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恨吗？（二） ...
-
五灵剑宗地处晏朝中原一带，就在雍州的山阴郡内。
这个宗门九成弟子都是剑修，视剑如命，比起一般的体修竟然都显得更执着于自己的剑，门中却和其他门派差不了多少，男女弟子占比均衡。
兴许是因为一门心思都扑在剑道上了，所以门中弟子少有滋事寻衅之辈，也少有寻欢作乐之辈，至于能成功找到道侣的……那就更少了。
这里解释一下，晏朝雍州的山阴郡之前是个县，和陈国扬州的山阴郡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北地庄严的剑意混杂着槐花的香味，这里的人和这里的门派就像这样的味道一样，质朴纯粹。
虽然冬日里没有槐花，但是至少五灵剑宗一直都在。林瑾华初到五灵剑宗，便见一把巨大的重剑立在宗宫背后的山上，几乎是与后山融为一体了。她想起来之前看过的介绍，这把剑是把神剑，叫什么据说已经不可考，为千年前人妖大战时的无数剑修宝剑合成，为五灵剑宗最神圣的地方，名唤「千里神剑冢」。
外宗弟子前来交流，一般是乘坐玄玉宫官方的飞舟而来，由内门师兄亲送到各个门派，当然，一个飞舟上会有很多弟子，不只是一个人要外出交流。
不过林瑾华不是很懂，为什么这次一起来五灵剑宗的还有一个她很熟悉的师兄……
“大师兄，您不晕飞舟啊？”林瑾华有些无所适从，她现在的感觉非常奇特，在房中太闷，所以来甲板上透个气，想起自己包里还有点红炉点雪，就拿了出来，第一口还没吃完呢，木须臾就出现了。
虽然他只是礼貌问了一下自己为何在这儿，那种尴尬感还是迎面而来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她都想问自己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木须臾手里也拿着刚刚林瑾华分享的点心，很自然地吃了一口，吃完以后指尖似乎还留着梅香，淡淡的挥不去。他看向表情有些尴尬的瑾华，说：“就算晕了，不还是有师妹做的糖吗？而且，我看师妹的模样，更像是晕了。”
好诡异，大师兄居然会调侃了。
只是他的语气很平和，完全不像是刻意这么说的，只是在陈述事实一般，冷静得要命，所以就更诡异了。
“师兄说笑了，我有一事不明，可否请师兄为我解惑？”林瑾华费劲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了。
木须臾颔首，将目光转移到了天上的星子。
他听见自己说：“师妹直言便好。”
“师兄为何要去五灵剑宗？”嘴快就这么说出口了，但是说完林瑾华才想起来一件事。
木须臾是剑修。
她自己这是问的什么蠢问题！真的不想在这个时候聊天就不要开口说话也不是难事啊，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回房里去不也是个好选择吗？干嘛非要开口啊。
大师兄不会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自己吧？
木须臾倒没觉得她问的有什么不对，人有疑便要向四处请教，这是很正常的行为，他的眼神很平静，只是不知为何没有看向瑾华，一直停留在头顶的星空之上。
“传闻百年前，五灵剑宗的掌门步入无情道高境，我想去拜会一番。”他解释得十分合情合理。
林瑾华也认了，她知道自己的大师兄木须臾是个对修炼十分认真的人，无情道就像是为他而设的天梯，他一边在上面走，一边舍弃掉一些自己的本该拥有的东西。
那些对于木须臾来说，并不重要。
可是……真的不重要吗？
木须臾的头没有低下来，听着林瑾华微笑着告辞自己回了房，这才转过头看向了她缓步走回去的背影。
瑾华的修为也到了化元后期了啊，木须臾忽而想起了一年前的时候，夏夜不似现在这般寒冷，却也能无端地让人觉得孤寂。
木须臾从未见过这样的天才，林瑾华的修炼速度太快了，比他快了两倍还多，不到五年，就快要步入金丹，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然而木须臾生不出一点忮忌之心，他看林瑾华的眼神，是肯定和赞誉，还有一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之所向。
