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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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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还有什么镐水红莲,依旧是那顶青纱帐,书桌上的龙舌香堪堪燃过一半。
绿鹦鹉见主人醒了欢叫了几声,“画画”、“画画”。
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一般,沈墨连忙从床上爬起,找到一个月前画的傅长亭。果然,那张画中只有大片的竹林,画中人却不知哪里去了。再将十日前的那张红莲图展开一看,靠岸的小舟上多了一个人,好像正要泛舟游湖。
正是傅长亭!
沈墨大骇,那绝对不是梦!
沈墨沉默了,他知道那个叫做傅长亭的“人”说不定就是……他现在就应该将那画裹了送去圆觉寺,请慧能方丈驱邪,只要送去那里,自己就能回到以前平静安宁的日子,只当这一场光怪陆离是一个午后偶然的梦魇。
画中人似乎知道沈墨心中所想,恍惚中冲画外的沈墨笑了笑。
不是么,他总能一眼看穿自己的心思,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么?
沈墨把那副画挂在了床头,挥退了小厮,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片刻后又回到了“梦里”。
这回却不是那副《红莲图》了,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沈墨看了一眼街道旁边酒楼升起的酒幡,那飞扬的行书不出意料正是自己的手笔。那是半年前沈墨临摹的《清明上河图》,虽是临摹,最后却变成了自己肆意乱改,其中不乏把官衙改成酒肆,把赌坊换成书斋。改到最后好好地一副《清明上河图》被改得面目全非,最后被友人拿去取笑。后来沈墨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就收起来,不料却被傅长亭挑中了。
“你这个人……”傅长亭在前面气得面色发白,配上左脸的那片黑色印记怎么看怎么滑稽,偏偏沈墨就来了性子,靠在一个风筝摊上回嘴,“我这个人怎样?傅公子倒是说说看。”
傅长亭一愣,显然没料到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沈墨竟然一副无赖的腔调,扭头去看做糖人的小摊恨恨道:“你不是走了么,现在又来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想着想着,就又来了这里。”
沈墨见他举止竟有些羞赧之意,心中不免一动,也不觉得那占据了大半个左脸的黑色痕迹有什么碍眼了,反而莫名地让他觉得想要亲近。
沈墨走上前去与他并排,“只是方才你似有话要说,我却忽然醒了,我好奇你想说什么。”说完忍不住伸出手拉住了傅长亭的衣袖。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人们交谈着,欢笑着,小孩们追打着,吵闹着,每个人都做着大街上人们会做的事。如果忽略掉知道这是在画中的事实,这里跟现实没有任何的区别。
傅长亭不理会沈墨,沈墨上前低声道:“怎么,我来了,你也不招待一下?”
“你想去哪?”
沈墨哈哈一笑,随手指向前边的酒楼,“我想喝酒。长亭是主我是客,不是该请我喝上一杯?”
掌柜的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招呼了年轻的伙计招待二人。店面很整洁,人来人往生意兴隆。有说书的,有唱曲的,凄婉空灵的调子,直唱到人心坎里去了。
沈墨觉得神奇,赞叹道:“方才在街上瞧着就觉得奇妙不已了,没料到画面上看不见的地方也有这样的景致。”
是了,刚才街上的人虽然让沈墨吃惊不已,转念一想,那些人可不都是自己一笔一画画上去的,自然存在了。只是没成想画中屋宇里也有人,这里仿佛还是在那画中,又不单单是在那画中了。
傅长亭赶忙捂住了沈墨的嘴,所幸周围声音嘈杂,也没人留意沈墨刚才说了什么。拖着他上了楼,傅长亭关了房门瞪他,“你在那么多人面前胡乱说些什么?”
沈墨不解,想自己说的可不都是实话,又见傅长亭脸色不善,遂不吭声。
傅长亭大叹一声,走到窗前打开一扇雕窗,“你过来看看,那是什么?”
沈墨闻言走上前去一望,只见无数楼宇意外是城郭,再远便是一片青山,视线再远,便能看见一线青灰,有些眼熟,却又不知是何物,怎会飘飘然地立在青天之上,实在奇异至极。
傅长亭道:“那是画框。”沈墨啊了一声。
“这里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活在画中,”瞥过头去看那车水马龙,“他们以为自己与你们一样,却无人知道原来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无。你若提醒了他们,就打破了这长久以来的信念,这些人就会永远活在痛苦之中。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知道自己所在的世界原本是虚假的还要令人绝望的。”
沈墨愣住了,半响,盯住傅长亭的侧脸,“可是你已经知道了,那你……”
“我已经这般活过了千百个岁月,早已习惯了。”傅长亭平静道。
“对不起。”沈墨道。
闻言傅长亭一挑眉,“哦?”
“干嘛忽然给我道歉?”
“我不该……不该把你画出来。”
傅长亭闻言哈哈大笑,捂着肚子贴在墙上,指着沈墨好像不知说什么好,“枉你沈墨自诩人中龙凤,聪明才智都去哪里了,我方才不是说我已这般活过千百年了,与你将我画出又有什么干系?”
沈墨难堪地轻咳几声,看了傅长亭一眼,又说:“那也不该把你的脸画毁了。”
果然,对面的傅长亭立马不笑了,又是要发怒的样子,一张脸忽青忽白,最后又憋成了绛红,咬牙切齿道:“你还敢说,若不是你的那滴墨,我怎会困顿于此。”
沈墨再问,傅长亭却不肯再说了。
两坛杜康,几样风味小菜,有嫩绿的椿芽,鲜肥的鳜鱼。酒意蒸熏过腹腔恹恹爬上两腮,淡淡的粉红,正是春日桃花的颜色。
不知是酒醉了人,还是人醉了人,傅长亭醉了,沈墨也醉了。
“诶,这幅画是你画的,哪里有好玩的,带我去。”
傅长亭赖在沈墨身上不肯下来,付过酒钱,沈墨搀着他出了店门。外面的冷风一吹,酒气就散去了一半。
走过两三条街,穿过白石桥,对面的柳荫下几个钓鱼翁,沈墨拉着傅长亭转进了一个小巷,小巷后的水井边立着一块大石头,上面写了一首诗。
傅长亭念道:“尘烟远黛四顾茫,兰纱轻嗅小月光。
烛染秋泓怜幽色,风散春雪泣海棠。
墨笔描眉浅浅画,檀色点唇淡淡妆。
星海银河千尺瀑,怎敌相思一寸长?”【注:此首诗作为寒香客赠与吾妹,借此于文中一用】
末了,傅长亭偏头低笑,“好一个‘怎敌相思一寸长’,哈,沈大才子莫非心有所属故而寄情笔墨,只为佳人忧思难忘?”
“哈哈哈”,沈墨大笑,“哪里有什么佳人。”略一顿,双目含笑,撇过头去看那柳树上站立的黄莺,“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那首诗是为谁写。”
“哦?竟有这等奇事。”傅长亭打趣道:“莫非你与那人曾凝眸一望,就此情根深种,你却不自知?”
“或许是,也未可知。”
两人忽然对视片刻,又同时大笑起来。
天色尚早,沈墨带着傅长亭去了戏院听那缠绵的昆曲,去了珍宝斋赏那美丽的东珠,去了流云阁登高远望。
不觉间,一日就这样过去了。临别前,郊外的草坪上,二人背靠背坐在树荫下,傅长亭问:“你不怕我?”
“不怕了。”
又等了许久,傅长亭终于又说话了,“我不是妖。”“嗯。”
“我是魂,墨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