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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各种麻烦找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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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都守着他,整整两日未曾合眼。
第三日中午,陈吾的眼睫颤了一下,艰难地睁开。
视线尚且模糊,他便已哑着声说:“不管你是谁……咳咳……你明日……就搬走吧。”
“哈?”
玉都正盯着药炉的火候,愕然抬眼看向他:“搬去哪儿?说的倒好听,现在房价多贵啊。”
陈吾一阵急咳:“周家……不会放过你的……是我……对不住你。”
“打住。”
没等他说完,玉都端起床头那碗浓黑的药,一步跨到他身前。
“周家放不放过我,那是我要担忧的事,和你不相干。”
她语气硬邦邦的,手下动作却没停,一勺一勺给他喂药。
“而且我走了,谁给你煎药?指望只知道哭的碧青吗?”
陈吾一时沉默,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无话可说。
待他呼吸稍微平稳一些,玉都才端着药膏走近,屈膝坐在他榻边。
她蘸了点清凉的药膏,动作极轻地敷上他的伤口。
静了片刻,她才问:“你在里头,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我记不得。”陈吾答得含糊,目光别向内侧,分明是不愿回忆。
“那我念给你听,你必须记得。”
“鞭伤二十七道,烙铁印三个,指甲盖全被揭了。”玉都略微停顿,拂过他胸前的伤处:“还有胸口这里,那里……”
陈吾闭上眼。
“记得又如何,徒增烦恼而已。”
“这烦恼你该增还得增,哪有常绿的树,不妨再等等看。”
不等他回应,玉都已伸手捏开他干裂的嘴唇:“张嘴。”
一颗裹着蜜蜡的药丸塞进他的口中。
陈吾被那古怪的气味呛得弓起身,剧烈咳嗽,带出血沫。
“别吐出来。”玉都手下力道未减:“这药能吊住你的命,我是从来不给旁人用的,啊对了药费记得签单。”
“这药丸……”陈吾喘息稍定:“我从未见过……”
“老家带来的土方子,治你这种伤最有用。”
玉都头也不抬,手上清理伤口的动作丝毫未停。
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让她胸口总堵着一股没来由的慌。
怕什么来什么,这时碧青慌慌张张来叩了叩窗,掩不住惊惶:“管事能先出来一下吗?是院判崔奉上门了。”
玉都打了个哈欠走出去。
日光刺得她眼睛发涩,她没什么好气:“他来干嘛的?”
“他是……是来讨债的。”
“我们还欠着债?”
玉都只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头顶,几乎要笑出声来:“这烂摊子怎么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
碧青绞着早已揉得皱巴的帕子,声音越来越小:“先前那些太医院的门生来拿了不少好药,账都一直赊着,如今这些亏空,全算在我们头上了,还欠着一大笔呢。”
“你们疯了!”
碧青苦笑:“少爷为此事反应过多次,上头根本无人理会,要么我们自个儿填上这窟窿,要么离开侍药房。可若是离了这里,我们连个寄人篱下的地方都没了。”
她紧张地拉住玉都的衣袖,急急补充:“崔奉出自四大家族的崔氏,又与周家是姻亲关系,他权势滔天,若说了什么难听的,管事千万忍着,莫要与他呛声。”
为什么这里那么多天龙人,就不能多她一个。
玉都忽地泄了气:“我怎么觉得,自从沾上这侍药房,破事一桩接一桩,没个尽头。”
“算了,你留在这儿看好陈吾。”玉都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我出去会会他。”
碧青满眼忧惧:“你千万小心。”
玉都走到院外,推开门,整个人斜斜倚靠在门上。
崔奉腆着肚子,结结实实堵在狭窄的院门口,像一尊肉山。
他一张圆脸堆满人畜无害的笑,眼睛眯成两道细缝:“前几日就听说,这侍药房新来了位玉管事,想必就是你了吧?”
