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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救人有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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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从牢房回来,玉都便一整天都心事重重。
她寻了个由头支开碧青,独自一人坐在断壁残垣间,对着满地狼藉发愣。
这一坐,竟就是一整夜。
天光微亮时,翠泷过来监工了,随时给她抛来一块油酥饼。
“喂,我可是奉命来监工的,你这墙,怎么半点没见动?”
玉都接住酥饼,狠狠咬了一口:“现在没空。”
翠泷嗤笑一声:“你倒是说说,成天对着堆破烂发愣,忙些什么?”
“我去见了陈吾。”
“哦,那个前任管事。”翠泷眼皮都懒得抬:“在燕国得罪了周家,他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你这编制稳稳当当的。”
玉都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我要救他,大不了我去求胡北年。”
翠泷噗嗤笑出声,带着几分奚落:“那就更没戏了,谁不知道姓胡的刚正不阿,最忌以私情干涉律法,更何况,他若真出手,周家必定借题发挥,大做文章。你说,他会为了你,去赌自己的仕途吗?”
玉都愁的直叹气:“难道就真没有一点办法了?”
翠泷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压低了声音:“燕律第三百二十条奴籍犯罪,需得主家画押,方可定罪,你若能让陈吾变成谁家的奴才就能救他。”
玉都满脸诧异:“你意思是要让陈吾卖身给我?”
翠泷默默后退两步,眼神里写满了怜悯:“你……离我远点儿。”
“为什么?”
“我厌蠢。”
“那他要卖身给谁?既然人人都害怕周家,那谁又能护得住他?”
“烧鸡。”翠泷指向她身后放着的一个油纸包:“把它给我,我便教你怎么救人。”
“我该你的啊……算了,拿去吧你。”
玉都忍痛将油纸包掷了过去,心里直抽抽,这可是碧青特意给她留的犒劳。
翠泷接过,熟练地掰下一根肥嫩的鸡腿,吃得津津有味:“想捞陈吾,得找个周家不敢碰的硬茬,季恩就挺合适。他和周三小姐兰竺定了娃娃亲,为了个奴隶,他们犯不着去得罪未来的亲家。”
玉都仍有些犹豫:“季恩可是小侯爷,他能听我的?”
翠泷吮了下手指,“他父亲最宝贝的那匹老马正犯病,这马救过老侯爷三次命,金贵得很,据说为找个会看马病的大夫,都快被骗光家业了。”
玉都霍然起身:“我这就去侯府。”
“回来。”翠泷甩出手里的鸡骨头,精准地丢到她脚下。
“你一没拜帖二没品阶,现在跑去,信不信直接让门房拿大扫帚给你轰出来?”
玉都一听,简直一个头两个大:“那我该怎么才能接近他?”
“巧了不是。”翠泷狡黠一笑:“他眼下就在我们府上做客。”
玉都脸上瞬间写满抗拒:“不行,李秋宰也在,他一准坏我。”
翠泷佯装震惊:“咦?你居然怕他?”
“咳咳。”玉都立刻挺直腰板,理直气壮道:“我怎么会怕他?去就去,我现在就去。”
翠泷看着她那副虚张声势的模样,笑得花枝乱颤:“这就对了嘛。”
玉都心一横,夺门而出。
她是从正门进去的。
忽地,好似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冷冽声音,惊得她手一抖,刚鼓起的胆气霎时泄了一分。
翠泷紧跟在她身后:“不要怂,就是干!”
玉都硬着头皮做完心理建设,才大摇大摆跨进了门。
今天天气不错,将游廊照得一片暖融。
翠泷引着玉都穿过月门,抬手指向廊下:“喏,就是那儿。”
季恩斜倚在软榻上,一双长腿随意交叠,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马鞭玩。
阳光拂过他的背影,连发丝都在发光。
他微眯着眼,约莫很享受这片刻闲暇,姿态慵懒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比之上次在宫中时的模样,更加明艳夺目了。
玉都不由停下脚步,他坐在这儿,莫非……是在等李秋宰回来?
左右环顾一周,反正这会儿李秋宰刚好不在。
她心下窃喜,也不再迟疑,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季小侯爷,早啊。”
季恩眯起眼:“你是那个……”
玉都重重点头:“对,我就是那个。”
“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他语气懒洋洋的,却带着审视:“看这架势,像是专门来找我麻烦的?”
玉都赶忙将陈吾之事的前因后果快速说了一遍。
“买下陈吾?”季恩毫不掩饰嫌弃:“那种便宜货色,白送我都不要。”
“就当帮我一个忙……”
“你算老几?”季恩挑眉:“脸可真不小。”
“你家那匹马正病着对不对?我能治,作为交换,你帮我救陈吾。”
季恩把玩马鞭的动作微微一顿,坐直了身子:“翠泷,你去找下户部要点东西,之后再去刑部领人。”
翠泷本是等着看热闹,没料到季恩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怎么这么快就同意了?”
