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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遇到新危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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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都哪里还敢回去。
眼下,她只想活命。
哪承想她一踉跄冲进院子,就被碧青一把拽住胳膊。
碧青的手冻得像块冰,她一脸急色:“少爷有事找你,你去哪儿了?”
玉都茫然:“找我……找我干什么?”
正说着,陈吾已从屋里向她走来。
他脸上笼着一层阴云,眉间刻出深深的沟壑:“玉都,刘贵妃突发恶疾,来势汹汹,太医院人手告急,急召我入宫商议。”
碧青脸色唰地白了,白得像刚落的雪,嘴唇哆嗦着:“这宫里头的事,若是好事,于情于理都轮不到咱们头上……”
“是这个理。”
陈吾苦笑一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抬手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苍青色旧袍。
玉都只觉得右眼皮跳得厉害,像有只小虫子在肉里钻,她伸手按了按:“能……不去吗?”
“不去,此刻便是抗旨不遵,立时就是掉脑袋的死罪,去了……或许……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而后他转向玉都,带着一丝恳切:“玉都,借一步说话。”
玉都只好跟着他向外挪了几步,站在廊下的阴影里。
他深深地复杂地扫过已然泪盈于睫的碧青。
“我若真有什么意外,碧青就有劳你照拂了。”
玉都急了,嗓门陡然拔高:“那可不行,你回不来,我就把她卖了换酒喝。”
门外等候的差人不耐地高声催促:“陈管事,快些,宫里催得紧!”
“你就当是我的遗言吧。”
陈吾没接她的话,转身踏出了门,苍青色的背影在狭窄的巷口一晃,便被吞没。
院子里静得可怕。
碧青捂着胸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唉,你先别晕,我饭还没吃呢。”
玉都赶紧伸手捞住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拖回屋里床上。
今天太冷了。
玉都抱着膝盖,蹲在床尾,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桩桩烦心事走马灯似的转。
“宫里头召得这么急,那刘贵妃的恶疾,怕是凶险得很,他们知道我有绝活,却偏不叫我去,说明什么呢……难道刘贵妃是非死不可吗?”
她想起陈吾临走时那复杂到难以解读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凝重,有决绝,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必死之心。
他没有明说,可玉都看得分明,那不是寻常出诊的神情。
时间变得漫长,玉都坐立难安,一会儿踱到院中仰头看天,一会儿又回到门边坐下。
碧青半夜着了梦魇,哼哼唧唧地醒了,怕扰了玉都,只敢用被子蒙着头小声啜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但玉都压根没睡着,往她身前一坐,开始叹气。
“你说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碧青忍不住小声问,声音里带着哭腔。
玉都沉默着,没有回答。
天亮了。
玉都前去开窗透气,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那声音在门外戛然而止。
玉都和碧青同时僵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慌。
紧接着,“砰,砰,砰。”
有人在外叩门,那声音又重又急。
碧青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往玉都身后缩。
是谁?
是宫里的?
是来报信的?
玉都深吸一口气,只好去开了门。
几个差人立刻涌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开始翻箱倒柜,药罐被碰倒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你们干嘛!”
玉都刚想上前理论。
碧青连忙将她往后一拉:“这不是太医院的人,是刑部的……拦不住的。”
玉都强压着心慌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领头的差人瞥了她一眼:“昨日宫中前去的御医出了纰漏,虽然陈管事只是同行,未直接参与,死罪是免了,但还需要坐几年牢,侍药房是要查封的,两位自寻出路吧,请吧。”
查抄来得如此之快。
不一会儿,两道红得刺眼的朱砂封条便贴在了侍药房的大门上。
玉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了。
“碧青,来,我们一起把家底分了吧。”
“你不打算救少爷了吗?”碧青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
“你太看得起我了。”玉都拖出个破木箱:“我哪有本事对抗皇权?散伙吧。”
从木箱里掏出一本早已被揉搓得皱巴巴的账簿。
那是侍药房最后一点微薄家底的记录。
“正月初五收太医院拨银二百两,经内务府划去三成,采买公公抽一成,腊月二十八清算,倒欠库银四十两整。”
玉都念到最后,眼睛瞪得溜圆,“啊?还倒欠?”