其实方才林瑾华问他为何选择五灵剑宗之时，他一开始是看她选择了这里才选的，他已经将林瑾华归类为可以信赖的人了。木须臾认为是她的选择，想来有什么道理所在，既然自己也做不出什么选择，那就和她一样吧，反正能和师妹一起的话，也没什么不好，总归不会饿。
就连木须臾自己也要承认，林瑾华是让他改变最多的人之一，除开父母亲之外、除开师父和宫主，便是她。
他也能察觉到林瑾华在刻意隐瞒些什么，也许是修为的事，也许是感情的事，但是他不在乎，他几次遇事有疑，出现在自己身边解答的人，都是她。
林瑾华的疑问在他看来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只是为了心里的那份好奇心。可木须臾自己不同，他一个修习无情道的修士，他的疑问从来都不是出自好奇。
木须臾不是生来就该修习无情道的，他也不是天生什么都会的，不会的事情也很多，比如餐食、生活……几乎一窍不通，甚至就连胸腔中滚烫的那颗心，也在常年无情的熏陶之下显得死板。
他都快忘了从前那个自己了，也快要真的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普通的无情道弟子了，以为心变成石头，就不会再痛。然究竟是人心匪石，见到苦厄凄凉，见到生民多艰，见到新生诞生，心底藏起的新芽便会突破巨石，浩浩荡荡地长成参天之树。
木须臾学会了和普通弟子一样、和普通人一样地生活，也学会了敞开自己的心扉，就像殷若离很早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只要还没飞升，修士就只是厉害一点的凡人。
很巧合的是，他学会体会别人的情感的时候、学会表达自己的情绪的时候，都有一个林瑾华在。
他有时候突然懂了为何若离之前一直想让林瑾华拜入器谷了，他也有一点想让林师妹修习无情道了。
当然，木须臾知道这不太可能，师妹有心上人，便与无情道无缘。
木须臾看了看飞舟驶过的云海，在第一缕日光出来之前回到了房门之内，选择休息一会儿。
大概过了两个时辰，玄玉宫的飞舟驶入五灵剑宗所在的山阴郡范围之内。
*
让林瑾华没想到的是，五灵剑宗的人对来自玄玉宫的人特别友好，友好到那种程度呢，持剑师长老带着一众弟子亲自迎接。
五灵剑宗持剑师是仅次于宗主的存在，这个职位的职责是奉命手持镇派神剑，以及守护剑冢，每个修士在获取自己的剑之前都要去请示一番持剑师。
飞舟缓缓降落在五灵剑宗的山门前。林瑾华跟在木须臾身后走下舷梯，迎面便见一位白发仙人立于最前方。仙人身着素白衣袍，腰间悬着一柄木剑，整个人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一样锋芒内敛。
林瑾华从近百年的剑修排行道具书上看到过这样的描写，「白衣仙人，剑点秋香。遗世独立，霜寒四方。」
那个仙人，名叫柒霜。
怪不得这十一月的寒月天气，整个人跟不怕冷似的只穿了一件外袍就来了。
木须臾走到山门上，拱手行礼，将食指与中指凸起，躬身道：“晚辈见过前辈。”
柒霜先生见着他，颔首道：“许久不见，宗主特派我前来接应小友，请吧。”他让身后的弟子让出一条道路，示意木须臾随他向前走。
林瑾华感觉到了这里很多弟子的目光都看向了木须臾，感觉自己没被特别注意，突然一下就放松了，跟着走在师兄后面，不用引人注目，太棒了。
“前辈，这位是我师妹林瑾华，不是剑修，若不小心冒犯剑宗中人，还请见谅。”木须臾说了一句。
有那么一瞬间林瑾华觉得很尴尬，因为很多人的目光都转过来看向了她。
柒霜也将目光投向了不是很引人注意的小姑娘身上，才发现这姑娘的修为也不错，想起来玄玉宫的弟子之中能被须臾称为师妹的该是亲传，然上届玄玉宫参与仙门大比的亲传弟子最低都是金丹期，这位……若是内门弟子，修到这个境界的话，不容小觑。
方才没有注意到，真是罪过。
林瑾华带着微笑，礼貌回应道：“晚辈林州林瑾华，见过柒霜前辈。”
柒霜没有看她了，却说：“我未曾先行介绍，你如何认识我？”
“晚辈平时喜欢看书，在书上见过前辈了。”林瑾华说了一句，希望方才的腹诽什么的没有听见吧。
柒霜觉得有些意思了，一行人走到了五灵剑宗的试剑场之上，林瑾华这辈子没想过，他们欢迎外来弟子的方式居然是先打一架再说。