“因为,我善啊。”
“……”
她原本还指望玉都多受点罪来着,没看到戏不说,自己还多了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玉都一路小跑回家,得了季恩的准信,心里大石总算落地。
可一想到陈吾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头又不禁揪紧。
她急忙嘱咐碧青去烧热水、备好干净的布巾和剪刀,只等人一回来便能立刻救治。
将门窗仔细关严实后,她心力交瘁地仰面倒在床上,几乎瞬间便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刮擦声。
玉都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弹起。
隔壁的碧青听到动静,抓了根木棍冲进屋内,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进贼了?”
“你是不是太高估咱们这破地方了。”
玉都嘴上虽这么说,耳朵却竖得老高:“不过我确实听见了些动静。”
“是我。”
下一刻,翠泷利落地从窗外翻入,动作轻巧如猫。
她径直从怀里掏出一叠文书拍在案上,“事情办妥了,户部新制的卖身契,新鲜出炉的。”
玉都盯着那叠纸,长长舒出了一口气。
碧青也放下了木棍,拿起来审视着那些关乎命运的薄纸:“这官契是伪造的吗?会不会被查出来?真能骗过那些官爷?”
翠泷眉毛一挑:“你竟以为这是假的?看不起我们季小侯爷是吧?”
碧青一下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激动,对着翠泷,重重叩首下去:“侯爷大恩,奴婢……万死不辞。”
翠泷戳着文书上那个红印子:“我腿都快跑断了,还揍了两个老东西,你对我连句谢都没有?”
她手指蹭了下那抹暗红:“瞧见没?这可不是朱砂,是那两个老东西的鼻血。”
墙外忽然响起李秋宰的怒吼:“翠泷,是没事做吗?再不回来,你就永远别回来了。”
“来了。”翠泷咬着牙根应道。
转身要走时,玉都突然喊住她:“喂!”
她回头,看见玉都抿了抿唇,声音故意上扬:“以后饿了随时来,烧鸡管够。”
翠泷嘿嘿一笑:“玉都,咱俩好一辈子。”
紧跟着,李秋宰的骂声传来: “你俩才认识几天啊,有病似的。”
玉都气得合上门。
隔壁很快传来撞击声。
不会是李秋宰真动手打翠泷吧?
玉都抄起门边的木棍,一脚踹门。
可还没冲出去,几人已经闯进院子,将一团暗红色的东西重重扔在她脚前。
玉都低头盯着地上那团布包:“这是什么?”
“奉主子的命,把你们惦记的人送回来了。”
几人转身就走,毫不拖沓。
玉都手指颤抖,掀开绸布一角。
身后碧清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
那血肉模糊的一团,几乎看不出人形,竟然是陈吾。
“少爷……”碧清瘫倒在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啊?!”
碧青发疯似的扑上去,被玉都一把拽住手腕。
“别碰他,想让他烂在这身血衣里吗?快去烧水。”
“好好好,我这就去。”碧青跌跌撞撞跑向灶间。
玉都这才俯下身,去掰他的手指。
十指血肉模糊,指甲全没了,是被人拿铁钳生生绞碎的。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心布满冷汗。
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这世道竟能残忍至此。
碧青端来热水,两人沉默地擦拭他身上已经发烂的皮肉。
铜盆里的清水很快染成淡红,又变成深红。
玉都抹了把额上的汗:“碧青,可以了,搭把手,抬他进去。”
碧青哽咽得发不出声,眼泪大颗砸落。
玉都连喊她三次,她才像是猛然惊醒,颤巍巍伸手将他小心抬起。
可他浑身软烂,无处着手,血水仍在不断外渗。
玉都瞥见一旁的藤椅,只得哑声道:“先放这儿吧。”
他蜷在椅中,月光拂过锁骨,照得那片青白皮肤几乎透明。
鞭痕纵横交错,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
碧青彻底慌了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起,全部听我的。”
玉都握紧银剪,小心划开他浸血的衣襟。
心口一处刺青,竟是他的认罪书。
“妈的,真会作践人。”
这可不仅是折磨□□,更是要碾碎人的尊严。
“碧青,继续烧水,今晚不清理完这些腐肉,他活不到天亮,之后你在外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碧青嘴唇颤动,眼中全是无助,最终什么也没说,低头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玉都强撑的镇定垮掉一半,她扶着桌沿,深吸了好几口气。
不能再等了。
她打开木盒,取出针剂,将一整管药液尽数推入他体内。
她的手很稳,心却在狂跳。
这药性极猛,能不能扛过去,全看他的造化。
可是,接下来怎么缝合?
她不是医生,根本毫无经验……
脑子里也没什么概念,会不会就像缝衣服那样简单?
