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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祠堂大火 ...

  •   父亲那关,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李慎敏刚踏进正厅,一只瓷瓶从案几上扫落,在她脚边摔得粉碎,瓷片溅到月白裙角,划开细小红痕,她却像没知觉似的,依旧笔直地站着。

      额角不知何时添了道细长伤口,殷红的血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渗进立领里。

      佘照拎着药箱从里间跑出来,手里攥着块素色丝帕,想替她擦去血迹,手刚伸到半空,就被李慎敏偏头躲开了。

      她望着女儿站在满地狼藉中,眼神空洞得像块冰,心揪得发疼:“敏儿,你父亲就是担心你,刚才在书房急得直转圈……”

      “担心我?”

      李慎敏突然笑出声,那笑声又尖又冷,带着无尽的嘲讽。

      “他担心的从来不是我,是他的相位,是他和周家攀附的前途。”

      “放肆。”

      李德昌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盏齐齐跳起,茶汤泼了满桌,顺着桌沿往下淌,浸湿了他的官袍下摆。

      他面色铁青,唇上的胡茬都气得竖了起来。

      “王家女儿十六便出阁,你今年二十有三,不好好嫁人,反倒敢谋划私逃,现在倒好,闹得周家上下都知晓了,你是要毁了我们李家满门吗?”

      佘照被李德昌的怒火吓得后退半步,帕子在手里拧成了团:“老爷,何苦这般逼她?她不过是不想嫁去周家,她有错吗?”

      “有错,大错特错。”

      李德昌厉声打断她,“她这是痴心妄想,是不知天高地厚,这逃婚分明是把整个家族推向深渊,从今日起,阿照你不许再接近她,我还要派十二个婆子,十二个时辰轮番盯着她。”

      李慎敏抬起头,望向父亲因暴怒而扭曲的脸。

      那上面没有半分往日的慈爱,只剩下滔天怒火。

      她忽然觉得累了,像是认命般,一句话也没再说,任由父亲劈头盖脸地说教,直到后半夜,才被两个丫鬟半扶半架地送回听宣阁。

      此刻的听宣阁死寂一片,只有炭盆里偶尔炸开个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李慎敏苍白的脸。

      她坐在榻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

      一想到周家那潭深不见底的水,想到周抚阴鸷的眼神,想到兰竺刻薄的嘴脸,她就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难道她终究还是逃不掉吗?

      没等她缓过神,门外就传来了老祖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把她给我带到祠堂去,我亲自看着她,还用铁链子锁了她,我就不信,她还能反了老祖宗不成。”

      李德昌赶紧上前扶住她:“母亲,还是算了吧,儿子怕她在祠堂里胡言乱语,冲撞了祖宗牌位怎么办?”

      李慎白也从人群后走出来:“祖母,小妹她……”

      “够了。”

      老祖母打断他们俩:“儿子,你到底是信不过她,还是信不过我?眼看就要和周家联姻,这可是关系到李家兴衰的大事,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叫你们管你们偏又管不住。”

      “母亲,我只是担心慎敏性子倔,在祠堂里再闹起来。”

      老祖母厉色道:“她闹腾不起来,嬷嬷,还愣着做什么?把人带走。”

      嬷嬷立刻应了声,转身朝门外招了招手。

      两个粗使婆子快步走进来,

      嬷嬷尖着嗓子吩咐:“把二小姐请去祠堂,好好守着祖宗牌位,让她好好反省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很快,李慎敏被婆子架着胳膊拖了出来。

      李德昌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却被老祖母冷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带走,好好看着,别让她再耍花样。”

      婆子们架着李慎敏往外走,李德昌只能重重叹了口气。

      李慎白走过来,满脸忧心说道:“小妹性子烈,祠堂那边只靠两个婆子怕是看不住,万一她再想办法逃了,或是惊动了祖宗,反倒不好。”

      李德昌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儿子的意思:“你有什么主意?”