她直接傻眼了,手指点着账簿上的字,半天没合上嘴。
碧青苦笑:“从前亏空都是少爷自掏腰包填的,他编斗笠卖的钱,大半都填进去了。”
玉都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现在人没了,钱也没了,还倒欠着债,总不能饿死在大街上吧。
想了想,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一向好说话的胡北年。
“走,胡北年还欠我人情,是该他割肉的时候了。”
她拉起碧青,顶着寒风,一路小跑杀到胡府那气派的角门外。
结果吃了个闭门羹。
门房说胡少爷不在,连门都没让进。
玉都急得在门外原地转圈,正琢磨着是不是该翻墙进去。
没等她做好选择,一个管事模样的男人出来了,穿着体面的锦缎褂子,眼神像打量什么物件似的上下扫着她。
“你们是谁?”
玉都换上讨好的笑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劳烦通禀,玉都求见胡少爷,有十万火急的事儿,我是他朋友,过命的那种。”
“你等着。”
管事撇撇嘴,转身进去了。
仆役匆匆来到书房回报:“老爷,府前有两个女人神色焦急得很,说有急事要找少爷,领头那个自称玉都,说是……是少爷的朋友。”
书房里短暂的静默后,胡祎的声音传了出来:“带她来我书房。”
没过多久,管事便出来说明了情况,领她进去。
玉都心里咯噔一下。
胡北年的父亲找她干嘛?
她下意识想拉碧青壮胆,却被管事伸手拦住:“只你一人进去。”
看着碧青煞白的脸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玉都咬咬牙,低声嘱咐:“等着,姐去会会那只胡老爷。”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管事进了书房。
书房里檀香味儿熏得人有点晕。
胡祎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那身深色锦袍衬得他像尊石佛,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慢条斯理地写着什么,握着狼毫的手指骨节分明,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圆点,一直都没怎么抬头。
被当成空气的玉都杵在屋子中央,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静得只剩炭盆里偶尔的噼啪声。
就在这当口,胡祎终于放下了笔,缓缓抬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沉得像山,压得人喘不过气。
“玉都么,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
玉都赶紧把腰弯得更低点,挤出个灿烂的笑:“胡老爷安好,今日冒昧打扰,实在是事出紧急。”
胡祎见她如此活络,眼神不免冷了几分。
“小北不在府中,府上规矩,外客拜访,尤其年轻女客,须得先通禀于我,你方才说他欠你人情?”
“是。”
玉都梗着脖子,很有底气,“若非我在青州出手相救,胡少爷此刻应该还在青州喝西北风,再者我救过陛下,胡少爷也亲口说欠下我一个人情,今日,我想以人情相抵,求他救命。”
胡祎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着:“你此刻所求何事?又是何人的性命,需要我胡家去救?”
玉都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保全侍药房,保全陈吾。”
“玉管事,那侍药房背后是谁你可知晓?他们处置自家人,自有章程,只要在这规矩之内,旁人便只能看着,也只该看着。”
“至于你,家中可有功名?父兄身居何职?又或者背后靠着哪座山头?嗯?”
玉都的脸一点点白了。
“我想是没有的。”
胡祎替她回答了,“在海平,你只是无根浮萍,就想掀翻别人家立了百年的规矩,去捞一个同样无足轻重的人?实在太可笑了。”
一丝极淡的笑意在他嘴角稍纵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可知小北那孩子,能在御前行走,靠的是什么?”
胡祎抬手指了指头顶:“是胡家三代人积攒的清名,他每日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盯着我们胡家。”
“再者,小北与崔家嫡女早就定下了婚约,此时此刻,若是传出半点风声,说胡家的长孙竟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纠缠不清……”
他看着玉都,眼神里带着嘲讽:“难道你是想亲手毁了他的前程?”
