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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确定要驱邪? ...

  •   李家老祖母斜倚在木椅上,椅面铺着厚厚的织金锦垫,将她佝偻的身子衬得愈发沉。

      手里那串盘了三十年的佛珠被捻得沙沙响,她眼睛眯着,眼缝里漏出冷光,斜斜扎在底下躬身的嬷嬷脊梁上。

      那嬷嬷弓着背,几乎要贴到地面:“老祖母是不知道啊,二小姐夜里往浆洗房冲硬是要带走那贱婢,管事婆子才劝了句,就被二小姐指着鼻子骂,还说要拉着人去夫人跟前评理呢……”

      她说着偷偷抬眼,见老祖母眉头拧成了疙瘩,颧骨上的皱纹都绷得发紧,赶紧补了句:“依老奴看,这哪是咱们李家小姐的做派,分明是被什么邪祟缠了心窍,不然怎会这般失了体统。”

      “简直是反了天了。”

      佛珠在掌心转得飞快,老祖母恼怒至极。

      “我早说过那佘氏教不出好女儿,一个连父亲灵位都没地方供奉的落魄将门孤女,能有什么见识教养。当年要不是德昌鬼迷心窍,非她不娶,她连咱们李家后宅的门都摸不着,如今可好,养出个孽障来。”

      她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往地上掼。

      茶汤溅了侍立丫鬟们一裙角,丫鬟们齐刷刷跪下去。

      “去,把相爷给我请来。”

      老祖母的帕子捂在嘴边,胸口还在起伏。

      不多时,廊下暖光里映出李德昌的身影。

      他刚从书房出来,官袍的领口松着两颗珍珠扣,露出里面月白中衣的领口,眉间凝着化不开的倦意。

      眼下的青黑是批了一下午奏折的痕迹,袖口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朱砂印。

      他脚步放得轻,却还是让老祖母一眼瞅见了那松散的衣襟。

      “刚从哪个狐狸精屋里出来的?连衣裳都穿不整齐了?”

      李德昌没应声,只是垂着手立在当地。

      这么多年他早习惯了母亲的挑剔。

      当年母亲推着磨盘碾黄豆,半夜在油灯下缝补他的旧衣,那时母亲的手虽糙,却总把他护得好好的。

      可自从他婉拒了周家的联姻,非要娶佘照进门,母亲就像变了个人,从前的温和全换成了尖刻。

      老祖母的骂声没停,从二小姐深夜闯浆洗房,骂到佘照的出身,再骂到李德昌宠妻无度,治家不严,足足骂了一刻钟。

      末了她喘得厉害,帕子都湿了半边。

      李德昌这才上前一步,手指顺着她的背,动作放得极缓:“母亲息怒,仔细气着肺腑,身子要紧。”

      “我李家的脸面都快被你那好女儿丢尽了,我哪还有心思顾身子。”

      老祖母推开他的手,“昨晚的事要是传出去,京城里的勋贵人家该怎么笑我们。”

      李德昌抵着眉心揉了揉,今早慎白上朝前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他本就觉得女儿性子太烈,应该管教。

      此刻被母亲劈头盖脸一顿骂,只觉得脸上烧得慌:“母亲教训的是,回头我定会好好约束她。”

      “你哪里懂这里的弯弯绕绕,她是被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娘带坏了,你听听她整日里说的那些浑话,这像是正经闺阁小姐说的话吗?我看她就是中了邪。”

      她越说越激动,眼神扫过李德昌,突然沉了语气:“佘氏命里就带晦气,克得自家满门败落,如今又来克我的孙女,德昌,你不能再心软了,赶紧把慎敏许给周家,让周家好好管教,还有那妖婢得打死,以绝后患,再找个道士来,给慎敏驱驱邪。”

      “母亲。”

      一声轻唤从门口传来,佘照提着食盒站在那里。

      她穿的青布襦裙上还沾着点灶间的面粉,鬓边那支素银簪子歪了半寸,想来是在门外听了许久,连仪容都顾不上整理。

      她脸色发白,嘴唇抿得紧紧的。

      老祖母一向瞧不起她,连眼皮都没抬。

      佘照也不恼,只是透明人似的走到李德昌身旁,拽了拽他的袖口。

      直到这时,老祖母才吝啬地赏了她一个眼神,眼神里的轻蔑不加遮掩:“未经我允许,你闯进来做什么?”

      “儿媳是来伺候母亲用晚膳的。”

      佘照双手奉上食盒,里面的莲子面羹还冒着热气。

      老祖母就像突然抓住了什么错处,斥责:“你做的饭我可不敢吃,万一你把对我的怨气,都撒在饭菜里怎么办?你女儿都闹成这样了,你倒还有心思做饭,心可真够大的。”

      “慎敏自小就这般性情,母亲是知道的。”

      佘照的头垂得更低了,鬓发垂下来遮住了眼角的红。

      “她只是护短,不是真的失了体统。”

      老祖母坐直身子,声音又尖了几分:“若不是小白自小养在我跟前,被我教着规矩,早被你们娘俩带得没了体统。”

      佘照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把怒火压了下去:“往后……往后儿媳一定好好管着她。”

      李德昌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稍稍定了定神。

      “我不管,我已经安排好,明晚就要请道士来府上驱邪。”

      “母亲,慎敏性子是倔了些,但绝非中邪啊,怎么可以堂而皇之地把那些人请到府中来?若是他们口风不紧,在外头胡言乱语,慎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声誉可就全毁了。”

      李德昌揽着她的腰往旁边木椅上坐,掌心按在她紧绷的脊背,语气带着几分安抚:“这事有母亲操劳,你不必……”

      佘照不甘心地吼道:“她是我女儿!”

