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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佘照的橄榄枝 ...

  •   雪下得绵密。

      玉都蹲在窗边的小泥炉前,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炉火烧得正旺,药罐里深褐色的药汁翻着泡,热气裹着苦香漫在屋里,冲淡了些许寒意。

      忽然,一双靴子毫无预兆地踏进来,鞋尖碾住了炉边那张被风吹落的纸。

      “这是什么东西?”

      李德昌弯腰捡起那张纸,眉头拧成个疙瘩,指腹摩挲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眼底的沉郁几乎要溢出来。

      “小姐这几日为祠堂的事耗神,奴婢瞧着她总打哈欠,才特意煎了这提神醒脑的方子……”

      玉都赶紧站起来,膝盖还没伸直就往下跪:“不是什么贵重药,就是些寻常花草。”

      “药方哪来的?府里明明养着专门的郎中,哪用得着一个丫鬟瞎琢磨药方?”

      “是……是奴婢按小姐口述记下的,并非正经药方,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玉都的手指抠着砖缝。

      里间的帘子被掀开,李慎敏走出来,迎面就被李德昌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几时学会自己琢磨药方了?府里养着郎中是当摆设吗?真要是喝出个好歹怎么办?”

      李慎敏上前一步,把跪在地上的玉都拽到身后,面色平静得很。

      “前几日夜里看书到三更,总觉得心里燥得慌,不想劳师动众去请郎中,就随口念了几味清火的草叶子让她记下,想着自己泡点凉茶喝,父亲,如此小事,也值得您动这么大的火吗?”

      李德昌气笑了,手里的药方被他揉成一团。

      “我就是来找你麻烦怎么了?周家前几日邀你,为什么不去?你拿乔也有个度吧,今日周抚见了我还旁敲侧击说你架子大,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搁?”

      “父亲。”李慎敏硬生生截断他的话:“谁欺你,你欺回去便是,来找我麻烦算什么本事?”

      “我还未和周抚成亲,如今就巴巴地赴他的约,外人看了,到底算我知趣,还是算我浪荡?父亲总说要顾李家的体面,难道体面就是让女儿做个没骨气的人?”

      “强词夺理。”

      李德昌万万没想到,这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女儿,骨头竟硬得像块顽石。

      他气得胸口起伏,扬手就一巴掌甩了过去。

      李慎敏被打得头往侧边一偏,半边脸颊瞬间红了起来。

      她晃了一下,脚跟死死钉在地上,没退半步,也没抬手去捂脸。

      慢慢转回头时,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雪地里燃起的一簇火苗,没有半分委屈,只有一股子宁折不弯的狠劲:“父亲,打够了吗?”

      “为什么不躲?”

      李德昌看着她红透的半边脸,心里竟莫名一紧。

      “挨了打不知痛,也不吭声,倘若今日入了周家的门,周家人也这么对你,你难道也这么硬扛着……”

      “方才我已经说过了,周抚打我,我就打回去。”

      李慎敏的嘴角破了点皮,渗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

      “既如此,我刚刚打了你,你也打回来吧。”

      李德昌的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不就是我拒了周家的帖子吗?”

      李慎敏抬手用袖子狠狠一抹嘴角,血丝蹭在素色袖口上,格外扎眼,“到底是什么天大的事,我不但今天拒,明天还拒,后天依旧拒。”

      玉都这会儿才敢掀开条缝,看了看李慎敏半边红肿的脸,心里很不爽。

      “你……你像极了你母亲,真是气死我了。”

      李德昌指着她,手指哆嗦着,“我不管你了,我以后都不会管你了。”

      “父亲慢走,外面雪大,冷得很,我就不送了。”

      李德昌回头看了看女儿眼里那股子近乎野性的倔强,第一次感到一种失控的恐慌。

      最终,他只能像斗败的公鸡,带着一身化不开的怒气,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风雪里。

      雪下大了,很快盖住了他留在门口的脚印。

      玉都赶紧扶着李慎敏回屋,从盆里拧了块冷帕子,往她红肿的脸上敷。

      帕子刚碰到皮肤,李慎敏就瑟缩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手是死的吗?不晓得轻一些。”

      “那你方才是死的吗?为什么不避让?”

      玉都也来了气,把帕子往她手里一塞,“明知道他在气头上,不会躲着点?”

      “你还敢跟我顶嘴?是真不晓得家中的规矩是什么了?”

      “所谓规矩,不就是用来打破的。”

      李慎敏瞪她:“你要是乖乖遵守规矩,今天这巴掌就不会落到我脸上了。”

      “我来之前,你没挨过打还是咋的?”

      李慎敏的脸还疼着,语气更冲了:“你怎么每句话都要顶我的嘴?早知道在祠堂,就任由老祖母把你打死好了。”

      “说白了,还不是你舍不得我死?”

      玉都撇撇嘴:“我还巴不得自己死呢,省得天天提心吊胆。”

      “你再说一句,我就拧你的嘴。”

      “瞧见没?你现在就和你爹如出一辙,动不动就想动手。”

      玉都翻了个白眼。

      李家人之所以家庭不和谐,纯纯是因为所有姓李的人都只有一根筋,简直是复制粘贴来的倔强。

      李慎敏被噎得说不出话。

      见她脸色难看,玉都心慈手软,也就没再刺激她。

      屋里静了一会儿,李慎敏托着腮,看向窗外的雪,忽然道:“你的跑路计划,做好了没?”

