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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恨吗(三) ...

  •   林瑾华其实有点害怕的,她很怕自己的师兄,然而又知道是自己的错让木须臾这么生气。

      怎么说呢,她有幸能让木须臾这样大动肝火,如果让自己的师父莫离歌或者是让二师兄和四师兄知道了的话,应该会被他们狠狠赞誉一番的,不对,她怎么还有心情来想这些事情?

      她应该注意的不该是眼前那个脸色比锅底还难看的师兄吗?

      木须臾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是说他没有察觉到什么事情,但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堵在心口,隐隐作痛。他带着林瑾华回到卧房后就听见了门外的吵闹声,他转头道:“师妹可知千里神剑冢是什么地方?”

      她不知道就怪了吧。

      林瑾华到底是没有什么底气,说:“对不起师兄,我有损师门颜面了。”

      其实这样倒也不是有损师门颜面的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容易让自己陷入险境,到别人家来做客,出现在禁地,这怎么着都说不过去,而且,五灵剑宗的长老掌门那可都是实打实能治小儿夜啼的人。

      宗主冯辉之,百年之内叱诧风云的传奇剑修,当年一剑可抵万军,据说曾与玄玉宫剑修第一的傲雪长老与一剑灵犀可过三日的剑招不停不息,只是后来参与围猎大妖之事,壮年之际修为失散,退居铸剑行业,将剑宗第一剑修之名送给了自己的师弟持剑师,也就是柒霜。

      “剑宗众人不会认为是你的问题。”木须臾说了这简单的一句话。

      林瑾华耳朵都耷拉下来了,想了会儿然后道:“我会找时间去找前辈和几位解释的。”

      至少要让人知道她是真心悔过和不是故意的,这样逃匿可不是大门派的做法。

      木须臾神色总算是变好了几分,抬眼一看计时,已经是二更天了。他将目光投向林瑾华,说了一句:“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林瑾华眨了眨眼睛,点头,刚要踏步之时想起什么,温声问:“明日有什么活动吗?”

      “没有,三日后有个问锋会比,凡身在剑宗的仙门弟子皆可入剑冢一次,取一把剑出来对战其他弟子。”

      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能给林瑾华一个逃避机会的,她差点就踉跄着走了,然而从小学到大的规矩和礼仪让她没什么机会一次性就倒下。

      木须臾在那股温柔的、冬日里都有的木槿花的香味完全消散以后,走到了卧房的窗边,刚想着把窗户关了的时候,就见桌案上摆着一盘小巧精致的淡黄色点心。

      不过看时间不像是刚刚放下的。

      “为什么呢?”他听见自己问了一句。

      指尖轻轻地在最顶端的那块豌豆黄上停下了,那股清甜的味道倏然钻进了自己的鼻腔里。

      入口的时候,那味道也是很新鲜的,就像是刚刚做好的一样,虽然已经隔了很久了,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下午的时候他受邀前去试剑场和几个弟子比剑,这盘豌豆黄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摆下的。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

      哪怕刚刚那个样子,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不稳定了,那一瞬间完全忘记了无情是什么,只是感觉到一阵胸闷。

      找到人的时候,他心底的那股郁气就更重了,只是在看见林瑾华的神色的时候,也没忍心继续这么生气下去。木须臾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切身体会何为「不忍心」,然而在闻到香甜的点心味道的时候,他心情又变了几分。

      木须臾望着月色,没有关上他卧房的窗棂,任由着月光照进了房间的木板上,随后坐到了榻间,打坐清心。

      *

      五灵剑宗最高的地方除了千里神剑冢那把可比镇派神剑的剑以外,就是持剑师所居住的明霄台了。

      森屿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了这里,他捂着心口,方才那一箭要是真的射中了,他妖魂都得被射出来。

      他能使用的灵力毕竟还是有限的,就算是修行了这么多年,修为还是比不过人族的正常修士,真是荒谬啊。

      森屿的脚步刚刚落到明霄台上,就被这里散发出的剑气击中,先前的伤雪上加霜,他原本有些破碎的袖子这一刻彻底碎裂了,剑气划过他紧绷的肌肉,留下一道绯红显眼的伤口。

      “你还有脸来找我?”持剑师的声音在剑气汇集处回荡着,负手而立,翩然若仙。

      森屿眼神闪的有些复杂,最终垂着头,选择了认错,方才那一道剑气可不是他能躲过的。柒霜知道神剑冢的事情是因他而起,所以会很生气,这也无可厚非。

      柒霜看这个狼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出手停下了明霄台的剑气,让他跟着进了房里。

      “对不起,主人。”森屿一进门就跪下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明霄台还有另一个人坐着。

      冯辉之看着这两个人影,有点惊异又有点想笑,出声问:“这是怎么了?”