玉都懒洋洋地瞥了眼崔奉,故意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应答。
他脸上那点虚假的笑意收得干干净净,变脸比翻书还快:“侍药房欠债逾期三月,今日,要么如数还钱,要么按律收押管事。”
“哦?你算出来多少?当着我的面,再算一遍。”
“三百二十两七钱。”
崔奉忽又皮笑肉不笑地补充:“不对,在下又想起几笔未曾入账的利钱,如今连本带利,统共四百两,劳烦玉管事今日结清。”
身后碧青跌跌撞撞冲出来,怀里抱着的染血纱布层层散落在地。
她跪倒在崔奉脚边,将地面磕得作响:“崔大人,求你放过玉管事,之前的账目与她毫不相干啊。”
崔奉露出极度嫌恶的神情,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拂袖斥道:“我与玉管事说话,何时轮到你一个贱婢插嘴。”
玉都眼神一冷,从腰上扯下一个油纸包,那包身上还飘出一股古怪的腥甜气味。
她将油纸包往前一递:“喏,这就是陈吾攒下的血汗钱,就是不小心沾了他昨日咳出来的血,你应该不会介意这点小事吧?”
崔奉掩鼻,迅速后退。
“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玉都一脸天真无邪:“那我当然是故意不小心的。”
“……”
“崔奉。”一个略显慵懒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崔奉侧身一看。
季恩竟歪在他们身后的梅树下。
崔奉刚想挤出笑容上前恭维几句,目光一下凝滞。
季恩脚边的雪地上,有一滩鲜血,他应景似的,捂着嘴咳得身子都在发颤。
“小侯爷,这是怎么了?”
季恩摆摆手:“怪得很,昨日不过是路过此地,今日便像是染上肺痨似的,咳血不止,换了几个大夫,总不见好,大概是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
“啊?”崔奉怀里的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也不扒拉算珠了。
“讨债鬼,血汗钱还要不要了?”
玉都想将那包东西硬塞给他。
“别……不要了,不要给我啊。”
崔奉本能缩回手,忙不迭地抱起算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开,连头都不敢回。
玉都踮起脚,望向那仓皇逃远的背影,忽然提高声音:“崔大人,记得回去用艾草好好熏一熏啊。”
送走这尊瘟神,她这才转回身,看向仍倚在树下的季恩:“算我欠你一次,喏,给你兽药,这个能救你家的马。”
说着,就给他递来一包药。
季恩迟疑没接:“你连我家马都没看过。”
“我的药就是万能的。”
季恩挑眉:“若治死了怎么办?拿你给马抵命吗?”
“你的马难道比皇帝的命还金贵?”
玉都正要继续反驳他,他却慢悠悠晃着身子,转身踱进了隔壁院子。
就在这时,内室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碧青心头一紧,提裙就往里冲,慌乱间竟被门槛绊了一下。
玉都也跟了进去。
陈吾竟半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腕间新换的纱布又裂开了,鲜血滴在他白皙的脚背上。
玉都又急又气:“我熬了好几宿才把你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你不好好躺着养伤,乱跑什么?”
陈吾执拗得很:“我是怕你们受委屈,我毕竟是男人,本就应当护着你们。”
“那我谢谢你。”玉都翻了个白眼:“真想谢我,就等你把这身骨头养好了,以后有你当牛做马报答我的时候。”
嘴上虽硬,说到这个谢字,她又不自觉地想起隔壁李秋宰。
她从药罐里倒了半碗尚温的药汤,脚步一拐,人就闪进了隔壁院子。
玉都扒着墙缝,半张脸卡在那儿,看得一动也不动。
李秋宰正从廊下快步走过。
他步履如风,身形挺拔而利落。
行走间,袍摆飞扬,腰间束带清晰地勾勒出一段窄瘦而笔直的线条。
那腰身收得紧实,透着一股藏不住的劲力。
“这腰真是要老命了。”
一道寒光擦着她的耳尖飞过,很快三根发丝落地。
“走正门。”
玉都吓得猛一缩头,撞上墙皮,啃了满嘴灰。
她呸呸两声,转脸就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
来到廊下,她殷勤地递上食盒:“李大美人,喝汤咯。”
对方刀尖一转,直指自己咽喉:“你叫我什么?”
她立马改口:“李将军,我可是熬了两个时辰,还特意加了枸杞,专治肾虚……”
他手中另一把匕首应声飞出,正正插在她手下的食盒盖上。
“你想让你的人头,还是舌头,挂城门上示众?”