胡祎的话语太过沉重。
但,也是现实。
玉都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的羞耻感。
在胡祎眼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可能玷污胡家清誉的污点。
“人贵在自知,更要懂得审时度势。”
胡祎的声音缓和了些:“为了小北的前程,为了胡崔两家的体面,也为了你自己……”
他优雅地站起身来,驱逐道:“请回吧,今日之事,就当从未发生过,这扇门以后,不必再叩了。”
他不再看玉都,只冷冷地朝门外吩咐:“送客。”
书房门被推开,方才引路的管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等等,我还没有说完呢。”
玉都直视着胡祎,声音出奇地平静,没有了刚才的讨好,只剩下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请胡老爷放心,我从今往后,绝不会再叨扰胡少爷,但我还有一事相求,我想要把带来的丫头暂时放在你府上,他日我来赎回。”
胡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而后他才说:“这样吧,府上后厨正好缺个帮佣的粗使丫头,她若愿意便留下,签个三年活契,总好过被抓去官媒那里受罪。”
“谢胡老爷高抬贵手。”
玉都知道,这是胡祎在碧青身上买她一个远离胡北年的承诺。
就这样吧,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玉都出门时,看着碧青被胡府的一个管事婆子领进角门。
那婆子一脸嫌恶,推了碧青一把,碧青踉跄了一下,却不敢作声。
玉都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承诺吗?
可她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住。
碧青含泪望向她,嘴唇动了动:“你会回来赎回我的,对吗?”
“这……”
玉都喉头哽了一下。
“犹犹豫豫可不像你。”
碧青反而笑了,眼泪却掉得更凶。
可是,玉都最终什么也没说。
那婆子不悦地催促道:“新来的,还不快走!磨磨蹭蹭的,想挨鞭子吗?”
临了,玉都良心发作,只好扯着嗓子吼了一句:“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你走的!”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随后,玉都走出门,那扇朱漆大门,带着斩断一切的漠然,在她面前缓缓合拢,把两个世界彻底隔开。
她踉跄着走下高高的台阶。
现在要去哪儿呢,不知道。
要干什么呢,也不知道。
似乎哪里都没有了出路。
心情烦闷之下,只好漫无目的地四处走走。
“玉都。”
正逛着,一道油滑刻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怎么着?又上赶着去胡府攀高枝儿啦?”
那人走近了些,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这回是钻了狗洞,还是舔了门槛?没叫人家放恶犬撵出来吧?”
玉都回头,身后不远处,站着个身着锦缎皮袄的人,正是崔奉。
他双手揣在袖笼里,脸上挂着快意的笑容,正斜睨着她,像在看一只丧家之犬。
玉都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像被针扎了。
“我当是谁家的狗链子没拴住,放出来在这儿叫唤呢。”
她抬手掏了掏耳朵,一脸嫌恶。
“隔着八丈远就闻着你身上那股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馊味儿了,熏得我脑仁疼。”
崔奉一懵,随即恼羞成怒,指着她骂道:“你个贱……”
“嘘。”玉都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边,眼神冷得像冰。
“声音小点儿,吵着我耳朵了,大冷天的,穿得跟个开屏的野鸡似的杵在这儿,就为了看我的落魄?你这点出息……难怪只能跟在周家屁股后头当个舔盘子的,连人家府里的狗都懒得搭理你吧?”
“你……你放肆!”崔奉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哆嗦着。
玉都笑容愈发灿烂起来,眼里却没半点笑意。
“我今天心情不好,正愁没地方撒气呢,崔大少这是上赶着给我当沙包解闷儿来了?”
她向前虚虚地迈了一小步,身上那股子亡命徒般的狠劲散了出来。
崔奉被她那股气势一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又觉得丢脸。
“你……你这疯妇,这回树倒猢狲散,我看你怎么办?”
“我的高枝儿还没有攀完呢,你不是真以为我就这点本事了吧。”玉都嗤笑一声,转身就走。
“你什么意思?”崔奉眼里闪过一丝惊疑。
玉都不想搭理他,绕过他走远。
崔奉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是季家还是君家?你到底什么来头?你不可能凭空出现的,可是你过去的档案都是空的,为什么?”
“闭上你的嘴。”
“火气还不小?”
崔奉非但不怒,反而更凑近了些,带着点诱哄。
“与其在这寒冬腊月里挨饿受冻,到处求人看人白眼,不如,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去找个富户人家,卖身为奴,签个死契,一辈子吃喝不愁不说,指不定还能被老爷少爷看上,收个房,下半辈子不就有着落了?”
“滚。”玉都扬手就想打过去,手却在半空停住了。
崔奉嬉笑着躲开:“别不识抬举啊,我是看你可怜才说这话,卖身怎么了?多少人还没这门路呢。”
玉都转念一想,虽然听起来有些刺耳,但实操性非常强。
她现在一无所有,卖身或许真的是条活路。
“是啊,卖身。”她喃喃自语,眼神有些发直,“貌似也是一条出路,总比饿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