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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在异世界过的第一个年 ...

  •   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

      玉都猫着腰闪进侍药房的斜廊。

      陈吾坐在檐下,苍青色的旧袍上落满了削断的竹篾残屑,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斗笠骨架。

      听见动静,他眼皮颤了颤,抬头时眼白上还凝着层红血丝。

      “玉都,你回来了。”

      “你怎么还没歇息?啊对了。”

      玉都把那枚羊脂玉佩往他膝头一掷,得意道:“别补了,以后我赚钱养你啊。”

      陈吾放下竹篾,捻起那枚玉佩,指尖抚过上面的“容”字,眉头微蹙。

      “我在周家见过类似的令牌,这好像是容字号的令牌,凭此物,可在容家任何铺面支取银钱。”

      “容字号很厉害吗?”

      玉都蹲到小药炉旁,抓起一把干柴就往炉膛里猛塞,火星子溅出来,映得她眼亮闪闪的。

      “容家发迹于夏川抚州,家主容氏是富可敌国的商会魁首,常年与诺加走大宗水上贸易。各国权贵,无不视其为一块行走的肥肉,每年霜降,各国商船载着价比黄金的珍货进港,皆仰赖容家牵线搭桥……”

      “早知道该狠狠敲他一笔才是。”

      玉都听得两眼放光,懊恼地用火钳往炉膛里猛杵,火星溅得更高了。

      “只是……”陈吾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点审视,像在掂量什么,“燕国境内,并无容家开设的店铺,你这令牌,从何处得来?”

      “你意思是……这是假的?”玉都劈手夺回玉佩,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这么好的成色也不像是假的吧。

      恰在此时,碧青怯生生地从门外探进半个身子:“少爷,我回来了,当铺掌柜说那些斗笠,新伞实在不值钱……我只卖了这个数。”

      “要你买的东西,可买着了?”

      碧青怀里像揣着什么宝贝,小心翼翼地掏出个巴掌大的小布包,双手捧着递过去:“都买齐了,按着少爷的吩咐,一样不少。”

      陈吾接过布包,解开系带,里面露出几样零碎小物:一小盒胭脂膏给碧青的,还有对兔子耳环。

      他仔细检视着:“嗯,辛苦你了。”

      他取出胭脂膏给了碧青。

      碧青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随后他便将这小布包都递到玉都面前,因为常年编竹器,指腹覆着层薄茧,所以很小心的,避开了她的手背。

      “给你的新年礼,想着……你该是喜欢的。”

      玉都狐疑地接过来,三两下抖开布包,那对小巧玲珑的兔子耳环滚落在掌心,好一对精巧的耳环,还是用银丝镶边的,可见花了不少钱。

      她捏起耳环,对着光照了照,脱口而出:“小五,咱以后不过日子了吗?”

      陈吾只是轻笑:“这个,你就不必操心了。”

      玉都下意识地追问:“你难道偷偷藏了私房钱?”

      一旁的碧青见少爷被如此冤枉,顿时气红了脸,指着后屋方向急声道:“你去看看后屋就知道了!”

      玉都满心疑惑,转身走向后屋。

      眼前景象让她一下僵在原地。

      廊下,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竟堆满了新编好的斗笠,从墙角一直码到屋内梁下,如同筑起了一道沉默的山墙。

      她愕然回身,正撞见陈吾不知何时已跟了过来,碧青捧着灯盏跟在他身后。

      光在他肩头投下道金边,也清晰地照亮了他那双终日劳作的手。

      尤其是那几根缠着纱布的指节,此刻竟肿胀得如同深冬里被冻透的萝卜,手腕的纱布边缘还渗着点暗红。

      玉都的呼吸一窒,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你……你疯了。”

      她把兔子耳环往陈吾怀里一甩,很是生气地说:“我不要了,你还回去。”

      “这是我第一次送人东西,你还回来就是在侮辱我。”

      陈吾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固执,把耳环重新塞进她手心,攥住她的手指合上。

      玉都看着他手腕处的血痂,那是编竹篾时被锋利的竹片划破的,心中有愧,别开脸望向墙角堆着的斗笠,声音闷闷的。

      “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我又不喜欢。”

      陈吾只好打岔:“碧青已经做好饭了,先去吃顿热饭吧。”

      玉都心事重重地随他们进了屋。

      桌上铜锅里咕嘟着三片蔫黄的菜叶,水汽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绕着桌沿打了个圈才散开。

      玉都拿筷子戳了戳浮沉的菜帮子,那菜叶在沸水里翻了个身,露出底下几粒米。

      “我们的伙食就这么寒酸?”

      碧青苦笑:“如今我们的年俸越来越少了,如何活下去还是问题,这时候还是不要挑剔为好。”

      玉都没说话,转身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摸出个油纸包,哗啦一抖,半只油亮亮的烧鸡落在案上。

      “昨儿半夜摸进李秋宰家里偷来的,大家吃吧。”

      她撕下只鸡腿,往陈吾碗里一塞。

      “你那么拘谨干嘛。”

      玉都又往他碗里怼了怼,“吃,大不了吃完我就再去隔壁蚂蚁搬家。”

      碧青有些顾虑,筷子在碗沿转了转:“可是……这样做,李大人会不高兴吧?”

