经起泡了,再摩擦下去会感染的!”
顾云深的手腕被苏婉清牢牢握住,温热的触感透过衬衫传递过来,让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她想挣脱,却在对上苏婉清那双满是焦急与心疼的眼眸时,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她甚至有些贪恋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切,舍不得推开。
“我没事,一点小伤……”顾云深试图辩解,声音却有些紧绷,连她自己都觉得说服力不足。
“这怎么会是小伤!”苏婉清又急又气,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外走,“跟我来,我房里有专治烫伤的药膏,效果很好。”
顾云深被她拉着,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移动。
走廊里的风带着庭院里的花香,拂过两人交握的手腕,顾云深能清晰地感受到苏婉清掌心的温度,那温度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进了苏婉清的卧房,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与顾云深书房的冷冽气息截然不同,透着一股温馨的暖意。
苏婉清立刻从梳妆台下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红木药箱,打开后,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药膏与纱布。她拿出一支瓷瓶,又取来干净的棉签和纱布,让顾云深坐在梳妆凳上,自己则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臂。
“可能会有点凉,你忍一下。”苏婉清轻声叮嘱,将棉签蘸取适量药膏,轻轻涂抹在烫伤处。药膏带着清凉的薄荷味,瞬间缓解了灼痛感,而苏婉清的指尖更是柔软温热,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生怕弄疼了她。
顾云深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微蹙,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美得让人心神荡漾。顾云深心中最坚硬的地方,仿佛被这温柔的画面狠狠撞击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将一切和盘托出——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性别,告诉她多年来的伪装与挣扎,告诉她那个吻并非演戏,而是真心。
苏婉清仔细地涂好药膏,又用纱布轻轻缠绕在她的手臂上,打了一个漂亮的结。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抬起头想要叮嘱顾云深注意事项,却恰好撞入顾云深那双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中。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挣扎、痛苦、渴望、隐忍,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烫伤膏的清凉气味和彼此身上清浅的香气,暧昧得让人心慌。
苏婉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过于细腻的皮肤、喉结不突出的纤细脖颈、紧抿的、形状优美的唇瓣……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汇聚成一个无比清晰的答案。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跳出胸腔,指尖微微颤抖。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几乎是用气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已久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房间里。
苏婉清问出口后,心脏瞬间悬了起来,紧紧盯着顾云深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云深在听到问题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有震惊,有慌乱,有一闪而过的恐惧,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但她很快强行镇定下来,试图用冷硬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澜:“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是顾云深,你的丈夫,顾家的继承人。”
然而,那瞬间的失态和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慌乱,已经足够苏婉清确认一切。她没有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依旧蹲在顾云深面前,仰着头,目光清澈而执着,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那些细小的违和感,那些你拼命想隐藏的东西……云深,或者,我该叫你什么?”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对方的脖颈,扫过那过于纤细的手腕,最后重新落回那双充满挣扎和防备的眼睛,每一个眼神都在诉说着“我已经知道了”。
“我没有……”顾云深还想否认,声音却失去了往常的冷冽力度,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试图抽回被苏婉清包扎好的手,却被对方轻轻按住,无法动弹。
“别骗我了,也别再骗你自己了。”苏婉清的声音温柔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包容,“很辛苦吧?这么多年,一个人扛着这么重的担子,扮演着另一个人,连生病受伤都要小心翼翼地隐藏。”
这句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击溃了顾云深苦苦支撑多年的心防。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硬,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地闭上眼,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蔓延。
苏婉清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依旧保持着蹲在她面前的姿势,用一种近乎怜悯的、温柔的目光看着她。她能感受到手下那只手臂的微微颤抖,能想象出眼前这个人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多年的秘密被揭穿,多年的伪装被撕碎,她一定很害怕,很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深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所有的冰冷和防备都已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脆弱和一种认命般的绝望。她看着苏婉清,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极其沙哑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句话,等同于承认了一切。
苏婉清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却涌上一股更加强烈的酸涩和心疼。她轻声道:“很多细节。你说话时偶尔会压低声音,却还是藏不住一丝轻柔;你的手比寻常男子纤细,连握笔的姿势都带着女子的秀气;你从不允许下人整理你的卧房,连贴身衣物都要自己打理……还有,你看我的眼神,那种克制的温柔,不像丈夫对妻子的责任,更像……一个人在偷偷守护着珍视的人。”
顾云深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带着浓浓的自嘲:“原来我一直像个跳梁小丑,所有的伪装在你眼里都破绽百出……你知道多久了?”
