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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大年三十狂欢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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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都抱着锦盒从马车里爬出来,一转头便撞见翠泷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崔奉的马车刚被我扛出巷子,我见他去了你们侍药房,估摸着陈吾今天又没好日子过了。”
玉都脸颊腾地涨红,火气直冲天灵盖。
“都要过年了,他又来找事,正愁火气没地撒。”
侍药房的门被她推开。
陈吾正坐在廊下和崔奉攀谈,半卷账册摊在膝头。
眼前玉都突然一脸怒容的出现在眼前,便解释道:“玉都,崔大人是来拿账簿的。”
玉都瞪过来。
崔奉太阳穴突突跳着,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安。
“我方才看见胡大人的马车,便停了下来瞧瞧,顺便过来拿下账簿而已,今日也没有别的事。”
玉都根本不乐意听他的废话,转身抄起门后晾晒的藤条,劈头就朝崔奉抽来。
崔奉的乌纱帽被扫得歪向一边,帽翅在肩头乱晃:“你要干嘛?”
他慌忙扶正官帽:“我刚刚才说过,我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啊。”
玉都的藤条带着破空声朝他砸去。
“快拦住她,你们死了吗?”
当然是没有人去拦她的。
陈吾溢出一声轻咳:“碧青,你拿笔来,我记下,大年三十,崔大人打碎了我们二十个药罐,价值四十……”
“不是,你们合起伙来要坑我不成?”
崔奉连退三步,撞翻靠墙晾晒的草药,散了满地。
“崔大人又撞翻晒好的蒲草,价值三十二……”
墙外忽传来马蹄声。
“这又是谁?”
玉都顺手抄起墙角立着的扫帚,正要往墙外扔去,却被碧青按住手腕:“那是来送年俸的人,这个不许打。”
碧青小跑出门,接过包袱回来,转手给了陈吾。
陈吾解开包袱绳,只草草看了两眼,神情变得晦暗。
“侍药院的年俸……又被扣了些。”
他有些失神:“不过,能平安过完这个年……便很好了。”
玉都转身抓起墙根一大把藤条:“崔大人怎么还不走?是嫌挨打没够?”
崔奉后槽牙咬得腮帮子发酸,官帽再次歪到耳边,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门。
玉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拍了下额头,转身出了门,回来时手里捧着个锦盒。
“你们看我拿来了什么,这是我方才从胡北年马车里掏出来的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了吧。”
碧青垂眸,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陈吾温和地笑笑,却不说话。
玉都见他们都不动,索性自己打开锦盒,拣出里面包的最精致的一包糖,不由分说掰开陈吾的手塞进去:“这个甜,你多尝尝。”
耳边传来瓦片轻响,是墨心。
他立在瓦上,眯眼向西街口张望。
“崔奉的轿子卡在西街口了,要我去添把火吗?”
“小黑真聪明,拿着。”
玉都摸出火折子抛向空中。
墨心旋身叼住,露出小虎牙。
“说了八百回,我是墨心!墨!心!”
“别太过了。”
墨心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我无非是趁乱打他两拳,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陈吾抬眼看向忙着拆箱的玉都,将一小锭碎银搁在她掌心:“既发了年俸,你拿一些碎银子出去采买年货,自己喜欢什么也别吝啬。”
玉都两眼发光,搓着手接过,雀跃得不行。
“说起来我还没有逛过你们这里的街市。”
陈吾笑意漫进眼底:“多玩会儿,不管多晚,我们都给你留门。”
玉都奇怪地望了眼他:“不过,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我身子骨弱,经不起这寒风。”陈吾抬手将披风系带紧了紧,“我在院里等你便好。”
“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带回来吧。”
“我只要你今晚回来时的笑容和现在一样,不多不少。”
玉都挤眉弄眼:“哎呀,真是好会撩拨一男的。”
陈吾不自然地侧过脸去。
眼尾那颗泪痣愈发妩媚,连带着他本就精致的眉眼,都笼了层说不清的柔光。
“唔,刚才的话有些过头了,如若心里不痛快,骂我几句便可。”
“小五,你好可爱,嘿嘿,今晚等我回来。”
玉都的双眼弯成月牙。
第一次听人这么夸自己,陈吾像是被惊到,手里的账册差点掉下来,脸颊也不紧泛起一层薄红。
等她走了好久,陈吾还杵着发呆。
碧青蹲在地上收拾散落的药材,见陈吾半天没动,有些疑惑地唤道:“少爷,怎么了?”
