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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泪湿罗衣脂粉满 ...

  •   世人总说大梦三生,一场梦就是新的一生,梦中花落知多少,醒来泪湿枕边梢。

      殷若离醒来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哭了一会儿了。

      聂清端着药碗和清心香踏步进入殷若离的房间之中,见他自己已经起身坐下了,惊了一下,赶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边,上前去扶住他,温柔的声音回响一番:“二师兄可算是醒了,感觉如何?”

      殷若离抬眸,看清了来人是谁,微微颔首。

      “五师妹,怎么是你在这儿?”他问。

      聂清将一边的药碗端给他,将清心香送入一边的紫砂香炉之中,才回答道:“药谷弟子们在忙着春种,我们几个师兄弟们就轮流来照顾你。”今天刚好是她。

      殷若离将药喝完了,皱了一下眉头,聂清将他这副嫌苦但不说的模样尽收眼底,想起这位师兄就是喜欢凡事自己扛的,就把木案边的糖递了一块给他。

      他倒是也不嫌什么,直接就吃下了,等到饴糖入口以后,才把眉头舒展开。

      “二师兄你这性子还真是……不让人操心都不行。”聂清笑着调侃一句。

      其实聂清一直是个很合格的吐槽役的,据说玄玉宫有一半的八卦纪事都是这位阵修亲传弟子在关注。

      谁说研究八卦阵的不能爱看八卦了。

      殷若离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身上一身轻松,开口:“可我本意是不想让人多操心啊。”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笑了。

      聂清就问:“是啊是啊,反正操心最多的也不是我,是谁呢?好难猜啊。”

      殷若离知道这位师妹和四师弟一样喜欢开自己的玩笑,并没有什么恶意,自己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悲哀,道:“师父良苦用心,我无以为报。”

      “谁说的,你把一生都赔在器谷就足够了。”聂清知道他心底有些什么话想说,打断他的伤感,玩笑之中带了几分认真。

      殷若离明白了,又问:“瑾华师妹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聂清一脸八卦样,笑着说:“这个就请二师兄放一万个心,莫师叔怎么会让师妹受委屈呢?”

      殷若离松了口气,却见聂清的模样和方才一般,看他的眼神略微有些……求知欲太盛了。

      “二师兄,师妹没说和你做的梦是什么样的,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看着她那个眼神,殷若离觉得心底有些尴尬。

      不,回想起来这件事,是特别尴尬。

      他猛然间意识到一件事,心一下跳的特别快,看了看聂清,问:“她是怎么进我梦里的,还有……不对啊,瑾华不是受了伤吗,为什么你们会让她来?”他甚至都能直面是另一个自己把林瑾华弄伤这回事。

      聂清就把当时一众亲传弟子都束手无策,结果崔阑安捧着个木匣子就到了瑾华面前的事情说出来了。

      过程可谓是相当曲折,从他伤势惨重说起,到公冶晴师叔昏迷不醒,一众亲传弟子都欲舍身相救,奈何必须要一个殷若离的挂心之人。想到这里,聂清还故作伤心地说了一句:“可怜同门十载,竟然比不过一个入门没多久的小师妹。”

      殷若离听完,眼神都有些死了。

      聂清瞧着他这模样,又笑着说了一句:“不过师兄可以放心,此事只有我们守着您的人知道。”她模样像是调笑似的,殷若离到底没怎么介意,微微叹息了一声。

      救命的恩情夹杂着心动一起,他怎么可能会那么冷静呢?只是自己非是心上人心中之人,又何来的资格去还这份恩呢?

      *

      玄玉宫之中,有专门为亲传弟子设置的闭关修炼区域,殷若离对这里并不陌生,回想过去半年,他几乎天天都往这边来,不过并不是为了自己闭关。

      “须臾,你在吗?”他在闭关室外面问了一句,声音并不大,带着灵力,足够传入闭关室内给那个人听。

      殷若离的话音刚落,墙壁门就打开了,尽管走了这么多次,这次走倒是有了不一样的体验。

      他踏步进入门中,得见一郎君端坐在桌案边,貌绝冠玉的容姿,周身气息虽然是温柔的,带着新生的暖意,那张脸却那么淡漠。若非是那个人眉宇间微微凝眉,殷若离察觉不出他的情绪有何变化。

