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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别君容易(二) ...

  •   林州位于晏朝北部,位置居中,往东即是幽州兖州之地,往西则是雍州和凉州,此地的各种风味算是聚集了西北和东北的感觉。

      林谟被林家收留之后,成日里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光景,几乎每日都有人来看望林老阁主,上至高官下至平民,当中亦有不少修真界的大能,他们往往都是来自晏朝本地的,口音有些许的差异,却都同样的怀有一颗真诚的心。

      至于为何用“收留”这样的说法,是因为林谟自己也觉得,他们对自己很好。

      林瑜夏因为风灵一仙域传唤,早早地就离开了家中。

      林瑜夏给林谟的感觉很奇特,每次他看自己的眼神……一边是怜悯一边是厌恶,最后揉在一起变成了叹息。

      反观林懿良和林殊行,对待林谟的态度要更好一些,虽然记着林谟在自家姑娘身体里住了十几年的事情,在知道自家姑娘和他相恋之后,咬咬牙选择认下了。

      “您知道我与瑾华修行功法,将我带回来,是为了救我?”林谟在练功房之内,与林懿良和林殊行对坐。

      林懿良颔首,双腿盘坐着修炼,浑厚的声音在练功房之中盘旋:“不错,你一介魂体,本就不能承受那么大的灵力,更何况只修炼了功法的下半卷。”他的用心,林谟知道,并充满了感激。

      他从小就看着林瑾华和家人一起相处,那个时候虽然也少见到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阁主,但能从瑾华的记忆里清楚地感觉到林懿良的善心。

      不……这家人都很好。

      也只有这样的家庭,能养出瑾华那样的女儿。

      林谟望着练功房内袅袅升腾的檀香,恍惚间又想起林瑾华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她总是笑着的,哪怕面对再大的困境,也能用柔软却坚定的语气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如今想来,正是这份温暖,让寄宿在她体内的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未曾迷失。

      “在想华儿?”林殊行开口问,指尖凝聚的灵力如萤火般明灭,这种年轻人的心思他不懂就怪了。

      “话说回来,未曾见过下半卷功法,你说你是和华儿一起修炼,是怎样炼的?”林殊行接着问。

      这个问题就有点私密了。

      林谟眼神往外飘了好几下,招架不住林懿良和林殊行的凝视……

      林谟的脸颊微微发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练功房内的檀香似乎突然浓烈起来,熏得他耳根发热。

      他想起那些与瑾华共度的夜晚——少女盘坐在月光下,青丝如瀑垂落腰间,而他作为虚影悬浮在她身后,两人的灵力在经脉中交织流转。

      “就是……合修……”这两字说出来的感觉可谓是相当难受。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林殊行的表情还是很一言难尽。

      林殊行在心底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华儿喜欢,华儿喜欢……

      林懿良却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脸色比较平静,对着林殊行说了一句:“华儿又不是没有分寸,你自己女儿的性子你还不清楚?”

      “所以,前辈有想过瑾华知晓您所作之后,她生气吗?”林谟忽而问了一句。

      林殊行冷笑了一声,道:“吾家华儿极少让家里操心,你真以为,她会不知此事是谁人所做?”

      林谟有些怔愣,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脸上坐着毫无愧色的林懿良。其实他能感觉到林懿良的心情,只是在对着林谟的时候,他不会觉得不对。

      只有瑾华自己来问阿公的时候,他会歉疚。

      林谟感觉自己的人格尊严受到了打压,但是却又无法生气。林家人将所知晓的一切都告知了他,功法的修炼、瑾华的身世、连带着自己的身份疑点,他可能是上天城的人,不然不可能轻而易举地吸收了林瑾华幼时所练的功法,也不可能那么恰好地就能够修炼那下半卷。

      就算将他从瑾华身边带走,也是为了瑾华着想,不是为了害他。

      林懿良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而林谟却能自己深切地体会。

      是他自己打扰了林瑾华的修行,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生气?

      “小友,之后大概一年的时间,老夫将与重辽教你苍星阁的功法,每日为你做显形的汤药,若你能在一年之内修成金丹,老夫可为你重塑肉身。”他的声音平稳无比,没有掺杂什么过多的情绪。

      林谟眸光微闪,心底的不可置信涌上眉梢,凝眉问:“前辈,您这样做,是……?”