      柒霜冷哼一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冷声道:“吾与他说过多次,神剑冢不是他一介妖族可以前去之地,惊扰了剑冢清静,便小施惩戒。”

      冯辉之颔首,出声宽慰了几句柒霜,又让森屿自己下去了,别在持剑师气头上触霉头,不然可就不是手臂划了几道口子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仔细想想,森屿认你为主也有十年了吧,师弟的心就算是铁做的,也该对他有些情义在,更何况,他是与你同病相怜的。”冯辉之端着小案上的茶盏,轻声道。

      柒霜冷笑了一声,尽管心里的气消了不少,还是记着这事。

      “若非当年桐花救了阿眠一命,我又怎么会收那狼妖为仆?”

      他与森屿的关系可不只是主人与妖仆之间的关系,森屿是五灵剑宗开宗以来为数不多的妖族修士,因着持剑师的身份关系,他有了太多的机遇和仙缘,得以以妖族身份来修炼。

      柒霜和森屿的灵根属性相同,都是变异冰灵根,所以柒霜选择了让他在明霄台修炼,身份关系上已经算是半个师徒了。

      冯辉之抿了一口茶,表情有些沮丧,说:“阿眠的事情,也是我的失职。师弟,当年你一夜白头,这些年来冷心冷情,阿眠知道了,会伤心的。”

      冯辉之都快忘记了,柒霜还没有变成现在这番模样的时候也是冷心冷情的,原因很简单。

      他是修无情道的。

      什么时候自己那个修无情道的师弟变了呢,大概就是遇到琴鹤眠的时候。音修的乐声何时有了能够撩动人心弦的能力冯辉之无从而知,因为琴鹤眠当时只是琉璃月坊的一个弟子,受邀前来压制柒霜的剑意。

      但她把自己搭进去了,柒霜爱上了那个为他疗伤的盈盈少女,爱上了温柔的琴音,为了她甚至放弃了无情道。

      年少时的初遇是一场美丽的迷踪,那个时候人人都希望自己是蝴蝶,能够自由地飞翔,然而人人都不是蝴蝶,分不清自己是庄周还是蝴蝶。

      琴鹤眠死了,死在了神剑冢,浑身是血地被柒霜抱着,因为没有正式和柒霜结合,她的气息不会被神剑冢承认,而带她去神剑冢的,正是冯辉之。

      那时候剑宗的人才知道,若非是剑宗中人,贸然进入剑冢是会被剑气抹杀的,除开极少数气息纯净的修士,他们是不会因为此事受伤的。

      “三日后的问锋会比,玄玉宫来的两位也要参加吗?”柒霜有点不想去想过去的事,就问了一句。

      冯辉之点头,道:“剑宗会给每个参会弟子发放试剑石,到时候还请师弟你主持。”他这句话带着些勉强的笑意,柒霜能懂他的意思,这两个人都有心事,却截然不同。

      一人为情,一人为道。

      没过多久,冯辉之就离开了明霄台,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看见了在外守候的森屿,嘴角扬起一抹很淡的笑意,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听见柒霜叫森屿进门的声音,然后药瓶轱辘的声音,不过这个时候他已经走到尽头,听不清什么了。

      “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师弟啊,记着阿眠的每一句话,会害了你的。”

      就连冯辉之也时常会想起琴鹤眠说过的一句话,那个时候的少女容色可比冬月的暖阳。

      “多包容别人几分,自己也会很开心的。”

      *

      北方的冬天是很冷的,却让人觉得干燥,安盈颖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了狐裘鹤氅,和自己师兄在雪地里打了一架,进屋就想把裘衣脱下了。

      酒楼的暖间里燃着名贵的炭火,四壁挂着看着都温暖的厚布,纱窗上都是不透风雪的绸缎,还能闻到香炉里的安神香气,一屋暖气袭人。

      安盈颖就算是在风灵一仙域也很少这样铺张,但是林瑜夏不一样,来到山阴的时候张口就是住最贵的酒楼住最贵的暖间,登记完了以后还要人送高规格的餐食。

      这就是世家子弟的生活吗……

      “师妹,开个门。”林瑜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安盈颖披上了比较薄的披风,开门让师兄进来了,她问:“师兄,有何要事吗?”