      木须臾一手拿着之前做的那管羌笛,另一只手拿着一个铁撮在音孔处轻轻调试,听到脚步声,抬眸看向殷若离,道:“抱歉二师弟,你大病初愈,我该早点去探望你的。”

      不管殷若离跟木须臾强调过多少次自己不喜欢被叫师弟,他都没有顺过自己的意,现在殷若离的心性已然变了一番,对这样一番话便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在木须臾桌案另一边坐下,道:“我一醒就听见门中传言你又要闭关,趁你还没闭关就来看看你。”

      殷若离有时候真的很服气木须臾这个性格,无情道给他那本就不发达的情感表达雪上加霜,遇到难以想通的事情就直接选择闭关,谁也不见地自己想明白。他有时候都怀疑木须臾到底是想明白了还是忘了。

      木须臾冷淡地点了点头,将调好音的羌笛放到了一边的木匣之中,殷若离瞧着他的动作,说:“你好像从没说过你是凉州人,也没说过你会吹羌笛。”

      闻言,木须臾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了他一眼,说:“你也从没说过你是交州人。”

      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这两个人的性格也是天差地别,但是很默契地能了解对方最不愿意去提起的东西。

      而且,同时并不会觉得冒犯。

      殷若离能够一眼看出那只羌笛是木须臾自己做的,联系门中近日传的他父母亲来到门中一事,大致能知晓这个人在别扭什么,刚想要问出一句话的时候,木须臾自己倒是先开口说话了。

      “若离,你有想过回交州吗?”

      第一次,不是叫师弟,是直接称呼殷若离的名字。

      殷若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苦笑还是嗤笑自己,说:“先前没记起来就不说了,今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去的,只是今后,我不会再让身边的人为我担心了。”

      曾经的殷阿松会让身边的人为他忧心为他付出,现在的殷若离已经长大了,今非昔比,不会再让过去重演。

      “包括林师妹吗?”木须臾说这话的语气能算得上是调侃,但他的表情却很认真,就像是认真关心弟妹的兄长一般。

      好在殷若离没喝茶,不然肯定会喷出来的,脸上的神色一下就变了,都想伸手去打木须臾了,他皱眉道:“你几时也学的这些闲言笑语?”

      木须臾预判了他的反应,起身将羌笛放到了闭关室的一角之中,看见自己几日前放到木匣子里的一些东西,将另一个木匣子递给了殷若离。

      殷若离:?

      “甜酥,要么?是瑾华师妹做的。”

      真有点说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缺心眼了。

      殷若离想起林瑾华是林州人,甜酥这种北方食物应该是信手拈来的,很放心的打开了木匣子,看着里面摆放整齐的几块点心,脸上的神色好了不少。

      “停停停,别想突然蒙混过去。”殷若离把匣子捧在手里说道。

      木须臾站在一边,指尖在放羌笛的那个木匣上摩挲了一会儿,没说什么话,直到闭关室之外传来了一阵声音。

      “大师兄,傲雪长老差人来说,木真人和柳仙子即将离开了。”

      殷若离和木须臾都没有回应这句话。

      没有人可以去劝一个人该怎么面对这样的事,自己未曾经历过便拿自己的经验去教他人,是对他人的一种残忍。殷若离将手里的木匣子放到了木须臾的桌案边,起身就走了,走的时候,口中念叨着什么话。

      ——烟波四起,暮霭沉沉,伤心人在天涯,相逢无期,别离深深,愁绪不可言他。

      *

      极少有弟子见到剑谷长老傲雪离开剑谷,这一次可以算作是玄玉宫非常难见的十大场景之一了。

      傲雪亲自送木重华和柳菡萏到了玄玉宫的宫门处,本来他以为只有自己在的时候,不成想玄玉宫所有长老都来了。

      清钧仙尊和一剑灵犀两人身着正装,出门为这二人送行,一剑灵犀将一个锦囊给了柳菡萏,温声道:“来一次也不多待两天,这是师兄和我送你二人的,不准回绝。”

      柳菡萏看着手里的绝品锦囊,有些惊异,最终笑了出来,看了一眼自己的夫君和一边几位长老聊的还不错,神色舒展几分,低声和一剑灵犀道:“灵儿若是想早日再见,那便早和清钧定亲,阿姊等这个消息等了不知多少年了。”

      这就有点不太厚道了吧阿姊。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声,年少时分他们四人便是要好的友人,后来天各一方,相逢不易,更别提此时又是伤心。

      一剑灵犀往身后瞧了一番,微微叹息,看向了柳菡萏,不知道该怎么说。

      “无事,他不愿见我们,我也能理解,究竟是我们对不起他。”木重华从柳菡萏身后出现,握住了她的手。

      木须臾站在玄玉宫最高的观星台上,长风灌满他的衣袖。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宫门处的人群——他的父母正与师长们一一作别,母亲频频回首,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去送送吗?”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傲雪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木须臾没有回头:“师父觉得弟子该去吗?”