      “为了华儿。”

      一句话,几乎是这对父子同时说出的,林谟不知怎的,心头觉得有几分别样的酸涩。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在心底将林家的所作所为归结于是爱,是情,却独独没有算上他自己,若是林瑾华遇见的是十恶不赦之徒,她的家人断然不会如此。

      林谟没有在意这一点,也就没有在意,其实他本身在林氏上下看来是很好的苗子,只是命运多舛,让他变成了一介可怜之人。

      不过还好,他和林瑾华遇见的是彼此。

      *

      玄玉宫这些日子散发着清闲的气息,解决完器谷之事后,宫主清钧仙尊对修真界公开了此事实乃一走火入魔的修士发疯,趁玄玉宫不备潜入其中,伤了门中弟子,好在伤亡并不沉痛,玄玉宫并无太大损失。

      玄玉宫方面将那名修士关押了起来,并未将他交给仙盟的公狱。

      仙盟倒也不怎的在意此事,有来使来看过那个修士,惊觉一个双眼残废的修士竟然能够公然越过玄玉宫重重阻碍,只当是玄玉宫确实是毫无防备了,提醒了一番要加强防护便没再说什么。

      仙盟来使也听说了上次那个禁足期还未满的弟子为了解救同门出谷之事。一开始玄玉宫众人以为又要关林瑾华禁闭的时候,来使却代表仙盟夸赞了一番林瑾华的所作所为,对她给予了表彰,主动解开了她的禁足。

      这吓得莫离歌连夜去了宫主正殿那里问了一番,再三确认林瑾华的身份没有暴露,才安心地回到了灵谷之中。

      仙盟总归是干了件人事啊。

      所以林瑾华现在自由了,她禁足期解开的第一天,就有不少弟子前来祝贺。她带着笑意和感谢一一拒绝了同门的贺礼,颇有礼貌地将他们送出了灵谷,甚至是亲传的师兄师姐们。

      不过来祝贺的众人当中没有殷若离。

      说句实在的,林瑾华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二师兄,殷若离醒来以后也没再找过她,他借着闭关修炼的理由在器谷深居简出,倒是被崔阑安调侃了一番学起了殷若离平日笑最多的大师兄木须臾。

      林瑾华在星竹台榭的日子可谓也是深居简出,除了天栖时不时地来看她,这样的日子和之前禁足貌似也没太大区别。

      然而在她自己看来,这区别是相当大的。

      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林瑾华心情不舒服了,后来也就知趣地没再去怎么打扰她。

      这日,林瑾华倚在星竹台榭的栏杆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腰间玉令的流苏。

      谷中灵雾缭绕,将她的身影衬得愈发单薄。自那日从器谷归来,她总觉得心口缺了一块,连修炼时灵力运转都滞涩三分。

      “若是真觉得心情不好,想想哪些事能让自己快乐吧。”玉令里的那个声音对着她说,无比娇柔,无比体贴。

      林瑾华叹了口气,回寝居换了身轻薄的衣衫,自己走入了星竹台榭的幽泉之中。

      春日的温度还没有太高,显得幽泉的水是格外的冷冽和清幽,细腻的皮肤刚刚碰到水面时,她也忍不住一哆嗦。

      孟黄粱从玉令里出来,确认林瑾华的衣物是完好的之后将眼睛睁开了,跪坐在一旁为她揉头,笑语盈盈:“怎么选了这个法子?”

      “我喜欢水,泡一泡感觉会很好。”

      孟黄粱轻笑着,给林瑾华做推拿功夫,虽然瑾华并不知道她这是从哪学的。

      林瑾华闭目靠在泉边青石上,任由冰凉的泉水漫过肩头。孟黄粱的指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将她紧绷的太阳穴揉开些许。

      “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孟黄粱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是在想小郎君吗?”

      水珠顺着林瑾华的睫毛滚落。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林谟时,他握着自己的手,开弓引弦,那时他身形已凝实许多,衣袖上的花纹在风里翻飞,像是随时会乘风而去。

      “孟姐姐,”她突然开口,“你说人为什么会害怕?”

      孟黄粱的指尖顿了顿。她看见少女浸在水中的手正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发白。

      “比如现在——”林瑾华睁开眼,水面上倒映着破碎的天光,“我明明知道他在哪儿,御风不过半日路程,却不敢去问一句。”

      她在怕什么呢?