      玉都哼了哼,咬了口鸡肉:“那就让他不高兴好了,反正他那张脸,高不高兴谁看得出来?碧青,你千万别有心理负担,这叫作劫富济贫,是行善事。”

      陈吾默然将鸡腿夹回她碗中:“节后沧江的冰该化了,等天好些,我带你出去散心。”

      玉都啃着鸡骨头:“我们仨一起去。”

      碧青感动不已,抹了抹红了的眼:“不,不用了……只要管事和少爷玩得开心就行,少爷可是好不容易出门一趟。”

      灶上蒸着的甜糕散出糯米香。

      “甜糕好了,我去拿。”

      碧青解下围裙,脚步轻快地走向灶台,故意给他们留下私人空间。

      陈吾从怀中抽出封信来,信封边缘有些磨损:“这是崔奉刚刚送来的信,你恰好不在,我就为你收下来了。”

      玉都扫了眼信封上的火漆,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我的任命书,年后我大概要去出差。”

      陈吾一下站起来,声音绷得很紧:“你要去哪里?”

      “渝北,我跟李秋宰他们一块去。”

      “你以前说过你是南方人,只有大鄢人才会这么自称,渝北近太胥,跨过太胥就是大鄢……”

      陈吾满脸哀伤:“若找到机会,你会回家吗?你要一走了之,那我……我怎么办?对不起,我失态了,若你的未来光明,我宁可你走得远远的。”

      玉都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很冰凉。

      “不管去哪里,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定然带你一起走。”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骗我的?”陈吾似乎不敢置信,瞳孔里晃动着碎光,直勾勾望进她眼底深处。

      “我可能会骗你的钱,但说带你走,我真是这么打算的。”

      玉都语气难得正经:“我来的时日不长,却也知道这地方不好,太多权贵,太多算计了,容不下我们这等屁民,迟早有一天我要带着你出去走走,要是能够找到一处桃花源,我们就一起住下来。”

      陈吾的心弦被拨动,眼中漾开无限的怅惘:“真有这样的地方吗?”

      “天下之大,为什么不能有。”玉都拍了拍他的肩:“你啊就是忧思过多,不说这个了,来,给你点小惊喜。”

      她从兜里掏了三遍,摸出个红纸包,往陈吾怀里一按:“新年红包,讨个吉利。”

      陈吾顺势将红封收进袖中。

      “既收了你的,这对耳铛便不许退,难得见你喜欢。”

      玉都便将耳环揣进贴身的荷包,甫一抬头,便望见对方唇畔浮起虚弱的笑意,像是雪地上将熄未熄的灰烬,美得让她恍惚。

      其实,来到燕国这么些天里,美人儿见了许多。

      但像陈吾这样的,确实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容颜是罕见的妖冶,即使什么也不做,站在那里就是万众瞩目的美人儿。

      但这份美丽之下,却又藏着化不开的郁色,还有一颗比雪还干净纯粹的心。

      “你连我包了多少都不看下吗?”

      玉都忍不住逗他。

      “不管多少都是你的心意。”

      陈吾笑了笑,带着暖意的视线总是落在她脸上,不偏不倚,刚好只能容纳她一个人。

      “我身体好很多了,我也知道是你怕我不肯喝药,在我喝的水里碗里偷偷下药,你的心思我都知道。”

      玉都戳着碗里的白菜帮子,哼了声:“他们要弄死你,我偏要救你,你也不可以妄自菲薄。”

      这时,一簇烟火从巷口炸开。

      金红碎光如星雨坠落,将玉都的脸映得通明,连她耳尖的绒毛都看得清楚。

      陈吾攥着衣袖,攥出几道深痕,他有些紧张地说:“玉都,其实……”

      “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清。”

      玉都仰头看着窗外的烟火,太吵了,耳边陈吾说了好些话,她却一句都没听清。

      “算了,就当你在夸我吧。”

      今天开始就是大年初一了。

      虽然还没有到早上。

      爆竹声就已经接连响起。

      一连串的噼里啪啦声,压过了他紊乱的呼吸。

      他眼尾低垂,像不敢栖落的蝶,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

      “其实你今天真好看。”

      陈吾的头低了又低,声音轻得像叹息,正撞进她骤然望过来的眼底。

      也就这一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今天好看,其他天都不好看?”

      玉都故意板着脸逗他。

      “不是……每天都好看。”

      陈吾的耳尖瞬间红透,像被烟火燎了下。

      玉都拽住他松垮的衣襟:“把红包还我。”

      爆竹声又起,盖住了她的张牙舞爪。

      陈吾望着她凶恶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滚烫,连带着冻得发僵的手指都暖了起来。

      是错觉吗?

      他第一次觉得。

      燕国的天,好像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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