方才一起来的弟子们的脸色纷纷变了几番，激动神色难掩，都作势要拔剑。瑾华有些懵，一转头看木须臾，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再转过头往上一瞧，那抹蓝色的衣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五灵剑宗这么爱切磋比试的吗……
林瑾华站在试剑场边缘，看着木须臾已与一名剑宗弟子战在一处。剑气纵横间，她注意到大师兄的招式比平日多了几分凌厉，却仍保持着那份特有的从容。剑光如雪，映得他眉目愈发清冷。
“这位师妹，可要一试？”身旁忽然传来温和的询问。林瑾华转头，见是一位束着高马尾的女修，腰间悬着柄细长的柳叶剑。
“可我并非剑修……”林瑾华正要推辞，却见对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五灵剑宗规矩，来客都要过招。不过嘛……”她突然压低声音，“若师妹肯告诉我木师兄喜欢什么茶，可以帮你免了这场比试。”
林瑾华一怔，随即失笑。原来这些剑修也并非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甚至有人暗自中意大师兄，她正想要回答自己不知道，场中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木须臾的青竹剑尖正抵在对手咽喉前三寸，而那名剑宗弟子的剑却被他左手两指稳稳夹住。
两个人点到即止，向双方行了一个礼，柒霜长老身旁不知何时站了另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玄色衣袍，发尾高束，傲气逼人却又带了几分阴郁，右一直按着腰间的一把剑。
柒霜的手轻轻放到了那个人的肩上，道：“方才须臾只用了十三招，用的只是随手的竹剑，你真觉得你打得过他？”
那个人像是咬牙切齿了一样，将手收了回去，随后没管这里的人，转身直接走了。
林瑾华注意到了这些事，就问方才那位师姐：“师姐，那位是？”
“看背影，是琢玉师兄，我们剑宗的大弟子，他应该也是来给木师兄接风的。”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接风吧……
那个柳叶剑师姐看着木须臾走下了台，低声在瑾华耳边说：“林师妹，你也要上去和人对一架，放心，我们不会欺负你。”
“哈哈……敢问师姐是？”
“我叫风七巧。”她没有要上去的意思，只是单纯来跟师妹搭个话。
林瑾华心底有些忐忑，虽说几年前的那场外门比试之中，自己的剑道成绩是甲中，但跟货真价实的剑修比还是有些不够格吧。
她还未走上去，有一道声音在场外响起：“灵修到剑宗的规矩，不用参与接风会武。”
众人皆转头看向了另一边，是……宗主冯辉之。
风七巧有些讶异地看了看林瑾华，走到小姑娘身边问：“你是灵修啊？”
林瑾华点头。
柒霜将场面静了下来，示意随行弟子先带着木须臾和林瑾华先去休息一会儿，等会请他们到长虹堂参加接风宴，风七巧便自告奋勇地陪同去了。
也许是知道林瑾华还没缓过来这是怎么回事，风七巧在她身边解释：“不好意思啊师妹，接风会武这事儿没有写进宗门规矩条例，只是这么多年宗主都默认了，百年前写了一条新规矩进条例里。”
林瑾华问：“是关于灵修的吗？”
风七巧点头，继续说：“凡我五灵剑宗所出弟子，皆不可伤害灵修。”
不是很懂这条规矩的设立是为了什么，风七巧也没懂这规矩是为什么，就只说了规矩，便领着瑾华去了外来弟子居住的场地。
晚间之时，接风宴结束后，林瑾华向五灵剑宗的藏书楼借了些剑道的书，还有一些趣闻轶事之书，她很想知道这里为什么对待灵修这么友好。
然而翻阅一夜之后没有什么结果，林瑾华无奈，一抬头看天已经是二更天了，便起身去将房内灯盏熄灭。
“若你真的好奇，便随我来后山。”一个声音开始在她耳边响起。
她的手还没有碰到那盏明火，烛火便自己消散了。
好奇怪。
堂堂八大仙门之一的五灵剑宗，也会有这样的事？
林瑾华施法将烛火点燃了，让它一直保持在燃的状态之上，之后便提着外衣走到了屋外。
剑宗后山只有一个标志性建筑，那就是剑冢。
*