她屏息凝神,盯着他的脸。
陈吾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药柜第三层……有我给碧青备的嫁妆……我…怕是不行了……”
“别跟我说遗言,我不想听,我要开始了。”
她从一旁盒子中取出最后一支针剂。
就在针尖触及伤口的瞬间。
【检测到生命体极度异常,宿主正在执行极高风险操作,请立即停止。】
玉都一惊,针尖险些刺偏。
“现在不是抽风的时候,你给我闭嘴。”
【警告!此行为将导致不可逆后果,强烈建议立即终止,放弃拯救计划。】
玉都的手指抖得更厉害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外来的力量正试图夺取她身体的控制权,迫使她停下。
“去他妈的,屏蔽你一个月。”
玉都发狠,掐断了那烦人的声音。
她擦了擦模糊的眼睛。
拼命回忆着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零星画面,将手中的银针在烛火上掠过,淬出一道青烟。
“兄弟,你要撑住了,你很荣幸做我手下第一个病人,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陈吾脊背弓起,溃烂的伤口猝然撞上针头。
他手指剧烈痉挛,一把攥住了玉都的束胸带。
玉都没经验,手一抖,针尖刺穿了自己的虎口,鲜血涌出。
她忽然想起自己穿越而来那天,被车撞得面目全非。
那时的第一感觉竟不是疼,而是全身麻痹。
他还能感受到痛,想必,还有生路。
“陈吾,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一定要活着,我会帮你一起报仇,那些欺负你的人一定不得好死,相信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院门轰然洞开。
看来又是麻烦找上门了。
玉都知道碧青应付不了,只好跟着跑出去。
一道纤影站在原中央。
那美人容貌华贵,鬓边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晃出一片细碎的金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她面色极冷,云鬟梳得一丝不苟,比寻常女子高出半寸,更显出一种盛气凌人。
她其实并不高挑,可通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却沉甸甸地压下来,叫人喘不过气来。
碧青已被两名侍从死死架住,面如死灰:“管事,是周三小姐来了。”
玉都压下满心烦躁:“你们有完没完?”
管她是谁。
她抄起手边的盆,砸了过去。
擦着那美人的鬓角飞过,还击断了一根孔雀翎。
那根缀着金丝的羽毛飘摇着,坠入地上的血泊中。
美人低头,看了眼沾满血污的孔雀翎,声音轻幽得令人发寒:“人,我是还你了,可要仔细养着,是死是活,与我周家再无瓜葛。”
“既然与你没关系,你来做什么?”
玉都毫不退缩地顶回去:“不是你们把他变成这样的吗?如果有人把你绑走,然后再给你周家送一块肉饼,说那就是你,现在我们把你家掌上明珠还回来了,周家人怎么想?”
碧青急切地提醒:“不要再说了。”
玉都心一横:“陈吾是季家记名的奴隶,你这未婚妻把他打成残废,这事若传扬出去,旁人还以为你们周家存心要打季侯爷的脸。”
兰竺神色一变:“你说什么?给我打!”
几名仆从立刻围拢上来。
玉都登时上蹿下跳,嘴里也没闲着:“我去,你这泼妇,还真要动手啊?我可是有隔壁老李罩着的。”
李秋宰的黑隼俯冲而下,利爪如钩,精准地扯断兰竺鬓边一缕青丝,旋即振翅落回主人肩膀。
“巧了,周三小姐,偶遇。”
李秋宰倚着西墙,擦拭着长刀,状似无意地抬眼:“小念醉酒正歇在我府上,你可要顺道去送碗醒酒汤?”
“他也在此处?”兰竺脸色转而煞白。
“外头吵闹,他让我出来看一眼,眼下这情形,我倒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兰竺方才那股逼人的气势竟泄去大半,声音也低了几分:“不必回了,我们这就走。”
玉都趁机将手中染血的绷带一甩,污血正好溅上兰竺华贵的裙摆。
“无礼的野丫头。”兰竺回望她一眼,眼神如淬毒的刀子:“总有你受罪的一天。”
裙裾拂过积雪,拖出一道仓促的痕迹。
呼,人总算是走了。
翠泷从墙头跃下,给她抛来一个酒囊:“用这个替他清理伤口,还缺什么,尽管开口。”
玉都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感激地看向李秋宰:“我忽然觉得……你好像也没那么坏了。”
“翠泷。”李秋宰却仿佛没听见,嫌恶道:“丢个垃圾,也需要这么多废话吗。”
翠泷只好将两大袋垃圾,扔到了侍药房门口。
玉都抽了抽嘴角:“不管如何,还是谢谢大家……”
李秋宰眼皮都未抬一下:“恶心。”
玉都气急:“你也一样,赶紧去死。”
李秋宰依旧没什么表情,只从喉间滚出一个简短的音节:“嗯。”
一旁的翠泷实在看不下去,扶额叹气:“不是,你们俩非要这样说话,才算正常吗?人长嘴是干什么用的?”
李秋宰侧目看向翠泷:“长嘴,就是用来掌嘴的,翠泷,你过来一下。”
翠泷脖子一缩,干笑两声:“那什么,小黑喊我回家收衣服,我先走一步了,大人晚安,玉都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