      “我去调几个可靠的下人,再让母亲那边的人也过去帮忙看着,既能送些吃喝,也能多双眼睛,祠堂前后门都得有人守着,她跑不了。”

      他做事向来稳妥,几句话就把安排说得明明白白。

      李德昌松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就按你说的办,务必小心,别让你祖母知道了又多想。”

      李慎白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可是,他走到院子角落,却忽然叫住一人,低声叮嘱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人有意无意地抬头看了看西边。

      是夜。

      老祖母睡得正沉,忽的,院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走水啦!西院库房走水啦!快救火啊!”

      老祖母睁开眼,刚撑着身子坐起来,就见浓烟顺着窗缝钻进来,带着呛人的焦糊味,直往喉咙里钻。

      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手忙脚乱去抓床头的拐杖。

      守在外间的嬷嬷闻声冲进来,忙上前扶住老祖母:“老祖母,你别急,奴才这就扶你出去,”

      老祖母的手紧紧攥着嬷嬷的手腕:“先让人去祠堂,祖宗牌位在那儿,那是咱们李家的根!一根木头都不能烧着!”

      嬷嬷一边应着,一边急急忙忙地给老祖母披上外袍,扶着她往院子中央的空地上走。

      老祖母回头望着西院方向滚滚的浓烟,好好的库房怎么会走水?这时候失火,莫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心里刚升起一丝疑虑,就见几个小厮提着水桶往祠堂方向跑,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只盼着祠堂能安然无恙。

      此时,院外已乱作一团。

      祠堂里那些架着她的婆子早就慌了神,顾不上李慎敏,借故跑路了。

      李慎敏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又看了眼远处的火光,心里的希望突然又燃了起来。

      可惜,她的手脚都被铁链拴着。

      供桌后最隐蔽的角落传来奇怪的声音。

      那是个仅容孩童钻过的狗洞,洞口堆着半旧的麻袋,此刻麻袋被轻轻拱开,一个沾着泥土的小脑袋先探了出来。

      竟然是玉都。

      她鼻尖蹭了道黑印,警惕地扫了眼空荡荡的祠堂,才手脚并用地钻进来,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供桌腿稳住身形,拍了拍身上的灰,猫着腰像只敏捷的狸猫,飞快窜到李慎敏身边。

      李慎敏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脚踝上捆着根手臂粗的铁链,一端锁在祠堂中央的石柱上,另一端缠了两圈在脚踝。

      “你没走?”

      李慎敏有些意外:“拿了钱还不走,我在你心里分量还是挺重的嘛。”

      “真服了你,幸亏我带了全套装备。”

      玉都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根细长的银针,借着光仔细查看锁芯:“我这次就是专程回来救你的。”

      李慎敏下意识反驳:“不行,我逃不走的。”

      玉都懒得听她絮叨,将银针插进锁眼,指尖飞快地拨弄着:“都到这份上了,你就给句痛快话,跑,还是不跑?”

      “要跑,只是……”

      玉都直接甩了她一耳光:“你清醒点,错过今晚,你这辈子都再没机会了。”

      “我跑啊!你打我干嘛!”

      “我就想揍你一顿出气。”

      玉都手下的动作更快了,银针在锁眼里转得飞快。

      李慎敏犹犹豫豫地问:“外面那把火……是你安排的吗?”

      这火来得蹊跷,西院库房堆的都是冬粮,平日里看守极严,怎么会突然走水。

      “不是我,或许是哪个想搅浑水的人干的,也可能是……想帮我们的人。”

      李慎敏想起之前大哥的暗示,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却没再多说。

      玉都手腕一转,锁头弹开了。

      她一把扯下铁链,扔在地上,拍了拍手:“夫人来找过我,她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东南角门从里面数第三块砖是活的,按一下就能出去,我去前面想法子拖住那些救火的婆子和家丁,你什么都别管,出去后沿着墙往西跑,有人接应你。”

      李慎敏激动得看向祠堂那扇糊着窗纸的木窗。

      那里就是她盼了许久的自由。

      只要撞开那扇窗,她就能逃离这个困住她的牢笼。

      “等等。”玉都突然伸手,钳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

      李慎敏愕然回头,窗外的火光正映在玉都脸上,一半亮得发红,一半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玉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忽然想起来,你还没给我钱呢。”

      “……你不会要在这生死关头勒索我吧?”