“没……没什么。”陈吾回过神,慌忙带着账册进了屋。
碧青低下头继续拣草药,很久以后听见身后传来那人的呓语。
“要是这样的日子能过一世……我可以放下一切的。”
她的手指慢慢收紧,脸上掠过哀伤,又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点点的苍白。
……
长街太热闹了。
玉都举着刚买的兔儿灯挤过人潮,人太多了,她脸上都是汗。
意外看见人群中有一熟人,想到自己囊中羞涩,免不了要上前蹭一蹭。
玉都猫腰钻过舞狮队,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兔儿灯扣在翠泷后脑勺。
“翠泷,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翠泷头也没回,手往后一捞把灯摘下来:“我们老大在上头,你收敛些,别又害我被骂。”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玉都这才发现楼上雅座有人。
李秋宰倚在酒肆阑干,手上捏着半枝红梅当箭矢,刚好丢到了玉都背上。
他幽幽道:“晦气。”
玉都无语:“除夕夜见阎王,我才是真晦气。”
季恩就在他对面,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舅,今年你这年怕是过不好了。”
李秋宰神色未动:“年后也有你忙的,你也别急。”
“你下来说话,我老仰着头看你,脖子都疼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那你千万别下来。”
李秋宰马上就跳下楼,落地时带起一阵风。
玉都看着街边琳琅满目的摊位,贪心大起,转头就对李秋宰说:“你看,那边有卖手工艺品的,说不定能淘到什么好玩意儿,一起去看看。”
李秋宰连眼皮都没抬,冷淡地回了句:“不去。”
玉都却不气馁:“那你一定不要去。”
“我凭什么听你的?”
翠泷叹气:“我算是懂了,什么是一个猴一个栓法。”
玉都逛着逛着,瞥见长街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脚底下像抹了油,往前窜了几步:“这不是胡大人吗?怎么也来了。”
胡北年今日着一袭暗紫色锦袍,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温润清贵,他从小贩手中接过一盏写满祝词的灯,那小贩都看呆了。
“好巧啊。”
见到玉都,他唇角轻轻上扬,不经意地问:“是大家一起出来的吗,怎么不见陈吾?”
季恩道:“我出来的时候,见他在院中补伞卖钱。”
胡北年有些讶异:“你们月俸不够用?”
玉都白了胡北年一眼,没好气道:“就四两,我们可是三个人,哪里分得匀。”
胡北年微怔:“怎么……怎么会?”
季恩挑了挑眉:“那病秧子活动活动也是好事,省得跟你一样整日无所事事,和个搅屎棍一样,四处折腾惹人烦。”
“我是棍的话,谁是屎?”
“……”
季恩噎住,抿着嘴不吱声了。
玉都缠着胡北年不松手。
“我现在穷得很,不如胡大人赊我二两?”
胡北年拂开她,退后一步:“我已经说了好几遍,男女之间要注重分寸,你怎么好一直……唉,你将来还要嫁人的。”
玉都哀愁得很,到了过年,大家手头都很紧,看来今天横竖是捞不到一分钱了。
就在这时,新年的钟声响起。
百盏孔明灯腾空而起,好似点点金光漫上天幕。
李秋宰往前走,步子迈得很快,腰带一端无意间绞住了玉都的兔儿灯。
玉都跟着脚下不稳,手里的兔儿灯被拽得灯架弯了个弧度。
她下意识去扶灯,身子却被扯着往旁倒,踉跄着撞向一旁的糖画摊子。
“啊啊啊,我的灯,你赔我。”
玉都尖声叫嚷,蹲下去捡灯架碎片,手指被竹篾扎了下也没顾上,只是把碎灯往怀里拢。
“你真是随时随地都想着讹人。”
李秋宰停下来看她,语带不耐,抬脚想避开地上的碎灯笼,却差点踩着玉都的手。
玉都攥着拳头往他身上捶了下:“你不要胡说,我从来不讹人,我都是现抢。”
“秋宰,莫要如此说她。”
胡北年弯腰扶她起来:“我再另买一盏给你可好?”
“不要,原来那盏是我花钱买的,我们那点钱是用命挣来的血汗钱,所以他不是弄坏了我的灯,分明是在要我的命。”
“那……我再给你一条命如何?”
“可以考虑。”
摊主望着满地狼藉的糖画,举着糖勺急道:“二位客官,小老儿这摊子……都被你们毁了,总得给个说法吧。”
李秋宰探手入袖,掏了两下,却摸了个空,竟百密一疏,忘记带银钱了。
“翠泷,拿钱。”
“我没带钱。”
翠泷抠着衣角,声音越说越小。
“为什么不带?”
“你没发我钱,我怎么带。”
“……不是你在管账吗?”
