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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这餐饭真的难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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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楼雅间内,伙计手里搭着巾子,眼疾手快擦了擦桌面,又给每人面前摆上细瓷杯盏,脚不沾地地转着圈伺候。
待众人挨着椅子坐下。
翠泷刚沾着椅边,又腾地站起来,手指在菜单上点得飞快,说着就拎起酒壶,给主位的杯子先满上。
酒菜摆稳当后,翠泷将杯子举到了半空,笑容满面:“来来来,大伙儿碰一杯,愿往后都顺心如意,高高兴兴的。”
李秋宰在碟子里拨弄着花生米:“这里有脏东西,我顺不了。”
玉都斜斜扫过李秋宰:“听到狗叫了,我哪里高兴得起来。”
火药味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玉管事,我敬你一杯。”
胡北年赶紧端起杯子,想把话头岔开。
李秋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瓷碟震得当当响:“你只敬她,不敬我?难不成你俩真有私情。”
玉都声音拔高了半度:“你别没事找事。”
“……我敬二位一杯。”
“胡大人,你坐下吧,若不是因为你,她是不配与我同饮的。”
李秋宰手一挥,像是赶什么东西,眼睛瞟着玉都,话却是对胡北年说的。
季恩只好站起来打圆场,手在桌下拽了拽李秋宰的袖子:“这么好的日子,还有两位娇客在场,小舅,你……”
碧青全程都像没听见旁边的吵闹:“不要管他们,我们吃我们的。”
季恩小声埋怨:“早知道让他们单独做小孩那桌了。”
“没错,某个人真的够扫兴的,周小妹,崔二,我敬你们一杯。”
玉都脸上的怒气消了点,杯子往前送了送,只是眼神扫过李秋宰时,还是带着点不忿。
崔昂月端着茶杯,眼角余光往胡北年那边溜了溜。
想起那日玉都是怎么装死缠上他的,心里难免有些别扭。
但她毕竟是个体面人,目光又落回玉都脸上,嘴角噙着点浅淡笑意。
“玉管事不胜酒力,今日是过年,人又多,可小酌几杯,待会儿就让我安排人送你回去吧。”
玉都把刚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磕:“我大酌。”
“哎呀。”
她扬手举杯,酒液晃出大半,正溅在李秋宰身上。
玉都眯眼瞅着他衣襟上晕开的酒渍,嘴角勾了勾又飞快压下去,声音里裹着假惺惺的惊讶:“不好意思,弄脏你衣裳了。”
李秋宰抬眼时目光像带了钩子:“你最好把我这身都泼湿了,正好今晚伺候我沐浴更衣。”
玉都脸色唰地变了,手按在桌沿就要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翠泷嘴里还叼着块肘子肉,见状赶紧举着酒杯横在她面前,含糊不清地打圆场:“喝酒喝酒,这酒香着呢。”
席间的紧绷劲儿稍缓。
崔昂月端起茶杯抿了口,温声问道:“听玉管事口音,似非燕国人氏,不知故乡何处?”
玉都眼神飘了飘,含糊着应:“哦,我是……”
她飞快地斜睨了李秋宰一眼,话头一转:“我与李大人……算是一处的。”
李秋宰打断他:“我是孤儿。”
“那我也没妈。”
“……”
在座一片哗然。
周令颜用帕子掩着嘴笑:“这么说,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
玉都立刻垂下眼,肩膀微微耸着,泫然欲泣。
“我父母早亡,孤苦无依,这才千里迢迢来投奔他,谁承想他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嫌我出身微贱,转头就始乱终弃……”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一拍桌子,目光灼灼盯住桌中央的菜盘。
“如今我也只能……化悲愤为食欲了。”
手伸到那盘油亮亮的烧鸡前,连盘带肉端到自己跟前。
翠泷嘴里塞满了肉,小声说:“咳……你编这许多谎,后头能兜得住吗?”
玉都狠狠撕下一大块鸡腿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嘟囔声从牙缝里挤出来:“反正她们会自己脑补的。”
“闭嘴,吃饭,不吃喂狗。”
李秋宰声音冷得像冰。
玉都手在眼角胡乱抹了两把,仿佛真有眼泪似的:“我平日里不知挨了他多少拳脚,常被打得鼻青脸肿。”
胡北年忍不住提醒:“玉管事,少说两句吧。”
崔昂月温和地宽慰:“胡大人,她心中郁结,说出来也好。”
李秋宰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玉都:“看来还是打轻了。”
玉都肩膀一垮,可怜巴巴地挨个儿瞅着在座的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呀……”
崔昂月忙递过一方绣帕:“明日我让人送些上好的珍珠粉来。”
玉都转向周令颜:“小妹,你就不心疼心疼我吗?”
周令颜被她看得手都不知往哪儿放,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好好好,我……我那儿还有些新得的花露和胭脂,都给你。”
玉都立刻收了点情绪,又转向季恩:“你呢?”
季恩从钱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丢在桌上:“喏,打赏你的,拿去买糖吃,堵上嘴别再哭了。”
玉都最后把目光落在胡北年身上,拖长了调子:“胡大人,你不会也坐视不理吧?”
