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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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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舟在沙发上坐到晨光透进窗帘,指尖还残留着昨晚攥紧拳头的酸麻。窗外蝉鸣又起,比昨夜更密,裹着夏末的燥热钻进屋里,搅得人心里发慌。他起身去浴室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时,竟清晰记起季淮站在雨里的模样——那人没躲雨,伞大半倾在自己身前,校服裤沾着泥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还有块浅浅的淤青,却仍脊背挺直,连递药时的手指都稳,只耳尖泛着点冷白里的红,像雪地里落了点朱砂。
“疯了。”许清舟抹掉脸上的水,对着镜子骂了句。他总以为季淮是软乎乎的性子,连被自己摔门冷待时都只会红着眼圈退开,却忘了这人递红花油时会把说明书折得方方正正压在瓶底,抄笔记时连公式符号都写得横平竖直,连喂流浪猫时,指尖的动作都轻而稳,从不会让猫爪子勾到自己,甚至会提前把火腿肠的包装纸撕得干干净净,避免碎屑粘在猫毛上。
门被敲响时,许清舟以为是季淮,脚步顿了顿才去开。门外是沈安,拎着豆浆油条,塑料袋上还沾着露水,看见满地狼藉皱起眉:“你这屋怎么回事?跟遭了贼似的,牛奶渍都干在地上了。对了,昨天放学见着季淮了,蹲在垃圾桶旁边翻东西,手里攥着个保鲜盒,脸色挺沉的,你俩又闹僵了?”
许清舟接过豆浆的手紧了紧,塑料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他没说话,转身往客厅走。沈安自顾自在茶几旁坐下,咬着油条含糊道:“说真的,季淮这人看着软,其实比谁都有主意。上次你跟三班那小子在球场吵架,差点动手,他没上来劝,却悄悄去小卖部买了瓶冰饮,等你气消了靠在栏杆上抽烟,才走过来递过去,还说‘降降火气,别中暑’,你倒好,接都没接,直接扔在地上了。”
这话像根细针,扎得许清舟喉咙发紧。他想起那天的冰饮,橘子味的,摔在地上时溅了季淮一裤脚,季淮却没说什么,只是蹲下去把瓶子捡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动作从容得像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反倒显得他当时的火气像场闹剧。
“还有上次你忘带钥匙,蹲在楼道里抽烟,烟蒂扔了一地。季淮路过没问你怎么了,直接回了趟家,拿了把备用钥匙给你,还带了包纸巾,说‘我妈说邻里间该帮衬,地上的烟蒂擦擦,别被物业说’,你倒好,转头就把钥匙扔在了消防栓上,纸巾也扔了,现在想想,人家图你啥啊?”沈安越说越起劲,没注意到许清舟的脸色渐渐变了,指尖攥着豆浆杯,指节都泛了白。
许清舟猛地将豆浆杯掼在桌上,豆浆洒了一地,溅在没收拾的泡面桶上,泛出腻人的泡沫:“你闭嘴行不行?”沈安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油条都掉了半根,看着他阴沉的脸,小声嘟囔:“我不就是说句实话……你以前不这样的,怎么一提到季淮就炸毛?”许清舟没再理他,转身进了卧室,关门时却没像往常那样用劲,只轻轻“咔嗒”一声,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靠在门后,沈安的话在脑子里打转,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停不下来。他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那把备用钥匙还在,被一块干净的蓝格子布包着,是季淮当时递过来的样子,布角都熨得平平整整;抽屉角落,那瓶红花油的包装没拆,说明书被折得方方正正,压在瓶底,边角都没卷边。许清舟拿起说明书,指尖拂过上面的字迹,突然想起季淮递药时的眼神——没什么委屈,只平静地说“按说明书涂,别揉太狠,不然会肿得更厉害”,倒像是自己才是那个闹脾气的小孩,而季淮是在哄着他。
“操。”许清舟把说明书塞回抽屉,心里莫名发闷,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他抓起外套往外走,沈安在客厅喊“你去哪?早饭还没吃呢”,他没回头,只挥了挥手,脚步却没往常那样快,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犹豫。
季淮家在老城区的小巷里,青石板路被晨光晒得暖烘烘的,路边的梧桐树叶子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响。许清舟停在楼下时,看见季淮正从楼道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个黑色垃圾袋,步伐稳,脊背挺,连拎袋子的手指都修长好看,骨节分明。听见脚步声,季淮转头看过来,眼神平静,没像往常那样躲闪,只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早。”算是打过招呼。
许清舟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想说“那天苹果不该扔”,话到嘴边却成了生硬的“你……还好吗?”