“怀疑了很久。”苏婉清如实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愧疚,“从我们新婚之夜你独自去书房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相处得越久,发现的细节越多,怀疑就越深。直到最近……直到舞池里那个吻,我才几乎确定。”
顾云深再次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中多了一丝决绝,像是做好了迎接审判的准备:“既然你都知道了……打算怎么做?告诉老夫人?还是……告诉所有人,顾家的继承人其实是个女子,让顾家成为整个海城的笑柄?”
她的声音低沉而绝望,眼神里充满了灰败,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身败名裂、家族蒙羞的结局。
听到顾云深的话,苏婉清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站起身,却没有后退,反而向前一步,更加靠近顾云深,目光坚定地迎上那双充满痛苦和防备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告诉别人?”苏婉清的声音轻柔却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力量,“告诉外人,只会让顾家陷入危机,让那些虎视眈眈的对手有机可乘。这对我,对你,对顾家,又有什么好处?”
顾云深愣住了,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苏婉清会震惊愤怒,会鄙夷地推开她,会害怕地逃离,甚至会立刻去揭发她,让她为欺骗付出代价……唯独没有想过这种平静的、甚至带着理解的回应。
“你……不觉得我很……可怕?很……恶心吗?”顾云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丝自嘲和难以置信,“一个女扮男装的骗子,骗了你,骗了老夫人,骗了所有人……你嫁给我,本以为是嫁入豪门,却没想到嫁给了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你不恨我吗?”
“不!”苏婉清猛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怒气,“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你不是怪物,也不是骗子!”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声音重新变得柔和,却充满了力量:“你女扮男装,不是为了欺骗,而是为了守护——守护顾家的产业,守护老夫人,守护那些依靠顾家生活的下人。这些年来,你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用比男子更坚韧的意志撑起了整个家族,这怎么会是恶心?这怎么会是可怕?在我眼里,你比那些只会依靠家族、耽于享乐的纨绔子弟,要伟大得多!”
顾云深彻底怔住了。她看着苏婉清,看着那双清澈眼眸中毫无作伪的真诚、心疼,甚至还有一丝她从未敢奢望的崇拜。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孤独、恐惧,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猛地别过头去,不想让苏婉清看到自己失控的样子,可眼角的泪水却还是不争气地滑落,滴落在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脆弱。
苏婉清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软得一塌糊涂。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覆上了顾云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背。那只手冰凉,甚至在微微发抖,显然是因为太过激动。
“很辛苦吧?”苏婉清重复了刚才的话,这一次,语气里充满了真切的疼惜,“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一定很累很累。以后……不用再一个人扛了。”
温柔的触碰,理解的话语,像最后一道催化剂,彻底击碎了顾云深所有的心理防线。她猛地抽回手,站起身背对着苏婉清,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低低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喉间溢出。
她哭了。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冷硬、强大、无懈可击的“顾少爷”,此刻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哭得不能自已。多年来的隐忍、孤独、恐惧,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再也无法掩饰。
苏婉清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她知道,顾云深需要这场发泄,需要把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彻底释放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顾云深的哭声才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微微的抽噎。她依旧背对着苏婉清,肩膀还在轻轻起伏,显然还没有完全平复。
苏婉清从梳妆台上拿起一条干净的真丝手帕,轻轻递到她手边:“擦擦吧。”
顾云深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缓缓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模样有些狼狈,却比平时的冷硬多了几分真实。
“对不起……”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愧疚,“骗了你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