      玉都愣了愣:“昨日才定下,今日就问我要计划?甲方也不敢这么催吧。”

      李慎敏听不大懂甲方是什么意思,但从她的脸色里猜到了计划还没影。

      她语重心长地叹气:“小玉,你拖一天,我们就要多挨一天打骂,你自己看着办吧。”

      “……”

      这激将法,到底从哪里学的……

      玉都没辙,却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再拖下去,她们俩迟早要被折磨得没半条命。

      “行了行了,别催了。”玉都往角落缩了缩:“我马上就和你交代,你记好了。”

      两人的脑袋紧紧贴在一起,几乎要蹭到彼此的额发。

      临近傍晚,李慎敏要睡了,玉都吹灭了床前的灯,刚要去看看门有没有拴上,门就被推开了,还带进来一股冷香。

      竟是佘照。

      她只披了件素绒斗篷,墨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脂粉未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

      她手里提着盏小巧的灯,昏黄的光晕映在雪地上,像一点微弱的星光。

      想来是这几日为了儿女的事操心,又要应付老祖母,根本没好好休息过。

      玉都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回头看向床上的李慎敏。

      佘照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

      她走到榻边,看着李慎敏紧闭的眼睛,轻声说:“脸上疼得厉害吗?”

      李慎敏睁开眼,看着母亲,眼神复杂:“我不疼,自小挨打无数,我早练就了一身铜筋铁骨,母亲又不是不知道。”

      佘照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理了理她颊边的发丝,碰到她红肿的脸颊时,动作放得极轻:“你这性子到底随了谁呢?这么刚硬,以后要吃亏的。”

      “母亲是来劝我去给父亲认错,给大哥赔礼,然后乖乖等着嫁进周家的吗?如果是这样,我右脸还没有挨过打,母亲正好可以给我一巴掌。”

      佘照深深看进女儿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常见的规劝,只有深不见底的忧虑。

      “其实……你本来就没错。”

      李慎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下坐了起来,半边脸的疼都忘了。

      “我嫁进李家多少年就煎熬了多少年,这还是在你父亲护着我的情况下,可想而知你这性子将来进了周家,迟早骨头都得被他们敲碎了咽下去。”

      她握住李慎敏的手,掌心很烫:“这段时间我反复琢磨,也想透了,我要帮你。”

      “我能安排你出门散散心,不是回外祖家,不是去庙里,是离开这儿,离开海平,去个天高地阔,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去看看外头的天是不是比这府里的四方天蓝,看看外头的人是不是比这府里的人活得更像人。”

      玉都呆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怎么会这么顺利?

      有没有诈啊?

      李慎敏的呼吸先屏住,又松开,看着一脸慈爱的母亲,眼慢慢红了:“谢母亲成全,可是我以后,不能在你身前尽孝了……”

      “你在我身前本来也没尽过孝。”

      佘照破涕为笑,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泪,像小时候那样。

      “……”玉都悄悄翻了个白眼,终于知道李慎敏的钢铁直女风范到底遗传的谁了。

      李慎敏喉咙哽得发疼,重重地,用力地点了下头,泪水落在母亲的手背上。

      佘照眼中也情不自禁涌上水光,但很快她反应过来旁边还站着一个人,迅速对一旁还在发愣的玉都低喝道:“今晚的事烂在肚子里,若是掉一个字儿,我扒了你的皮。”

      玉都一个激灵。

      “我先回去了,这几日你照常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露了破绽,一切都由我安排好。”

      佘照最后深深看了女儿一眼,提起那盏小小的灯,退了出去。

      那一点微弱的光晕,在雪地上拖了短短一痕,却像火种投进了听宣阁。

      李慎敏趴在枕上,脸还火辣辣地疼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玉都蹑手蹑脚地吹熄了多余的灯烛,只留了榻边一盏,搓着手凑过来。

      “小姐。”

      玉都一脸贼兮兮:“奴婢觉着,南方好,鱼米之乡养人,我们逃去南方吧。”

      李慎敏被她这不着四六的话拉回神,牵动了脸上的伤处,疼得嘶了一声:“我干嘛要带你,你刚才还顶撞我。”

      “别的本事我没有,生存能力可太强了,我的肉身已经强大到进化出保护层,你带着我,还可以拿我挡刀子。”

      “我没你这么会惹是生非,哪有什么刀子可挡。”

      李慎敏白她一眼。

      “我意思是,在外头未必就顺顺利利的,我的谋生能力在国内也算数一数二的,关键是,我还可以养你啊。”

      “你怎么养我?”

      “坑蒙拐骗抢呗。”

      “你把我当耗子整吗?”

      “今天难得高兴,不揍你了。”

      玉都嘿嘿地笑了,眼底还藏着狡黠。

      窗外的雪仍在簌簌落着,细密的雪沫子把四周染得愈发洁白,听宣阁里的药香慢慢淡了,清苦一散,那股隐秘的暖意便钻了出来,悄没声儿地绕着屋子漫开。

      逃跑,确实迫在眉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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