      孟黄粱的微笑难得带了几分温情,柔声道:“妾身倒是觉得这不是害怕,小瑾华,你明明醒来第一日就看了那封信,却忍了这许久,是在忧虑吧?”

      她还记得那封信,林瑾华看完以后就将它藏在了一个锦盒里,那封信只有一句话。

      ——他日必将再会,切勿多思,勤加餐,勿念。

      凭着林瑾华的洞察力,自己的法器玉如意被人拿走了,难道真不明白是那些人做的吗?师父的不言语,师姐的难为情,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林瑾华将脸埋进泉水里,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发烫的眼眶。水底的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些说不出口的忧虑像水草般缠绕上来——她怕看见林谟愧疚的眼神,怕听见他说“连累了你”,更怕重逢时发现他过得不好。

      但是又知道,自己的家人不可能会对他不好。

      “好了,妾身不在这里打扰你了,愿你今晚能有一个好梦。”孟黄粱说着,回到了青石边放着的玉令里。

      林瑾华一个在水里泡了一会儿,忽而想起来,她和林谟,就是因梦结缘。

      可惜而今天各一方,天涯路远,怕是没有办法和他再做同一个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瑾华从泉水中起身,回到了自己房中开始每天的修炼,却惊奇的发现自己许久没有增长过的修为,在这个时候居然更进一层了。

      将近一炷香的打坐时间结束之后,林瑾华将那张信纸从锦盒里拿了出来,再次看了一番信纸上的字。

      “我好像明白了,从此,我不会再担心你了。”

      *

      四月的一个朝晨,木须臾身为剑谷首席弟子,被副宫主一剑灵犀叫到了玄玉宫正殿。

      他尚且不知道会有什么等着自己,然而一踏步进入正殿之时,就被眼前的事物给吓了一跳。

      “父亲?母亲?”

      木重华和柳菡萏正立在大殿之中,与一剑灵犀和清钧仙尊在说话。殿外的守值弟子通报了一声,他们的目光就纷纷朝着木须臾看了过去。

      一剑灵犀对着他轻轻颔首,示意他过来,这可怜孩子很少见到父母,虽说已经问道无情,仍旧对亲情淡漠,作为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多少觉得有些残忍。

      柳菡萏的眼神停留在了木须臾的身上,记忆中那个只到她胸口的孩子,而今已经长成了八尺男儿,都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了。

      “须臾见过父亲、母亲。”木须臾恭敬地行了一个躬身礼,语气很平静,没有什么感情。

      木重华将自己的孩子扶起,眼底带着欣慰的神情,道:“许久不见,修行可有何困难?”

      这跟木须臾猜的倒是没差多少。

      清钧仙尊在一边笑着回答:“须臾这孩子天资聪颖,惊才绝艳,四年前得了仙门大比的剑修第一,在宫中的弟子中又是修为第一,二位可还满意?”

      柳菡萏和木重华两个人脸上都带着微笑,他们夫妻二人常年驻守在北境凉州的交界,对于儿子的教养总是欠缺的,所以才将他送到了故友所在的玄玉宫之中。

      几个人在正殿之内坐下,柳菡萏开口道:“前段时日听闻玄玉宫中收押了一名暗灵根修士,不知我等可有幸前去探视?”

      木须臾没懂,他的父母来宫里,只是因为这件事吗?

      一剑灵犀知道木重华和柳菡萏前来的意图了,想着,他们大致猜到了什么,不过总归都不是外人,就说:“自是可以的,师兄,你如何看呢?”

      清钧仙尊颔首,状似无谓地饮茶,随后道:“自然,只是重华,你夫妻二人好容易来一趟玄玉宫,不多和须臾叙叙旧吗?”

      他这话意有所指,一剑灵犀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也跟着道:“是啊,木兄和阿姊来一趟实属不易。”

      木须臾微微凝眉,他修炼无情道,抛却七情已久,宫主和副宫主怎会不知,现下又要他和十多年没见的父母相见,是他双亲要来说什么吗?