      窗外的火光窜高半尺,橙红的光焰扑在窗纸上,将玉都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你先欠着。”玉都眼神里的郑重更盛,盯着李慎敏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重复:“记好了,李慎敏,你将来一定一定要活着,把这钱还我,连本带利……不许赖账。”

      她说“不许”时,格外认真,像是在确认对方真的能记住这份约定。

      李慎敏看着她眼底映着的光,那光里没有杂役房的卑微,只有一种把生路全推给自己的恳切。

      喉咙里像堵了团棉絮,发紧发涩,只能用力点头。

      一线生机就在窗外,可李慎敏转身时,脚步竟顿了顿。

      她回头望了一眼,玉都还站在原地。

      “走啊!”

      玉都低喝一声。

      李慎敏这才咬了咬下唇,将那点愧疚压进心底,朝着木窗猛地冲过去,衣角扫过窗沿时,还能听见身后玉都极轻的一声:“活着回来。”

      肩膀撞在窗上,窗纸破裂,她毫不犹豫的往外跳去。

      “轰。”

      西廊方向爆开一团刺目火光。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祠堂顶簌簌掉灰。

      祠堂里陷入一片昏暗。

      李慎敏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后夺路狂奔,跑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祠堂另一侧的阴影里,玉都正手脚并用地往另一个更小的狗洞挤,那狗洞通向祠堂后的杂役房,比她进来的那个还要窄。

      刚钻进一半,腾起的烟尘就吞没了她,只留下一点衣角在火光中闪了闪,随即消失不见。

      李慎敏咬了咬牙,不再回头,沿着墙根跑。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跑,跑出去。

      漆黑的小巷中隐约有辆马车停在那里,车帘后透出一点暖光。

      她钻进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她仿佛听到远处传来玉都的声音,带着点调侃:“记着啊,连本带利。”

      马车驶动起来,车轮碾过积雪,朝着城外的方向去。

      李慎敏向后靠倒在车壁上,一直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那道深刻的伤口分明还在隐隐作痛。

      她先是低低地笑,肩膀微微耸动,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畅快,最后几乎变成了带着哭腔的呜咽。

      她逃出来了。

      不是做梦,不是幻想。

      寒风从车帘缝隙钻入,吹在她湿漉的脸颊上,冷得那么真实,那么好。

      她贪婪地吸着这自由的空气。

      “真的……谢谢你们。”

      “我会永远记得你,玉都。”

      ……

      周抚勒住马缰,刚从火场过来。

      他本是听闻兰竺的话,带着人上门找李家要说法,可刚到门口就撞见库房走水。

      “废物,连几个放火的杂碎都抓不住?”

      他踹开跪在地上的下人,刀刃上还沾着血,“祠堂里的人跑了?”

      手下苏义赶紧上前:“少爷,火场那边还在清理,祠堂方向传来消息,二小姐好像不见了。”

      周抚眼神一沉,刚要发号施令,却见浓烟里突然钻出来个身影。

      脚步踉跄得像被火燎了脚后跟,竟直直往他这边冲。

      他下意识将刀往身前一横。

      这火场四周早被他的人围了半圈,除了清理火情的家丁,旁人躲都躲不及,怎么会有人从那边跑出来?

      玉都还没看清眼前人是谁,脚下一绊,整个人就往前扑去,结结实实撞在了周抚腰上。

      周抚被撞得晃了一下,心头的烦躁更甚。

      “慌慌张张跑什么?”

      周抚扫过她沾着黑灰的面容,散乱的头发,怎么看都不对劲。

      “我问你,你家小姐此刻身在何处?”

      玉都强撑着屈膝行礼,心里把周抚骂了个狗血淋头。

      怎么钻个狗洞都能撞进这尊瘟神面前?

      她定了定神,硬着头皮编:“回……回少爷,府中突然走水,乱得很,我没看见小姐的影子,自然不晓得她在哪儿。”

      “你瞎说,我看见你从那边方向来的,怎么会没见过小姐。”

      周抚冷笑一声,手腕一扬,刀背拍打她冷汗涔涔的脸颊:“你好眼熟,等等,你好像就是兰竺说的那个人,李慎敏能找到逃跑的出路,是你给她指的吧?”

