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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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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提起笔又放下,偏头看蹲在架子上的绿鹦鹉,终于叹了一口气,“眼睛,我没看见他的眼睛。”
你说,那人该长着怎样一双眼睛呢?风流恣意,还是狡黠灵动,又或者是沉静如水。
沈墨仔细回想那日圆觉寺的惊鸿一瞥,一边悔恨没有立刻上前搭讪,一边又窃喜如此妙人竟近在眼前。
只是一个侧面,那人静静倚在一丛翠竹旁,轻轻蹙了一弯秀眉,双目轻阖。当时的沈墨就站在圆觉寺的藏经阁里,打开一扇花格窗,入目的就是那青色的人影。一看便入神了,待清醒过来时方才站了人的地方空无一物。跑下楼去查看,竹林边上盛开的野菊没有丝毫被路人踩踏过的痕迹。
如何就凭空消失了呢。
是眼花了,还是,那翠竹成了精?
回来说与同窗听,那些人只笑他,“不得了不得了,沈大才子要相思成灾了。寺院里都能长出妖物来,可不是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众人大笑。
沈墨觉得,那样的人怎能是妖呢,定是行过此处的神仙吧。
拿起一只湖笔,沈墨为那副画添上了最后一笔。烟雨朦胧中,一青衣人倚竹而立,与沈墨记忆中的有所不同,宣纸上的人秀眉舒展,嘴角微微弯起,眼睛传神,似乎看着前方微笑。
那最后一笔落下,那画中人仿佛活了过来。
沈墨满意地看着。
风翻卷起桌上的宣纸,惊动了一边小憩的绿鹦鹉,鹦鹉慌乱地扇动翅膀,沈墨四处寻找镇纸。慌乱中砚台打翻了,溅了一滴墨汁在那幅画上,正滴在画中人左脸上。
沈墨痛惜不已,用蘸了清水的毛笔去洗,浓黑的墨汁就在宣纸上浸开了,盖去了原来的大半张脸,却怎么也洗不掉了。
“哎呀,可惜了。”沈墨叹息道。
再看那画中人,仍是笑意吟吟,又像带了三分薄怒。
沈墨将那画收起来,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却已没了刚才作画的兴致。
宝刹古寺,总有些流传久远的传说。
落于红尘,即便是几堵断壁残垣也有自己的往事,各种各样的题词,斑驳得掉了墨色的,或者新墨写就的,名流雅士的,又或者失意文人的,不一而足。
唯独这面墙,确是一幅画。
新进山的小沙弥举着高过头顶的扫帚往那堵断墙上一指,“师父,那墙上画的是什么人呀?”年老的住持呵呵笑道:“为师也不知道。”
“啊?”
小沙弥不解,他才来这里几天,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好奇,师父总是耐着性子解释给他听。比如后院的那株断了桩的大树是二十年前的夜里被雷劈断的;比如大殿里的弥勒佛少了一根手指头,那是三年前被大殿里的小耗子咬的。
老和尚慈爱地拉着小沙弥走远,“那幅画啊,我来这里的时候就有了,师父还小的时候也这般问过自己的师父,谁也不知道那画是谁画的,画的是谁。”
午间小睡的时候,沈墨做了个梦。
还是那片竹林,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沈墨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竹林外的野菊从中,背后的衣衫已经被露水浸湿了,深秋时节,正是露寒。
“我这是在梦里?”
起身四顾,仍是一片白茫。沈墨下意识地往前走去,穿过一大片竹林,忽然雾气散去,眼前豁然开朗,一池镐水,大片大片的红莲开在水面,映着远处的淡淡青山真是说不出的美。
湖边的红莲中系了一叶小舟,旁边的碎石上有一人临水而跪,好像在对着湖水洗什么东西。
“这位兄台,请问此处是何地?”
沈墨客客气气地问,本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但这梦也太过真实了一些,眼前的景色虽美,却总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深秋时节又哪里来的大片红莲呢?好不容易在这里遇上个能说话的人,沈墨自然不愿错过。
那人听见沈墨在身后叫他,也不回头,仍旧蹲在那里洗洗搓搓,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洗掉一层皮。
“这位兄台……”
沈墨迟疑着开口,却听那人说:“洗不干净,这里的水都是黑的。”
沈墨一听,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这位兄台,看见那些红莲了么,那是火莲。”
那人终于转身,恨恨地瞪了沈墨一眼,好像不满意沈墨眼里的嘲笑。沈墨连连摆手,“火莲只长在镐水中,镐水,远看漆黑如墨,其实却是天底下最干净纯粹的水,不信你看。”说着掬起一捧脚边黑色的湖水,说也奇怪,那水到了沈墨手里却并未如预期那样变得干净透明,仍是黑的。
“啊?”沈墨诧异不已。
那人笑了,沈墨本以为他会挤兑自己,却不料那人说出来的话让人简直难以置信。那人说:“你也太没记性了,你难道不觉得这里的景致有些眼熟?”
沈墨不答话,心里却开始摇动起来。这花,这水,那小舟,那远山……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那人见沈墨不为所动,终于忍不住道:“你还记得十天前画的那幅《红莲图》么?”
沈墨大惊失色,忙问:“你怎么知道我十天前画过一幅《红莲图》?”
那人哑然,想是没料到沈墨竟然傻气到如此地步,当下也不多说,伸手过来拉着沈墨就走,沈墨被拖得差点摔进水里,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那人却忽然停下了,背对着沈墨问:“可是我这副尊荣吓着你了,刚才你见我那样子跟见了鬼一样。”
沈墨愣住了,刚才那人从湖边站起身来转向他的时候他确实有过那么一瞬的失神,却绝非被他左脸上的黑色胎记,只是……太眼熟了,他肯定见过他!一个念头闪进脑中,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却让沈墨诧异得说不出话来了。
那人却知道沈墨心中想的是什么,仍旧拖着沈墨往前走,边走边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你一个月前画的那个青衣人。”
沈墨大惊。
那人又道:“我叫傅长亭。”
沈墨这才嗫嚅出声,不甚确切道:“傅公子……”
傅长亭“嗯”了一声,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大片红色痕迹让沈墨看。沈墨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两个硕大无比的篆体,正是沈墨的一枚闲章,“醉墨”。
“啊——”沈墨下意识轻呼,转头去看傅长亭。傅长亭一副,“怎么样没骗你吧”的表情。
沈墨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原来我竟到了自己的画中。”看了看傅长亭,却没把下面的话说完。沈墨想问:“你是人,还是……”
“妖么?”傅长亭接着沈墨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心思被看穿,沈墨有些赧然。
“在下……我只是觉得很奇妙,我原本还在想……”
“想什么?”
沈墨拍了拍脑袋,“我之前在圆觉寺见你的时候还在想,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却没料到竟会……”傅长亭似笑非笑地看他,沈墨忙接着道,“没料到如此随和。”
傅长亭笑了,随后用稍显复杂的眼神看沈墨,敛了笑意,低着头道:“你不怕我么,我也许就是妖也说不定。”
“如果天下的妖都如长亭这般,倒也不是件坏事。”沈墨真心道。
“你不问我为何你会走入自己的画中?”
沈墨想了想,心里没有疑问那是骗人的,但是他相信傅长亭不会害他。
正欲开口说话,眼前景色却忽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