      柳菡萏的笑容和仪态都很得体,往木须臾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中多了几分眷恋,道:“也是,还未去见过傲雪兄,郎君,你我远道而来,不可只来和二位宫主说话。”

      木重华没怎么说话,算是默认了。

      之后木须臾就带着他十多年未见的双亲来到了剑谷。

      他不知为何,心口竟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情绪,竟有些好奇寻常人家的父母和孩子相处是什么模样的了,和他是一样的吗?

      父母十多年杳无音讯,前来探望一次,目的也不是为了自己。

      这种感觉萦绕在心口,划出了一点尘封十几年的情。

      他本不该因此动摇心绪,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得道,还是没有成为一个真正断情绝爱的人。

      一家三口,恍若陌生人一般。

      四月,仍是春的季节,剑谷中桃花纷飞,落英缤纷。木须臾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父母二人,三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其中。

      “剑谷倒是比从前更繁盛了。”柳菡萏轻声说道,指尖轻抚过一株盛放的桃树,“记得当年送你来时,这些桃树才刚栽下不久。”

      木须臾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母亲记性很好。”

      木重华环顾四周,目光在谷中练剑的弟子身上扫过:“前些日子听傲雪说你创了一套新的剑法?”

      “不过是些粗浅心得。”木须臾淡淡道。

      柳菡萏忽然快走几步,来到木须臾身侧。她比儿子矮了大半个头,道:“须臾,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爱吹羌笛吗?”

      木须臾一怔。记忆中模糊的画面忽然清晰起来,他记得的,那管羌笛来到玄玉宫之后,就裂了。

      “不记得了。”他听见自己说。

      柳菡萏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却很快又扬起笑容:“无妨……等到了……”

      木重华轻咳了两声,开口:“我们此来,其实是为了……”

      “为了暗灵根修士的事。”木须臾打断父亲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孩儿明白。”

      三人间的气氛顿时凝滞。一片桃花瓣落在木须臾肩头,柳菡萏下意识伸手想替他拂去,却在半空中停住了动作。

      “到了。”木须臾在一座竹屋前停下,“师父就在里面。”

      柳菡萏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与丈夫一同进屋寒暄。

      木须臾站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的谈笑声,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转身,踏步离开,春风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一阵莫名的凉意。

      他抬手按住胸口,那里传来一阵陌生的钝痛。

      原来,这就是凡人口中的“难过”吗?

      *

      “重华,小荷,你们这次回来,要带须臾走?”傲雪和夫妻两人在屋内对坐,寒暄了片刻,两人就直奔主题了。

      柳菡萏无奈颔首,叹息道:“我们知晓对不起他,但是别无他法,傲雪哥哥,我没有多长的时间了,查清楚影寂无声的事之后,我便会……”

      玄玉宫众人皆知,剑谷长老傲雪,平日里冷若冰霜,然而他这时候却真生气了,道:“你夫妻二人守着通道有快五十年了吧?就算是天大的恩情也该还清了。”

      木重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道:“傲雪,你替我们养了须臾十年,我们记着,也知道你不忍心,我们亦是,此事还未告知他,若他不愿,我们亦不会强求。”

      傲雪长老平生仅见的生气,但是没有把周身的寒气给逼出来,忍着情绪问:“可你们也该知道,须臾的性子是什么样的吧?”

      他不可能会拒绝父母的话。

      十三岁的时候就送到了玄玉宫,十四岁通过剑道测试成为剑修,跻身玄玉宫剑修第一,十五岁选择修习无情道,而今十年,他从没有违抗过师长的命令。

      木重华和柳菡萏让他修无情道,他便修;傲雪长老让他修习最高阶的剑法,他便习;副宫主有意让他去仙门大比,他便去。

      哪件事不是他拼尽全力去做的?

      世人只知道玄玉宫首席大弟子木须臾惊才绝艳,年少有为,又有谁知道他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呢?

      “你们当年受高人救命恩情,他托你二人守在凉州,从你们二十岁到而今,你们就真的忍心让须臾也去?”傲雪的话像冰锥一样刺进这对夫妻的心里,引得人一阵疼。

      木重华苦笑了一声,说:“深恩不可负,傲雪,我们在凉州也是备受煎熬,身为父母却未能参与须臾的成长,是我们对不起他。”

      当初让他修习无情道,就是想着,他以后不会再因为情而觉得困扰。

      只是没想到到最后,伤了他们自己,也伤了须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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