      老祖母手边刚斟满的茶盏朝佘照摔过去。

      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手背上,水汽裹着灼痛瞬间漫开,瓷盏撞在椅腿上,碎成几片,茶渍顺着木纹往下淌。

      佘照疼得身子一缩,手背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她却死死咬着下唇没出声,只敢在喉间溢出一丝极轻的气音。

      “你还敢狡辩?”

      老祖母拍着扶手站起来,眼神像要吃人:“我看最该驱邪的是你,是你这个扫把星克了我李家,克得我连个像样的孙媳妇都盼不来。”

      “够了,母亲。”

      李德昌满是心疼:“你这是要做什么?阿照她只是劝你三思,何曾狡辩了?”

      他低头查看,见她皮肤只是红肿没起泡,才稍稍松了口气:“我让人拿烫伤膏来。”

      佘照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老祖母坐在上首,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眼底的怨怼几乎要溢出来。

      她这辈子苦惯了,推着磨盘把李德昌送进朝堂时,满以为能享富贵,可儿子偏要娶佘照这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周家门楣多诱人啊,嫁过来就是现成的助力,哪像佘照,连个能撑腰的娘家人都没有。

      这些年她总想着闹几场,把佘照逼走,再把周家塞来的女子抬进门,可李德昌偏不松口。

      当年还是在佘照的劝说下,他才勉强纳了一房妾室。

      那妾室原是佘照的陪房丫鬟,性子软得像面团,生完庶子李述没半年就病死了。

      打那以后,任凭自己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来压,李德昌再也没提过纳妾的事。

      对付不了儿子,她就只能隔三差五找佘照的茬。

      可偏偏佘照识大体,擅隐忍,任她怎么骂都不还嘴,连句重话都不肯说。

      想到这里,老祖母重重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幽怨与不甘。

      就在这时,偏厅的门被撞开,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进来。

      书袋带子拖在地上,沾了不少尘土,头发乱糟糟的像团鸟窝,正是十二三岁的李述。

      他个子刚到佘照肩头,衣襟还敞着,显然是刚从学堂回来就直奔这里。

      看到佘照手背上那片刺目的红,旁边还散落着碎瓷片,李述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扑到佘照身前,张开胳膊把她牢牢挡在身后,小小的身子绷得笔直,仰着头瞪着老祖母。

      明明眼睛里还闪着怯意,手都在悄悄发抖,却还是鼓足勇气喊:“不许你欺负我母亲。”

      “佘照,你瞧瞧。”

      老祖母气得指着李述,手指不停哆嗦,“连你养的这个庶子都敢顶撞我了,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养出来的种也没规矩。”

      “述儿,快回来。”

      佘照赶紧把儿子搂进怀里,手掌拍着他的背,“不许这么对长辈说话。”

      她虽不是李述的生母,却一手把他带大,比起被老祖母教得满脑子规矩,对她疏离的嫡子李慎白,她与这孩子反倒更亲近。

      李德昌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儿,又看看气得直喘的母亲,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阿照,你先带述儿回去,给手敷点药,慎敏那边就按母亲的意思办,明日请道长过府驱邪,那婢女待驱邪之后再行处置,若查明她确是祸根,便乱棍打死,以儆效尤。”

      老祖母见儿子总算依了自己,脸色才稍稍缓和。

      可一想到没能借这事彻底扳倒佘照,还是觉得惋惜。

      唉,真是头疼得很呐,这女人就像块浸了水的棉,怎么拧都拧不出错处来。

      消息传到听宣阁时,已是第二天夜晚。

      烛火摇曳,李慎敏坐在窗前翻书,半天都没翻过一页。

      她面上瞧着平静,可若不是玉都时不时瞥她一眼,根本看不出她在生气。

      “那个……小姐。”玉都犹豫着开口:“今晚府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听外间的丫鬟说,已经请了道长来。”

      李慎敏合上书,面无表情道:“府中要驱邪。”

      “邪……邪在哪里?”

      李慎敏抬眼看向她:“在我身上。”

      玉都:“……”

      “老祖母这些年还是没死心。”

      李慎敏满是不耐:“就因为我上个月推了周家的晚宴,她又开始兴风作浪了,不过是想借着驱邪的由头,毁了我的名声,好逼我没有选择,只能嫁去周家。”

      “你怎么那么淡定?”

      李慎敏自嘲地笑了:“让他们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她看向玉都:“除非我死,否则谁也休想动你一根手指头。”

      “小姐……”

      玉都鼻子一酸,刚要再说点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管事粗哑的嗓音:“二小姐,老祖母有令,请你与丫鬟一同去祠堂。”

      李慎敏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脸上所有的情绪瞬间敛去,只留下一片平静:“待会儿要是闹大了,你不用管我,直接跑。”

      玉都握拳:“我是那种主子有难只顾着自己跑路的人吗?”

      “你难道不是吗?”

      “……”

      玉都哑了声,但见她眼底一片厉色,恐怕今天会闹得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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