      一开门就看到自己师兄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着几种药材,熟悉的药香一下扑入鼻息之间。

      “这是……”

      “你要找的药材,能找的我都找了。”他说了一句,将托盘递给了安盈颖。

      林瑜夏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指尖在药材上点了点:“雪灵芝、夜寒髓、九转还魂草......这些可都是稀罕物,花了我不少功夫。”

      安盈颖的指尖微微发抖,轻轻抚过那些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药材。她抬头时,眼眶已经泛红:“师兄,这些……”

      “别急着感动。”林瑜夏道,他略微转身,霎时衣袂翻飞,“既然来了,能省事就省事咯。”

      安盈颖不好推辞,点头道:“多谢师兄,此等恩情我无以为报。”她声音已经略微有些哽咽了。

      一般的男人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要随便把女孩子惹哭。

      找了这么多年的药材,研究了这么多年,没想到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个时候获得的这么简单……安盈颖情绪有些难以控制也是能够理解的。

      原来自己苦苦追求了那么久的目标,在很多人生来就已经拥有了吗?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不一样……能够让安盈颖穷极一生去追寻。

      林瑜夏有点手忙脚乱了,他这辈子除了小妹还真没见过其他女孩子哭。

      “这是我自愿送你的,不需要什么回报的,别哭啊师妹。”

      他迅速将自己储物袋里的干净手帕拿出,将一块绣着昙花的给了安盈颖。

      林瑜夏一直觉得自己的师妹很像昙花,等待多年只为那一夕开放,他先前听了师妹说的,她一直都在研究可以修复、改造灵根的药,所以哪怕提前支付了后面三年的仙域俸禄和零花钱,也要给安盈颖把药材凑齐。

      安盈颖接过手帕,没再流泪了,说:“师兄,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我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林瑜夏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安盈颖是修真界近百年来最年轻的医修,这里提一下,医修、药修、丹修等是对同一个职业的不同称呼,协会那边规定不能划分医修的职业,学医必会配药,也必须学会炼丹,甚至是剑走偏锋以蛊入药、以毒攻毒的法子,也得承认自己是医修而不是蛊修或者是毒修。

      她的父亲也是一位杰出的医修,名唤安翊竹。

      安盈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帕的边缘,略微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抚摸她脸颊时,掌心残留的药香。“我父亲穷尽一生都在研究灵根再生之术,因为......”她突然哽住,喉间泛起熟悉的苦涩,“我母亲的灵根是被人活生生挖走的。”

      语罢,林瑜夏神色变紧张了不少。在修真界,灵根就是修士的命,私挖修士灵根,无异于要一个修士当场死亡,只是灵根被挖去之后,修士不会马上死去,这世间有的是人没有灵根。

      感受着躯体里的灵力一点点枯萎、再也无法在玉府汇集起一丝灵力,无法再凭借灵根发出属于自己的属性灵力……就像剥夺了五感一般。

      也有人将灵根归于世间第六感,可想而知,这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我母亲是一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散修,父亲常年研究药学,我出生在这样的普通家庭,本该是没办法和师兄一起修习的。”

      她并不觉得自己属于那个仙门,因为安翊竹曾经救过一位高人,便将自己的幼女送到了那位高人那里,在知道自己妻子虚弱而死的真相以后,独身一人选择了报仇。

      但他终其一生都没能找到那些挖妻子灵根的人,也许安翊竹的生命之中,无数个夜晚都曾恍惚过吧。安盈颖是这么认为的,父亲将她留在风灵一仙域之后就从没有来信。

      她第一次进入仙门的时候,才七岁。在她十二岁那年,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上什么话都没说,只有一张写的不够完善手稿。

      “我知道我母亲是因为什么被人害了,师兄,对不起,我之前从未对你展露过自己的心声,是因为我不愿和世家子弟一同交谈。”她轻声说了一句,将那块手帕叠好了递到林瑜夏眼前。

      有这样的能力把一介平民子弟的灵根挖去,还得不到仙盟的巡查的,那个罪魁祸首会是谁呢?

      就算是暖间之内有炭尚温,就算是有无边的温暖,却也暖不了那个伤心人的心。

      林瑜夏能懂安盈颖的心思,他是世家子弟,但是他也是世家看不起的。

      “我从不介意。”林瑜夏说了一句。

      安盈颖眼下的清光又出现了,回忆起往事,总是不堪回首的,她愿意将这件事告知他人,便也说明了,那点横亘在安盈颖心中微不足道的对林瑜夏的芥蒂,彻底不存在了。

      “师兄,两日后在五灵剑宗有一场问锋会比,你我去参加一趟,如何?”她平复了几分情绪,柔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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