“大人连着被季侯爷处罚,害得我们已经有一年没有拿过月俸了。”
“那……平日里的开支是从哪里来的?”
“到处讹人呗。”
玉都听到这里,好似一下踩住了他的尾巴,只哇乱叫:“我靠,李秋宰,你还说我讹你们,感情你们一家都搞这破事啊。”
季恩特意往旁边挪了挪:“小舅,你别看我,我的小金库都被你掏空了。”
“怎么一大群人中没一个带钱的吗?”
“我带了。”
胡北年拿着碎银往前递了递。
玉都不依不饶,死死揪住李秋宰衣袖不放:“说说看我的灯又怎么办?”
李秋宰被她扯得火起:“毁了就毁了,你要如何?”
场中乱作一团。
玉都紧拽着李秋宰衣袖不放,身子几乎贴到他胳膊上。
摊主一手扯着李秋宰的腰带,一手拽住玉都的后领,糖勺在手里颠得叮当响,左右开弓地揪住两人衣摆。
胡北年拿着碎银,手悬在半空,目光在摊主和玉都之间来回转,一时不知该递给谁。
黏稠的糖浆滴落在玉都裙角,烫得她跳脚,手在裙角乱拍:“赔我的裙子,你们都得赔。”
翠泷手肘捅向身边正在吃山楂的季恩:“别吃了,赶紧上去拉架啊。”
季恩猝不及防,喉头被山楂硌住,脸涨得通红,手在胸口捶了两下,噎得直翻白眼:“咳……你要……肘死我啊?”
“你这无理取闹的泼妇,今日非得教训你不可。”
李秋宰反手扣住玉都手腕,用力捏得她手腕发红。
“这……这账谁给结了?”
摊主的声音带了哭腔。
“老人家,我结,我结。”
胡北年拿着碎银再次塞给他。
忽见灯影深处,抱着空竹篓的人影。
崔昂月提着竹篓款步而来,竹篓里露出两三枝折梅,云纱披帛绣着细竹纹,身旁还站着周令颜。
两人站在一起,宛若雪梅傍着箭竹,一个是清雅卓然,一个是英姿飒爽。
周遭的喧闹声都不自觉停了下来。
崔昂月眼里只有胡北年,径直走到他跟前,微微颔首,有些羞涩地唤道:“胡大人,巧遇。”
恰在此时,李秋宰的吼声传来:“闹够了没。”
玉都连声回敬,脖子梗着:“还钱还钱还钱。”
这不合时宜的叫嚷让胡北年扬声喝道:“都住口,还嫌不够丢人现眼?”
李秋宰怒目而视。
玉都毫不示弱地瞪回去:“老子迟早买凶做了你。”
“等你先凑够银子再说,要不要我借你点?”
周令颜有点好奇,又有点想看热闹,接过翠泷的瓜子一边嗑一边跟他们打探消息:“发生什么事了?”
季恩含糊笑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外人瞎掺和什么。”
周令颜微露讶色:“夫妻?玉管事与李大人都已经明目张胆的……”
季恩脆生生接道:“他俩有一腿呗。”
“什……什么?”
崔昂月担忧地瞥向胡北年,大概是怕这位清贵人物被污了耳目。
胡北年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好心为玉都解释道:“都是误会。”
玉都一把拽过翠泷,把她往前推了推:“翠泷,你评评理,是他混账还是我冤枉?”
翠泷被推上前,一脸为难,手在身前摆来摆去:“呃……这事儿吧,好像……各有各的理……”
李秋宰脸色一沉:“翠泷,你今晚不准回府。”
“不要紧,你住我们侍药房。”玉都拉着翠泷的胳膊。
“小黑会烧了侍药房。”
翠泷被两人夹在中间,愁眉苦脸:“啊?怎么都冲我来了……”
眼看僵局难解。
季恩只好站出来,扬声提议:“今儿是大好的日子,都别闹了,我做东,请大家去酒楼喝酒。”
他转而看向玉都,压低声音半劝半吓:“你消停点儿吧,再吵下去,他若真动了手,我们几个可拦不住。”
又对崔、周二人温言道:“二位小姐若不嫌弃,也请同往吧。”
众人这才移步酒楼。
一路行去,玉都走在最前面,李秋宰跟在后面,但他速度很快就超过了玉都。
玉都不甘示弱地小跑超过他,可她哪里拼得过李秋宰,一会儿又落下了,气急败坏的她直接来了个百米冲刺。
连带路人都被挤得东倒西歪,骂声一片。
苦了翠泷和季恩一路扶人道歉。
胡北年和崔、周二人走在最后,偶尔低声说两句话,气氛虽有些微妙,倒也没再生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