      不去,也代表了一种不愿的态度。

      “你心里已有答案。”傲雪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宫门,“当年你父母将你送来时,你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高度,“那时虽然没哭,但是看着父母离去,把我的衣角抓的那么紧,就像现在,对吗?”

      木须臾指尖微颤。这段记忆早已模糊,此刻被提起,却像揭开了陈年的伤疤。

      “后来呢?”他听见自己问。

      “后来啊,你是门中最省心的弟子,什么都学。”傲雪淡淡道,“学会了练剑,学会了无情道。”

      宫门处,柳菡萏终于收回目光,与木重华一同踏上飞舟。飞舟缓缓升起,在春日的晴空下划出一道弧线。

      木须臾感觉心头有个什么东西在咬自己,忽而转身,身形如电,几个吐纳便消失在台上。傲雪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飞舟行至玄玉宫外的云海时,柳菡萏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别哭。”木重华揽住妻子的肩膀,“至少我们见到了他,知道他过得很好。”

      他没有来看我们,就是不愿意吧,不管他是不是还在在意他们将他孤身一人留在那里,最少……能再见到他,已经很好了。

      这对夫妻离自己的儿子太远了,远到,他们都不知道儿子的心性是什么样的了。

      木须臾不会让自己留下遗憾。

      柳菡萏刚要说话,忽听舟尾传来一声轻响。夫妻二人警觉回头,却见木须臾立于舟尾,衣袂翻飞,面色平静如常。

      “须臾?”柳菡萏惊喜交加,急忙上前两步,又生生停住了,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他。

      木须臾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管紫竹羌笛:“母亲说过,等我到了凉州……”

      柳菡萏拿手帕擦了一下眼角的眼泪,苦涩的笑了一番:“你还记得……?”

      “我记得很多事。”木须臾的声音很轻,“记得凉州的雪,记得父亲教我练剑,记得母亲唱的羌歌。”他顿了顿,“也记得你们说过,等我长大了,就接我回家。”

      木重华感觉如鲠在喉,怎么都不舒服,道:“须臾,我们……”纵使有满腔的话,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还是惊觉自己说不出来。说什么呢?说恩情还是说愧疚,到最后不过是他来原谅他们,委屈的始终都是那个不愿伤害但是又在伤害的孩子。

      “我知道凉州有什么。”木须臾打断父亲的话,“知道你们守的是什么,也知道为何要我修无情道。”他抬起眼,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此刻竟有了温度,“但我不愿……不愿随你们去凉州。”

      飞舟穿过云层,阳光突然变得刺目。柳菡萏下意识抬手遮眼,却听见儿子继续说道:“不是不愿与你们同去,而是……”木须臾深吸一口气,“孩儿大了,有自己的道要走。

      无情道也好,剑道也罢,那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的期望。”

      木重华怔住了,他从未想过会从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我十三岁就到了玄玉宫,那是我的家,凉州也是。”木须臾将羌笛递给母亲,“还请父亲和母亲等我,我会去凉州看你们。这次,换我自己回家。”

      柳菡萏颤抖着接过羌笛,突然紧紧抱住了儿子,木须臾僵了一瞬,慢慢抬手,轻轻回抱。

      “好孩子,父亲和母亲以你为荣。”

      云海之上,飞舟渐行渐远。

      木须臾站在宫门外的山崖上,望着化为黑点的飞舟,第一次感到胸口的钝痛化开了。

      春风拂过,他转身走向剑谷,身后桃花纷扬如雪。

      他之前对四季并无太多感受,天地轮转不过是人间最寻常的规律,而如今,停留在他记忆的,除却去年的那个夏日,还有现今这个与他一同归家的漫漫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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