      “少爷暂时不能动她。”

      苏义上前横在两人之间,“属下查到她与胡大人有旧交……”

      “胡北年算什么东西。”

      周抚暴喝一声,一脚踹开苏义,刀刃又往前送了半寸,“她放跑了李慎敏,就算打死她,也是我占理,皇后那里,我自会解释。”

      他捏住玉都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你到底说不说?李慎敏跑哪儿去了?”

      “要我说什么呀?”

      玉都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还是咬着牙装傻:“我真的没看见小姐,火一烧起来,我就躲进杂役房了,刚出来就撞上你……”

      周抚的耐心逐渐耗尽:“她到底去哪儿了?”

      “我真不知道。”

      “你到底说不说?”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你到底说不说,说啊!”

      “……”

      一样的对白重复了三次后,周抚被她磨得怒火中烧。

      “苏义,你去把她扔进护城河,明天若不见她尸身浮起,你就去喂狗。”

      苏义脸色一白,却不敢违抗,只能上前架起软倒的玉都。

      玉都浑身发软,却还在挣扎:“你不能杀我,我是陛下的救命恩人。”

      周抚脚步一顿,眼神闪烁了一下,却还是冷声道:“带下去,别让她在这里嚷嚷。”

      苏义只好架着玉都,脚步匆匆地往河边走……

      与此同时,内厅内。

      佘照捏着太阳穴,手里的锦帕被拧成了麻花。

      她担心着女儿的安危,不知道马车有没有顺利出城,又怕自己的计划落了空,万一被周抚查出破绽,整个李家都要遭殃。

      李德昌站在一旁,官袍上还沾着救火时的灰:“我马上派人去找,你在前头尽量稳住周家人,千万不要让他们起疑。”

      周抚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不仅女儿的婚事黄了,他的官位也可能保不住。

      “我跟你说过的,千万不要强迫她,你明知道她不愿意嫁去周家,为什么不听,现在好了,她跑了,周家人找上门,你说怎么办?”

      “这能由得我吗?”

      李德昌又气又无奈:“是皇后娘娘亲自赐的婚,我能说个不字吗?”

      “你拖不了太久了,不如直说还好些,咱们该赔罪的赔罪,该赔礼的赔礼,或许周家还能网开一面。”

      李德昌烦躁地踱着步,外面传来周抚不耐烦的催促声,很快他就摸进了内厅。

      “你今日到底能不能交出你女儿?别跟我玩什么花样了。”

      李德昌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脸上还强装着镇定:“周少爷,稍安勿躁,小女就在闺房内,只是方才火场受惊,身体不适,等她缓一缓,我就让她出来见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佘照急得站起身,见周抚脸色铁青,她豁出去了,索性全盘托出:“方才大火乱作一团,不知何故慎敏就不知所踪了,我们也正在找她,真的不是故意要瞒你。”

      周抚冷笑一声,一脚踹开旁边的椅子:“什么走失了,怕是逃跑了吧,兰竺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过我了,你们家明面上接了娘娘的旨意,背地里居然一家老小都帮着女儿逃婚,哪有这样做的?把我们周家当傻子耍吗?”

      “是我管教不严,让小女犯了糊涂,我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心情不好,外出散心,谁知竟然……哎,这事是我家的错,我也脸上无光,等她回来之后,我一定会让她亲自向你和周家赔罪。”

      周抚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手指又按在了刀柄上:“你李家倘若不愿意联姻,当初大可以直接拒绝我,答应了现在又反悔,你当这是在玩过家家?”

      李德昌自知理亏,只能继续道歉:“若有什么责罚,我自当受着,不敢有半点意见,只求能给李家一点时间,让我们把小女找回来,再做商议。”

      周抚冷笑一声,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李慎白:“你这女儿今后别想嫁出去了,还有你贵为宰相,却连自己的女儿都管不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以宰相的礼节,向我们周家赔礼致歉。”

      李慎白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见周抚看向自己,他只能上前跟着说:“现在小妹还没找到,事情的真相还不清楚,我们也不能妄下结论。”

      周抚嗤笑:“她不嫁就不嫁了,我要娶个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你们李家抗旨逃婚,这事没完。”

      李德昌和李慎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佘照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渐渐暗下去的火光,心里默默祈祷。

      你一定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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