季淮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什么情绪,像在看一件寻常的东西:“挺好的。”他顿了顿,视线扫过许清舟没系好的衣领,补充道,“上次下雨,你没感冒吧?看你当时淋得挺厉害。”
许清舟愣了愣,才想起那天自己冒雨跑了,头发衣服全湿了,倒是季淮站在原地,伞还举着,大半都空在那里。他攥了攥手心,指尖有点汗:“我没事,吃了药就好了。你呢?那天你也淋了雨。”
“我也没事。”季淮的声音很稳,没什么起伏,像秋日的风,平静却有分量,“还有事吗?没事我去扔垃圾了,晚点要去图书馆还书。”
许清舟看着他转身要走,突然上前一步,声音比刚才大了点:“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本笔记,指尖捏着笔记本的边角,有点发烫,“这个……以前是我不对,没好好跟你说谢谢。那天不该把它扔在一边。”
季淮接过笔记,指尖碰到许清舟的手,没像以前那样缩回去,只淡淡道:“不用谢,顺手的事。”他翻了翻笔记,里面的字迹依旧工整,重点用红笔标得清晰,难理解的地方还画了示意图,连图线都画得笔直,“你要是还有不懂的,放学后可以在教室等我,我给你讲。”
许清舟的喉结滚了滚,突然觉得有点局促,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不用了,我自己能看懂,实在不懂再问你。对了,上次你买的感冒药和姜茶,钱我给你。”他掏出钱包,刚要抽钱,季淮却抬手拦住了,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力度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
“不用。”季淮的语气很淡,眼神却很坚定,“一点小钱,没必要算这么清楚。”他顿了顿,看着许清舟,目光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温度,“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下次路过小区门口的饺子馆,帮我带份韭菜馅的就行,要刚煮好的,凉了不好吃。”
许清舟愣了愣,才想起季淮也爱吃韭菜馅的饺子,上次季淮给她送饺子时,还特意说“这家的韭菜是当天采的,鲜得很”。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软了点:“好,下次给你带。你什么时候想吃,提前跟我说。”
季淮颔首,拎着垃圾袋转身:“那我先去扔垃圾了。”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眼许清舟,阳光落在他发梢,泛着浅金色的光:“你要是没别的事,早点回去吧,太阳挺晒的,容易中暑。”说完,没等许清舟回应,便稳步走进了巷口,背影挺直,没再回头。
许清舟站在原地,看着季淮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的梧桐树下,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却又有点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蝉鸣声从树叶间漏下来,没那么刺耳了,却还是带着点扎人的尖细,裹着夏末的燥热,钻进衣领里,让人浑身不自在。他掏出烟盒,摸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尼古丁的味道没压下心里的闷,反倒让喉头发紧,连带着胸口都有点发堵。
他骑车回家时,路过小区门口的饺子馆,老板正站在门口招呼客人,看见他便笑着喊:“小伙子,要不要来份饺子?刚煮好的韭菜馅,鲜得很!”许清舟的脚顿了顿,自行车的脚撑在地上,发出“咔嗒”一声响。他看着饺子馆里冒出来的热气,想起季淮说“凉了不好吃”,手指攥了攥车把,犹豫了几秒,还是没进去——刚才答应给季淮带饺子的话像块小石头,压在心里,可真要去买,又觉得有点别扭,好像这样一来,两人的关系就变得不一样了,而他还没准备好接受这种“不一样”。
回到家,沈安已经走了,地上的豆浆渍被擦干净了,茶几上放着张纸条,写着“我帮你收拾了,早餐在厨房,记得热了吃”,字迹歪歪扭扭的,是沈安的风格。许清舟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走到厨房,看见微波炉里放着油条和豆浆,还温着。他没加热,直接拿出来咬了一口,油条凉了,有点硬,嚼在嘴里没什么味道。
下午的时候,许清舟想出去买点东西,刚下楼就看见季淮从对面的楼道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图书馆的袋子,里面装着几本书。季淮也看见了他,脚步没停,只是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径直往小区门口走,步伐稳,没像以前那样刻意放慢速度等他。
许清舟的目光跟着季淮的背影,直到他走出小区门口,才收回视线。他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却又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季淮的靠近而烦躁,也不用因为自己的冷漠而愧疚。他转身往超市走,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季淮刚才的样子——穿着简单的白T恤,背着黑色的书包,手里拿着图书馆的袋子,阳光落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干净,像幅安静的画。
傍晚时,许清舟去阳台收衣服,看见楼下的长椅上坐着个人,脊背挺直,手里拿着本书,是季淮。夕阳落在季淮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翻书的动作很慢,指尖划过书页时,带着种从容的稳,偶尔会抬手推一下眼镜,动作优雅,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许清舟的目光顿了顿,没打招呼,转身回了客厅,却忍不住又走到窗边,偷偷往下看——季淮还坐在那里,手里的书翻了几页,旁边放着瓶矿泉水,没开封。
他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剩半瓶可乐。灌了口冰可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心里的闷却没散。蝉鸣声还在响,从窗外飘进来,裹着点傍晚的风,却还是让人心烦。许清舟知道,自己对季淮的态度软了点,心里的硬刺也松了点,可那根刺还在,没拔出来,说不定哪天,又会扎得人生疼。
他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季淮递笔记时的样子、拦着他给钱时的样子、转身离开时的样子,还有刚才在楼下看书时的样子。那些画面没让他觉得温暖,反倒让他更烦躁——他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讨厌自己因为季淮而变得犹豫,更讨厌自己明明想靠近,却又怕被刺伤的胆小。
晚上的时候,许清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手机放在枕头边,屏幕亮着,他翻出季淮的号码,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拨出去。他想跟季淮说“明天给你带饺子”,想跟他说“上次的事真的对不起”,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季淮的反应太冷淡,也怕自己的热情太突兀,更怕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又因为自己的冒失回到原点。
窗外的蝉鸣渐渐弱了,天慢慢黑了下来,只有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许清舟起身去开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了屋子,却没照亮心里的闷。他走到书桌前,拉开那个抽屉,备用钥匙躺在布上,红花油的包装闪着光,那本笔记放在最上面,封面还是干净的。他拿起笔记,翻了几页,看见季淮在页脚写的小字“这个公式要注意符号,容易错”,字迹工整,带着点认真的劲儿。
或许,就这样保持距离挺好的。他想。至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互相伤害,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至于那根蝉鸣里的硬刺,或许慢慢的,就会被时间磨平吧——许清舟这样告诉自己,却没底气相信。他把笔记放回抽屉,关上抽屉时,动作很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也像在封存一段没说出口的心事。
窗外的蝉鸣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夏末的风裹着燥热吹进来,却吹不散屋里的沉闷。许清舟靠在书桌旁,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他不知道自己和季淮的关系会走向哪里,也不知道那根硬刺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消失,只知道这个夏天,好像因为季淮的出现,变得格外漫长,也格外让人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