林瑾华拢了拢外衣，指尖在袖中悄悄掐了个避风诀。冬夜的山风凛冽，吹得她发丝飞扬。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缓步朝后山走去。
月色如水，洒在青石小径上。远处剑冢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那柄巨大的神剑在月光下泛着幽幽寒光。
“这位道友，深夜造访剑冢，可是有何要事？”
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瑾华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身着灰袍的年轻男子正倚在一棵老槐树下，手里把玩着一片枯叶。月光映照下，他的眼睛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是阁下唤我前来？”林瑾华警惕地问道，右手已悄悄按在了腰间的储物袋上。
男子轻笑一声，随手将枯叶抛向空中。
“听闻玄玉宫有位擅长水属性箜篌的弟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男子说着，眼中金光更盛，“在下狼族森屿，特来讨教。”
狼妖？五灵剑宗内怎会有妖族？
她迅速掐诀，储物袋里的水月吟自动飞入手中，琴弦上已泛起粼粼水光。
“道友莫急。”他摆摆手，“我可不是来打架的。只是听闻玄玉宫弟子来访，特意来见识见识传说中的水月箜篌。”
林瑾华并未放松警惕，道：“既是妖族，为何能在五灵剑宗来去自如？”
森屿闻言大笑了几句，道：“谁说妖族就不能在仙门做客了？我可是持剑师亲自邀请来的。”他指了指远处的剑冢，“那里面可不止有人族的剑。”
林瑾华不解，但见对方确实没有敌意，便稍稍放松了手中的箜篌：“既然如此，阁下唤我来有何贵干？”
“都说了是讨教嘛。”森屿突然身形一闪，已至林瑾华面前三尺处，“听说水月吟能引动天地水灵，在下想亲眼见识见识。”
话音未落，森屿已化作一道灰影袭来。林瑾华早有防备，指尖在琴弦上一拨，一道水幕瞬间在身前凝结。灰影撞在水幕上，激起层层涟漪。
“好身法……”森屿赞道，身形已退至数丈外，“不过这样可不够看。”
林瑾华真的无语了，今天在试剑场上没有打成，却终究逃不过这一架吗？她指尖微动，忽而被森屿的一掌击中，飞了出去。
森屿的眉头都皱了几分，他的修为不过也才金丹中期，也不可能把一个化元后期的修士拍飞那么远。
就在他迟疑之际，一道闪着蓝色光芒的飞箭划破长空向他而来，速度极快。
不对！森屿心念微动，知道自己躲不过这样的招式，一闪身到了另一边，听见飞箭划过空气的嗡鸣声，心下认为逃过了，却没想到左肩传来一股莫名的压抑。
那支箭居然可以转向吗……他知道水月吟可以做弓用，这是持剑师给的情报，只是不知道有人能将灵力全然换成一支箭，全力而发，甚至可以做到死死追踪对手。
就在他不再闪避之时，耳边又响起一阵琴弦拨动的声响，再次定神之际，飞箭化作飞灰。
“哈……道友倒是好本事。”森屿拍了拍手，笑着说。
林瑾华把法器收了起来，看了看他，然后转身：“还有最多一盏茶，我的灵力波动会引来守值的长老，就算你是持剑师的人也不能脱干系了。”
嘁，讨厌的人族。
“你们人族还是和几百年前一样讨人厌，我走了，再见！”森屿闪身就走了。
林瑾华无语了一会儿，刚要转身的时候，就迎上了自家师兄那张冷峻的脸。
“啊！……师兄……”她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了，不知道是害怕的还是被吓的。
木须臾就这么看着她，听着身后来的脚步声，心下无奈极了，把眼前这个人拉回了寝居之中。
林瑾华肠子都快悔青了，试探地问：“师兄怎么来找我了？”
“你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却没人。”
林瑾华更想哭了，她留灯是想让人发现来着，因为她一开始觉得这个地方古怪，却没想到会出后续的事情啊。
这师兄妹两个没说什么话，回了自己的居住处就没事了一样。
没事才怪啊，木须臾脸都快黑成锅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