胡北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手在身上摸了半天,才讷讷道:“方才……荷包似乎掉在糖画摊子了。”
玉都飞快接道:“那你先欠着,回头可得加倍还。”
李秋宰噌地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压着山雨欲来的怒气。
“李某在此谢过各位盛情,今年这个年,当真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糟心透顶的一个年。”
翠泷赶紧丢下筷子,起身拦他:“大人,别这么说嘛,玉都多有趣,给我们添了多少乐子。”
季恩也跟着点头:“就是,你瞧瞧大家脸上,笑容都多了不少。”
李秋宰额角青筋跳了跳:“那你们有没有瞧见我脸上的皱纹,又深了几道。”
他袖子一甩,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玉都跳起来跟上,边跑边喊:“你跑什么呀?客人们还在呢。各位稍坐,我去追他。”
也不等众人反应,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
呸,她才懒得管他死活,更厌烦席间这虚头巴脑的应酬。
酒足饭饱,正好寻个由头溜之大吉。
不知不觉走到河边。
河畔,无数盏河灯顺着水波,向下游飘去,橘色的光晕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影子。
玉都蹲在石桥边,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数着近处一盏盏荷花灯的花瓣瓣数。
十三盏河灯里,竟有八盏是粗麻裱糊的。
形势果然一片大好,连富户都开始糊弄河神了,可见年景差到了什么地步。
她蹲在桥边发了会儿呆,晚风吹得鬓角的碎发飘起来,缠在耳后痒痒的。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个晃动的影子。
一个穿月白锦袍的醉汉正摇摇晃晃贴着桥栏走,脚下滑溜溜的,他却不管不顾,半个身子探出去,手伸得老长去够一盏飘远的灯。
“哟,有大鱼上钩了。”
玉都猫下腰,伺机而动,踮着脚悄没声息地绕到那人身后,瞅准了膝盖后方的软肉,抬脚就踹。
那青年猝不及防,膝盖一软,“哎哟”一声惊呼还没喊完,整个人已经翻过石桥护栏。
落水前的瞬间,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死死把手里的酒坛子举过头顶。
“救……咕噜……救命……爷……咕噜噜……有重赏……”
青年在水里扑腾得像只翻肚的鱼,锦袍吸饱了水,沉甸甸地拽着他往下沉,每喊一句都呛进半口河水。
“救你?”玉都蹲在岸边,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可以啊,不过嘛……你懂的。”
那人在水里扑腾得更急了,酒坛子在怀里磕磕碰碰:“给……都给你……好吃好玩的……管够。”
“老子要的是真金白银的钱。”玉都带着不耐烦。
“给,都给你!”青年挣扎着喊出这句,像是耗尽了力气。
玉都这才反手从桥洞下摸出根不知谁遗落的长竹竿,甩过去:“抓着,自己爬上来。”
可那家伙在水里晕头转向的,看着像醉得厉害,手在水面乱抓半天。
好不容易攥住竹竿,却磨磨蹭蹭不肯使劲。
玉都在后头死命拽着,竹竿弯得像张弓,她脚下打滑连退三步,才把这团湿漉漉的人拖到岸边。
青年怀里的酒坛磕在青石板上,坛口的封泥裂开道细缝。
玉都抬脚踩住他浸得透湿的袖摆,俯身就往他腰间摸:“有元人,快醒醒,结账了。”
青年眼皮颤了颤,怀里的酒坛突然咕嘟冒了个大泡,还带出来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掉在他胸口。
“我的三十年陈酿啊!”
那落汤鸡捧着酒坛哀嚎起来。
“最后一坛,老家酒窖掘地三尺才挖出来的宝贝……”
玉都嫌恶地往后缩了缩脚,拧着被溅湿的裙角。
“下次跳河,记得挑个没人儿的地儿跳,溅得我一身脏水。”
“跳河?我明明是被你推下去的!”
青年抬头,脸上水珠混着酒液往下淌,眼神却清明了不少。
玉都眼神一凶,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拽起来些。
“我不管,反正就是我救了你,救命钱,拿来!”
青年被勒得猛咳起来。
“咳咳……你到底想干嘛?求财还是……求色……”
“当然是求财。”
玉都斩钉截铁,但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手指悬在他鼻尖三寸处,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嘛……我冷不丁这么一瞧……貌似也可以考虑劫个色。”
青年吓得浑身一激灵,酒意彻底醒了,连忙摆手。
“好汉饶命,别……别轻薄我。”
“那就给我钱。”
玉都的耐心快耗尽了,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青年见她是来真的,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在腰间摸了摸,手指一弹。
一枚羊脂玉佩落在玉都脚边。
“拿着这个去城南,任意一家挂着容字招牌的店铺,报我名字就行。”
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我叫容致远。”
玉都弯腰捞起玉佩,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容”字,狐疑地眯起眼:“这管用吗?”
“你去了便知。”
容致远脸上那股醉态竟一下退去,眉眼间露出世家子弟特有的矜贵,只是湿透的锦袍贴在身上,显得有些滑稽。
“老爷,老爷你在哪里?”
对岸传来焦急的呼喊。
一顶八抬轿子正被几个家丁抬着。
几个精壮汉子举着火把沿河岸快步寻来。
火光映得水面一片晃动的橙红,看那架势绝非善茬。
玉都心头一跳,赶紧攥紧玉佩往石桥那头跑,生怕被这群人缠上。
“你跑什么?我家仆人都是好孩子,不会动手动脚的。”
容致远在她身后喊,声音里带着点戏谑。
玉都哪敢回头,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很快就消失在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