玉都瞪着他:“我今天真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谢你的,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他嗤笑:“这不就是陈吾喝剩下的汤,你拿来转送我?让我想想,这次该把你切成几块去喂狗。”
玉都端出汤药,颇有些委屈:“我感念你的好,才特意送来,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再说一遍。”
“不敢……”
翠泷嗑着瓜子从树梢上探出脑袋,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小黑,快去通知季小侯爷,有热闹看啦。”
一身黑衣的侍卫埋怨道:“翠泷姐姐,我叫墨心,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这里每个人都叫我小黑……”
一声鹰啸自远空传来,一只苍鹰疾掠而下,利爪间抓着一封密函,不偏不倚,掉入玉都端着的那碗汤药里。
李秋宰两指捞出密函,展开迅速扫过,眉头渐渐蹙紧:“来活了。”
几乎同时,季恩也步入了院中,神色难得带上几分正经:“我也收到了密信,父亲说是渝北那群猴孙惹下的祸端,估计要不了多久,你我就得出一趟远门。”
“哎哟,小侯爷你可来了,救我。”
玉都一见来了救星,一个滑跪,精准无比地抱住季恩的大腿,嚎得情真意切:“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切成块喂狗了。”
“小舅。”季恩看向李秋宰,尾音拖得意味深长,“光天化日的,你要杀人啊?”
“小舅?你俩一伙的?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玉都疑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
季恩解释道:“他是我母亲的契弟,我母亲去世得早,父亲长年守在边境,我算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你不会真以为,没有他默许,我会帮你吧?”
“可你们……为什么要帮我?”
季恩嘴角一扬:“因为我们都讨厌周家,而你正好是那根能恶心周家的搅屎棍。”
李秋宰抬头望向树梢:“翠泷,去把崔奉那本账换了,侍药房的亏空填平。”
翠泷应声从树上跃下,冲着玉都笑嘻嘻:“玉管事,你要是肯多加五两,今晚我还能让崔家祠堂的祖宗牌位集体跳井。”
玉都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没钱!”
“哼,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就算省下这五两金,要不了几天,你照样躲不过一劫。”
“你什么意思?”
一张崭新的告示打着旋飘落,停在她脚边。
“崔奉前几日就给院使递了话,今年的考试提前了,就定在后天,我看你八成是要完蛋。”
玉都捡起告示,嘴上还硬撑着:“不过是一场考试,考不过又怎样?”
翠泷乐不可支:“要是榜上无名,你大概会被扔出侍药房。”
“先是周家,又是崔家,以后还不知道有哪家,我只是想打份工混口饭吃而已,我有什么错啊……”
翠泷如猫一般轻巧地跃上屋檐,侧过身子望向底下三人,眼中闪着狡黠:“给你指条明路,你要不要雇我?”
“那我雇你,你扮作考生混进考场,给我递小抄。”
季恩淡淡瞥了她们一眼:“正主还在这儿站着,你俩已经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翠泷像是才发现李秋宰一样,不好意思地转向他:“大人,她既然都开口求我们了,我们也不好扫她的兴,要不,我去太医院把这次考试的考题偷出来?”
“……”李秋宰沉默不语。
翠泷带点儿试探:“大人,你说,我该帮她吗?”
李秋宰漠然道:“你自己说。”
“那……我帮她。”
李秋宰冷笑:“行,往后你就死在她那儿,别回来了。”
翠泷看着他阴沉的脸色,心里发虚,声音都有些软了:“所以到底是能帮,还是不能帮啊?”
“……”李秋宰不语,只一味用杀人的眼神看着玉都。
季恩笑眯眯:“他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喽。”
玉都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咱们这交情,是不是又深了一层?要不我干脆搬过来,往后就是真真正正一家人,再也别分什么你的我的……”
李秋宰眼皮都未抬一下:“翠泷,现在,立刻,马上,把她丢出去。”
翠泷叹了口气,伸手一把拽住玉都:“一日三丢,你数数看这是第几次了?
玉都嘀嘀咕咕地走开。
“慢着。”
翠泷脚步一滞,回头望去。
李秋宰沉声:“夜里再去,若被察觉就直接咬舌自尽,别让我在诏狱里见到你们。”
玉都双眼一亮:“那你会来给我们送糖醋排骨饭吗?”
季恩幽幽搭话:“会送两只烧鸡,不过可能没有鸡。”
“没有鸡……意思是你打算烧死我们灭口啊。”
“快走吧,一个姑娘家,话怎么这么多。”
翠泷再没犹豫,一把拽过还在嚷嚷的玉都,把她推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